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坐上王妃亲自点的四人抬轿子,堂堂皇皇、悠着身儿便来到王府中,涵哥儿坐了马车在后头跟着。众人都晓得这位主儿的金贵,再慢的步子也要由着不敢多嘴,好容易侍候着安心进了内堂,却又不见那两位王妃的身影。安如便歇在平日里坐着的软褥上头,端着送上来的茶果慢慢吃,且仔细打量着房内铺设。
    还未坐稳,就有人过来请道,“您可算是来了,两位王妃说叨半天了呢,如夫人快跟我来罢。——咦,咱们的小涵哥儿呢?”
    安如瞧见是王妃跟前的大丫头绛枝,遂笑道,“那个小东西方才车子上竟睡着了,谁也不敢闹他,只管等一阵醒了,就来。”说毕,由末蕊小心服侍着下了床,扶着腰道,因问,“母亲她们怎么不在这里?”
    绛枝微微一笑,也服侍在另一边道,“才就在这边说些京里头的趣事儿,谁想良哥儿不知什么时候着人从江南买了两个会唱曲儿的丫头,正在后头卖弄呢。”
    安如心知这才是无事生非的良哥儿,可也不禁奇道,“这种人儿咱们王府可是不少,怎得两位王妃都瞧去了?怕是哥哥给闹的!”
    绛枝抿嘴儿一笑,“可不是呢。”
    搀着安如过了月洞门,往西边跨院里走去,仔细脚下的台阶,才又道,“原王妃也这么问,不过是两个丫头,非得让秦王妃劳动,数落着胡闹。可良哥儿正经模样的分说辩解,是那两个小丫头都能说一口的佛法故事,任你挑选段子,绝能从头唱到尾。这才说动了两位主子。”
    安如笑道,“正是投了母亲的爱好了。哥哥总是能想着法儿的逗母亲解闷。”
    “妹妹也来了。”
    “嗳!”绛枝被这突然冒出来的声音吓得低呼一声,而后看清楚是良哥儿,才嗔笑道,“爷怎么这边来了?”
    良哥儿笑眯着眼,只看安如,拱手作揖斯斯文文,“妹妹这一向安好?多日不见,瞧着起色十分不错。可见很是喜欢这边。”
    安如抿着嘴也不作声,微笑着福了福身子,心道,如今怎么不拉扯打人了。末蕊不着痕迹的挡在二人中间,生怕这位爷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绛枝有什么是不知道的,自己服侍得这位主儿差一点就成了良哥儿的正妻,听说还是青梅竹马,再加上王妃方才千万叮咛嘱咐,嘴角带笑道,“爷来的正好,为咱们开个道如何?”
    良哥儿也知道绛枝是怕自己胡来,晃着扇子“哼”了一声,摇摇洒洒的果真来开道,“妹妹的身子弱,哥哥开道是自然的。哥哥等了这许久,正是怕乌烟瘴气的恼了妹妹,妹妹再不来了。”可那眼睛珠子一刻也不离开安如,直勾勾道,“妹妹请。”
    安如勉强半福,低头笑道,“怎么会。——劳烦哥哥了。”
    那声音甜糯娇人,轻轻纯纯的,又带有小女人特有的音韵儿,丝丝入扣的滑入渗骨,听得良哥儿心都软了,眼眉一弯,好歹今日听得她同自己说了话,乐着就问,“那怎么前儿三十那一日只打发丫头过来送饼也不过来?”
    安如抿嘴一笑,“哥哥倒是挂记着。”而后再不说话。
    良哥儿本不想能说这般多的话,眼神炯炯的明亮,根本没在意她说了什么,只听那声音比幼时越发的动人甜蜜,满心都是舒畅。原本自己的性子就一阵儿一阵儿的,这么一来回,她丢了,她病了,她受了魔怔惊吓到了,哪一样不是磨得自己心里死去活来……这回子终于抓到机会瞧见她,这般美好,早把并州那档子愤事丢到九霄之外,个人乐得就去开道了。
    绛枝暗自将这二人看在眼里,一面无奈良哥儿的傻劲,怎么平日里贼精明的人一遇到这位主儿就傻到这番田地;一面惊叹跟前这位的心气,既平平庸庸的应着话不给人任何话柄,又毫无悬念的把那么个心高气傲的爷们收拾得服服帖帖:真真是个魔障呀!
