“豁豁,”麻脸大汉翻动着刁滑的眼珠子很不友好地望着我“哦,原来是个老罐啊,我说咋么牛呢!你真噔啊,你看是你是北京时间最后一响噔!”“算啦,算啦,”毛子解劝道:“以后咱们就算认识啦,咱们好好地处,慢慢地交,大哥,我的朋友是个直性人,没有什么花花心眼子!”
    “是吗,”麻脸大汉继续挖苦我道:“我看你是山海关上挂茄子天下第一噔啊!”我强忍着满腔的怒火,堆起苦涩的笑脸端起了酒碗“大哥,小弟真诚地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有眼不识泰山,我”
    “嗯,”麻脸大汉阴沉沉的大麻脸终于现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这还像句人话,地八子,你知道我是谁吗?”
    “不知道,我刚刚出狱,不知道大哥在哪里发财!”“告诉你吧,我姓陶”麻脸大汉指着满脸的麻坑自嘲道:“这里的人都叫我陶麻子,提起我陶麻子,没有人不认识我的,不信的话你出去问一问!”
    “陶大哥!”我端起酒碗站起身来:“陶大哥,来,干一口吧!”“地八子,你愿意跟我交个朋友吗?”陶麻子冷冷地问道。“愿意!”我慌忙响应:“来,陶大哥,干一口吧!”
    “什么,干一口!”陶麻子将酒碗往桌边一推,顺手拽过两只玻璃杯“老弟,看来你真是还没出道,喝酒哪有干一口的啊,来!”说完,陶麻子将大海碗里的白酒折到两只玻璃杯里:“来,咱们先扔一杯!”
    “好,那就扔一个吧!”咕噜,我和陶麻子酣畅淋漓地饮尽一玻璃杯白酒,陶麻子红胀着麻脸再次往玻璃杯里折酒“老弟,你知道吗,我喝酒有个习惯,必须先扔三玻璃杯。
    然后再慢慢地喝、慢慢地聊,来,接着干,敢不敢跟啊!”“如果大哥没喝尽兴,小弟就是豁出命去也得奉陪啊!”“好,”陶麻子冲我竖起了大姆指“好,好样的,是个手!”陶麻子是这条街区赫赫有名的地痞无赖,他那健壮的中等身材略显臃肿,布满令人作哎麻坑的四方脸上,嵌着一对阴险毒辣的老鼠眼,过早谢顶的大块头闪烁着肮脏的、黄混的暗光,折射出一股股骇人的杀气。
    他网罗了一小撮生死不怕的滚刀肉,肆无忌惮地横行于街市,吃喝嫖赌、撬门别锁、坑蒙拐骗无所不作,无所不为。
    住在小河堤坝边的这些来自于五湖四海、大江南北、长城内外的氓流们无不对其重足而立、侧目而视,陶麻子不高兴的时候想拿谁出气,便拿谁出气,想伸手打谁,就伸手打谁,没有一个人敢于伸手反抗。
    悲惨的命运,又安排我遇到了一个无恶不作的臭流氓!“老弟,”为了继续融洽我与陶麻子的关系,在别墅胜利竣工落成那天,我以庆祝新房建成为由向毛子借了点钞票。
    然后摆了一桌并不很丰盛的酒席,将陶麻子请来同饮,酒桌之上,陶麻子问我道:“老弟,想不想入我们这一行啊?”
    “什么行,大哥,我不太懂啊!”“嗨,”陶麻子咧着大嘴岔嘀咕道:“有啥不懂的啊,我看你是明知顾问,我们这行就是这个呗!”陶麻子一边说着,一边做出一个掏兜的架式。
    我茫然地摇摇头:“大哥,我不会这个啊!”“啥,”陶麻子惊讶地瞪着眼睛:“什么,什么,老弟,你说什么,从咱们桃源路出来的人哪有不会掏兜的啊。
    更何况你还是个蹲了好几年监狱的老罐啊!老弟,不要跟我开玩笑啦!”“大哥,我真的不会掏兜啊,我虽然是在桃源路土生土长的,可是从来没有干过掏兜的事啊!”“哦,”陶麻子略显失望地说道:“唉,入我们这一行,不会掏兜那可不行啊,老弟,活了这么大,你连掏兜都不会,那你将来想靠什么生活啊,你还会别的什么手艺吗?”
    “大哥,”提起手艺,我突然想起当年跟老锁匠学修锁的往事,于是忙不迭地说道:“大哥,我会修锁。
    尤其是会开锁,不管是什么锁头就是没有钥匙也能打开它,想当年,我小的时候没少帮那些丢钥匙的人家上门开锁,挣了不少的钱呢!”
    “哦,是吗?”陶麻子闻言,一对昏浊的老鼠眼立刻瞪得雪亮“老弟,此话当真,你会开锁,并且不用钥匙,你不是在吹牛吧?”
    “大哥”我一五一十地将当年的事情,简略地讲述给了陶麻子,末了,我轻声叹息道:“唉,等房子收拾得差不多啦,我再向毛子借点钱买点修锁的工具,然后就蹲大街修锁吧,挣多挣少的够吃饭就行啦!”
    “嗨,”陶麻子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拉倒吧,拉倒吧,你可拉倒吧,修锁?那能挣几个破钱啊,老弟,你有这会开锁的手艺,还愁搞不到大钱”
    陶麻子突然压低了声音将满是麻坑的大方脸凑了过来,嘴里喷着呛人的酒气“老弟,你的房子是盖得差不多啦,可是屋子里空空如也,要啥没啥,想不想搞点这个宽敞宽敞啊?”