    末蕊发觉绛枝走了神,很快给如夫人一个眼神,后者明了,拍了拍她的手,继续前行。末蕊低头不语,如夫人整日都说这里是个龙潭虎穴,今日自己才明白过来,原来扬州府上那些与你虎视耽耽的根本不算什么,如今这种情谊债的,才是最难过人心的。
    方才他们不过两三句话,可谁看不出来良哥儿的心思来?!一般是叹其用情,一半是不敢承受,各种心思都在上演。安如仍旧垂着双眸,由人牵引着不问不闻。
    行动间一众人已经穿过西跨院,来到这边的鸣音阁里头。
    正待进去正阁门档,只见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忽然从里头冲了出来,直直的栽进安如怀中,抱着安如就像抓着救星一般怎么也不撒手,那个小脑袋只略微僵硬颤抖一下,忽而感觉到这个大人的安抚,竟猛个劲的往安如的大麾里头藏,再也拦不住。慌得众人顿时乱了起来。
    安如眼看着小男孩儿撞在自己身上,像一只鸵鸟般憨憨的,顾不上旁边人的惊叫,赶紧双手护抱着小男孩,急着声音安慰道,“不怕不怕。”眼神示意末蕊等,千万不敢大闹冲撞了里头的贵主儿。
    那良哥儿正在前头,猛不丁冲出来这个小东西,根本来不及阻拦的撞在她身上,登时大怒,两步上前就夺过,抓起小子的领口凌空提起来,“小顺子!怎么还是这般没规矩?!谁教的你见人就撞!”
    安如也急了,生怕这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手一松把孩子摔着了,顾不上什么别的,劈手就抱着边哭边乱挣的孩子,嗔他道,“多大的小孩子你骂他什么,当你小时候就乖地不得了?!还是你有规矩的不得了?”
    小男孩儿一进入安如的怀中,立刻就不大哭了,只有眼泪珠子刷刷的流着,像只受惊的小动物一闻见安心的味道,立刻就黏着死活不放手,八抓鱼一般,惶恐极了。
    原本安如的俏话在良哥儿听了打心眼儿的欢喜,浑身的气血哗啦啦往外冒的受用不尽,可一眼又瞧见这么个小子竟堂而皇之的往她身上蹭,吃尽了好处,不由得怒气又回升,吓得那小子把头埋在安如胸前哇哇大哭,“娘——娘——”
    安如手一抖,差一点就双腿软着,孩子的哭声瞬间击溃了安如,心里又是悲切又是爱恋,摩挲着小男孩儿的头温声劝慰,“哦哦,咱们不哭。”而后从末蕊手中接过点心,喂到小子的口里,“乖。有点心吃的,乖不乖?”
    小男孩含着泪,点点头,在安如怀中渐渐安静下来。抱着饼慢慢的啃着,不时低声抽泣。
    绛枝一瞧见又是急又是恼,早扯过一边的丫头责问,“谁领着顺哥儿的,怎么这时候跑出来,偏这时候没了规矩!”
    小丫头低头唯唯诺诺,半晌也说不出来个所以然来。心中忿忿,谁知道这位怎么突然在这里出来的。
    末蕊细心帮着哄了哄小男孩儿,知道如夫人是心疼涵哥儿一并的都爱怜,可想要接过小男孩儿抱着,那小子居然死死扒着不放手,一使劲,就开始流泪,这倒好,安如也犯了难。
    倒是原先愤怒的良哥儿这时候冷静下来,嘴角一勾,就想通了。冷亨一声。
    这几日不知怎么的大哥忽然对他自己姬妾生的孩子好了起来,也不似往常冷眼相对什么也看不见一般。那个原本在府中根本不值一提的女人如今忽然提升了待遇,什么都是尽好的,今日竟让这个小东西过来凑热闹,真是怪哉。
    想到这里,良哥儿心里越发的好受,自小这个大哥就同安妹妹好,如今他这么做,就是打算彻底不再同妹妹有瓜葛了。想着想着这脸上就开始笑,笑得贼狡猾,吓得绛枝赶紧放下小丫头护在安如前头,福身道,“麻烦爷进去禀一声,这里实在乱,咱们需得往后面整理才好出来。”
    此时已经跪了一地瑟瑟发抖的丫环媳妇奶娘之类,听了这一句,越发的害怕,让这位主子进去说话,指不定怎么乱说!
    安如无奈的抱着才三四岁的小男孩儿道,“哥哥慢走。”
    良哥儿笑眯眯地就要说些什么,忽然感觉不对,一转头,正好不好的同郁城佑炯黑发亮的双目对上,立刻火花四溅,任是好听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倔强的瞪着哥哥,“哥你来的巧啊,瞧瞧,这都什么事儿!”