    陶麻子举起右手冲着我嘻皮笑脸地比划着数点钞票的样子。
    “到哪里搞啊?”我淡淡地问道。“嗨,如果你想搞,今天晚上就跟我走,我帮你搞点钞票!”陶麻子将臭哄哄的脏嘴附在我的耳朵上“老弟,事成之后,咱们两人二一添作五,平分,怎么样?”
    “嗯。”我无比兴奋地点点头。我和陶麻子一通狂喝滥饮,然后各自抱着脑袋在吱呀作响的、用破木板钉成的床铺上东躺一个西卧一个地呼呼大睡起来。
    拂晓时分,黑沉沉的夜色还没有完全散尽,陶麻子突然咕碌一声爬了起来,他伸出手来拼命地推搡着依然昏睡不醒的我“老弟,老弟,醒醒,醒醒!”
    “嗯,大哥,啥事!”“别睡啦,快点起来,哝,穿上这件旧衣服!”陶麻子不知从哪弄来一件破旧的蓝大褂让我穿到身上。
    我不知他有何用意,只好尊命乖乖地披上破大褂,我一边系着残缺不全的钮扣一边望了望陶麻子,嗬嗬,一夜之间陶麻子完全换了装,看上去俨然就是一个工人师傅啊!
    “穿好啦,走,跟我走,咱们搞钞票去!”陶麻子冲我挥了挥手,我揉了揉腥松的睡眼跟在陶麻子的身后跌跌撞撞地走出了新落成的小别墅,举目极望。
    头顶上是寒光闪烁的月亮冲我们瞪着冷冰冰目光,我们迎着扑面而来的嗖嗖夜风在迷宫般的小巷里一忽转向左面,一忽又转向右面,我跟在陶麻子的屁股后面没完没了地转啊、转啊。
    也不知道转过了多少条幽深的小巷,拐过了多少个辨不清方向的弯弯岔岔,最后,陶麻子终于将脚步停滞在一家小型工厂的大门外。
    突突突,突突突,一辆辆装满豆腐渣的农用拖拉机发出无比讨厌的突突突,屁股后面喷着薰人的烟气从我和陶麻子身边一溜烟地扬长而去,陶麻子冲我使了使眼色。
    只见他故意向着行驶过来的拖拉机上靠拢,结果,那身工作服上很快便挂满了白花花、粘乎乎的豆腐渣。
    陶麻子冲着开车的司机热情地微笑着,煞有介事的打着招呼,然后大模大样地走进工厂的大门。
    只见陶麻子像个工人似的拣起一把铁锹便开始往拖拉机上扬着湿淋淋的豆腐渣,我也学着他的样子干了起来。
    陶麻子无比卖力地扬了几分钟然后扔到铁锹,他呼呼地喘着粗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又掏出一根香烟“唉,歇一会,喘口气,”陶麻子突然把脸转向我“喂,哥们,想不想上厕所!”
    “嗯!”“走,上厕所撒泡尿去!”我和陶麻子一前一后、大摇大摆地走进死一般沉寂的办公楼大走廊里,从走廊尽头的收发室里射出一缕昏暗的白炽灯光,我偷偷地向里扫视一眼,发觉打更的老头坐在木椅子上正悠然地打着磕睡,我们蹑手蹑脚地穿过收发室。
    然后又转了一个弯,在会计室的房门前,陶麻子掏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坚硬无比的小钢条:“拿着,快点干,我给你望风,快,一定要快啊!”我轻轻地走到大门旁伸出一只手死死地拽住门锁,我深深地摒住气息,第一次撬门别锁,我的心情紧张得没法形容,我的心脏剧烈地抖动着,两只手不停地哆嗦着,手中的小钢条此刻变得铅球般的沉重“快,快!”
    陶麻子恶狠狠的催促着我,我更加恐惧起来,本能地想起了那冰凉的手铐,想起了警察那无情的铁拳,想起了监狱里那硬如石块的黑面馒头,想起没有一丝油星的、清澈见底的、充溢着刺鼻酸腐气味的白菜汤,想起了犯人们对我无端的虐待,想起了那滩令我作呕的黄痰。
    想起了一想起那可怕的一幕幕,我顿时打起了寒战,同时嗖地一声,冒出滚滚的冷汗,我感觉到胯下的ji巴开始无法抑制地滴出尿液来。
    “快,快,快下手啊,你找死啊!”陶麻子气急败坏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冲着我频频地舞动着“快,快,再不下手我废了你!”在陶麻子穷凶极恶的威逼之下,我静了静神,咬了咬牙。
    然后横下一条心:去他妈的吧,干吧,不干这个我又能干什么去呢?想到此,我的心情渐渐冷静下来,我终于鼓起了勇气非常麻利地撬开了门锁。陶麻子非常满意地冲我点了点头。
    然后握着短刀便推门溜进了会计室,我也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走了进去,陶麻子又冲我指了指会计室的办公桌“快,弄开它,刚才卖豆腐渣的钱都在里面呢!快,快啊”我又撬开了办公桌的暗锁,这次干得更顺利、更娴熟、更坦然。陶麻子示意我先出去给他望风,然后瞪着贪婪地老鼠眼,一头扑到被我撬开的办公桌上,陶麻子兴奋不已地伸出两只手胡乱地抓掏着抽屉里面脏乎乎的、面值很小的散碎钞票。
    “走,快走!”我终于把陶麻子盼出了会计室,他按着鼓囊囊的衣兜慌慌张张地推搡着我“走,快走哇!”我们又从打磕睡的更夫眼前溜出了工厂的大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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