    安如等人连忙见礼,不知为何身上的小子哧溜一下就滑跳在地上,眼泪珠子可还挂了一脸,却吸着鼻子恁是乖巧的作揖,“父亲。”
    不光是安如,连末蕊也惊出一身冷汗来:这家伙居然连儿子都有了!
    郁城佑冷冷盯着这里,看见那个女人身上的衣裳已经被折腾得有些发皱,身形仿佛不稳,眉宇之间那时候的气势凌厉全然不见,反生出一抹温柔娇美,盈盈一双明目虽则璀璨,可仿佛又多了些什么,很……好看。
    轻咳一声,收回神思,对地上跪着的顺哥儿奶娘道,“领回去。”
    顺哥儿两眼一红,再不敢说什么,眼睁睁看着父亲就在眼前,却不敢亲近的,由着奶娘拉扯着就退了下去。
    安如烟眉轻轻蹙着,望那可怜的小东西远去。收在郁城佑眼中,却是另一份心思,她正是在可怜她自己的身世,同病相怜惜她的孩子啊。心中一软,对跟前的人吩咐道,“让厨房做一些顺哥儿爱吃的送过去,好生不要吓着。”
    良哥儿冷笑。一抬头瞧见安如感激地看着自家哥哥,一瞬间就明白过来,直骂自己怎么这般蠢,恨不能现在自己就有个儿子也能让她宠爱再多看自己一眼。气扎扎的不行,最见不得这两人到这时候还和得来的模样,冷哼一声,“妹妹不如去换身衣裳吧,顺哥儿到处乱跑,指不定沾了什么不好的。”
    安如收回目光,低头对二人万福,“妹妹这就去了,二位哥哥请好。”
    绛枝松了一口气,连同紧张不行的末蕊一起服侍着安如,往后面更衣的地方去了。
    留下良哥儿斜斜盯着自家哥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哥你最好查清楚,安妹妹行动都能让人给冲撞了,你不在意,可有的是人在意!”
    郁城佑沉声道,“这么多话还不进去说。”话毕便甩袖大步走了进去,良哥儿恨恨不能发作,重重踢了一脚跟前的人,骂道,“蠢物!死活不长眼睛!”不知是在骂谁。可一再想,却又笑了,留下一地的闲人跪着,径直往里头去。
    要知道,当年将安妹妹给了自己,那家伙吃了什么火枪硬是把母亲跟前的大丫头给睡了,生了这么个小孽子出来,母亲一心断定那丫头吃里爬外,死活见不得这小东西,纵是长子长孙也不待见,方才不知怎么闹的,大哥这一进去鬼知道怎么又一出来。
    他个笨人,从来都不懂母亲的心思!
    想啊想的,干脆不进去,正就在这里等着安妹妹换了衣裳出来一并进去,外头忽然来报玳郡主很快过来请安,良哥儿双目倒立,抓住就问,“不是说病了吗?”
    丫环躲避不及只能红着脸低头道,“郡主觉着这回子好些了,生怕礼数不周,定要过来的。跟前服侍的也不敢劝。”
    良哥儿心道不妙,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里头却又有一些乱乱的声音,青鸾领着两个没脸的媳妇从里头出来,瞧见良哥儿竟在这里,赶紧过来请安,“爷怎么不进去?二位主子已经点了好几段的说话,就要开唱呢。”
    “知道了。”
    青鸾福了福,才要离开,良哥儿忽然叫住,瞅了瞅那两个年轻媳妇问道,“怎么的,好端端撕扯着脸给谁看!”
    那两人顿时伏地就拜,瑟瑟不敢说话。青鸾只好道,“打翻了茶碗,正要交到后头呢。”
    恰恰的安如已经换好衣裳过来,仍旧艳光明丽,娇嫩动人的模样,只看到那眼中的神气,不禁心中一滞,登时忘了玳郡主的勾当,上前灵巧巧的作揖,“妹妹可好了。大哥先头进去说话,咱们这就进去罢。”
    安如瞥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妇人,低声问道,“顺哥儿可好?才恁大点儿的,不知受了多大的委屈,哭的人心疼。……那也是涵哥儿的哥哥呢。”
    良哥儿心下一动,笑眯眯问道,“正是涵哥儿的哥哥,这兄弟少是少,可不敢再生疏不是?”
    绛枝心中一叹,这便再不能说如夫人了,良哥儿实在太无赖!(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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