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到此,纵使心中痛惜朱棣隐忍承受的一切,却更不愿再提那日他装疯受辱之事。
    仪华伸手揩干泪痕,仰起头,强忍回心底的酸涩,敛重就轻低声一笑:“都是半老徐娘的年岁,王爷再唤臣妾‘傻丫头’,不是让臣妾徒惹他人笑话!也不嫌臊人得慌!”
    “我差不多长你一个轮数,叫你一声傻丫头有何不对?”见仪华终有了笑脸,朱棣心有感触,再看着那张已逾三十依如往昔的容颜,不禁又伸手拦过她轻拥在怀:“就是以后我们白发苍苍了,你也是我的傻丫头。”
    “白发苍苍……”仪华顺从地伏在朱棣胸前,一时心里无以名状:“我们会一起到老?!”
    似陈诉似不确定的语气,听得朱棣浓眉一竖,口气生硬道:“你不愿意?”
    仪华抬头,一下望进朱棣带着一丝不悦的目中,暂抛心中顾忌莞尔一笑:“这次的事没那么容易算了,不用您后面几十年来赔偿,臣妾就是死缠烂打也不善罢甘休!”
    “你还能死缠烂打?好,本王就等着王妃是怎么死缠烂打。”朱棣朗声大笑,深邃的目中满是调侃之色。
    仪华对上那戏谑得目光,瞬间又羞又恼,无计可施下对着朱棣腰间用力一掐,听到上方笑声消失,她神色得意抬头,还未说出一字半句,也不知哪里惹得朱棣心下开怀,只听得他一阵陡然大笑。
    阔别了半年的笑声,似有它独特的力量,仪华不觉深受感染,也不再作矜持,深深埋入他怀中,亦悦然而笑。
    一时间,室内笑声晏晏,红漆漏雕槅门上映出一对相拥剪影。
    笑声过后,静静相拥,谁也不愿打断这难得的静谧午后。
    良久以后,有风跃入,身后青灰色的纱幔随风而动。
    朱棣缓缓松开拥着的手,抬手捋了捋仪华鬓间的发丝,深深地看入仪华的眼里。
    仪华心头一颤,只觉那双深刻心底的眼睛,在这一刻仿若深海巨浪,将她无反抗之力的汹涌卷入。
    “王爷……”仪华下意识地抵住朱棣胸膛,略带抗拒的蹙眉唤道。
    朱棣笑了笑,目光不变地凝视仪华,低声询问:“阿姝,等他们兄弟三人一回来,我就让你成为北平真正的女主人,可好?”
    仪华大惊失色,眼睛错愕地望着朱棣,几乎怀疑是她听错——多少年了,自太子病逝、朱允炆立为皇太孙的这四年的时间,他第一次这样挑明心中的想法。即使从洪武二十八年返回北平后,他全然不避讳她暗中招兵买马、打造兵器,做出这样昭然若揭的觉动,却从没半有对任何人说过半句不臣之话!
    “你没有听错。”将近二十年的相处,朱棣一眼看出仪华所想,他勾起嘴角噙着笑,神情闲适地复又问道:“怎么了?不相信本王能将北平捧到你面前?还是王妃想要做这天下的女主人——”
    “王爷!”他话音未尽,仪华厉声喝断,又缓了缓语气,咬唇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低声斥道:“都什么时候了,您还开这种玩笑!”
    “没开玩笑。”冷肃的声音落,朱棣脸上笑意顿消,忽而眼中满布戾气道:“建文帝已经控制了北平,又调走本王培养了十几年的亲兵护卫,下一步就是要取燕王府!难道本王就坐以待毙,等着他派人来抓?”
    仪华听得怔忪,眼见朱棣口口声声称呼朱允炆“建文帝”,再难平静听下去,急忙截住他的话道:“现在里里外外都是朝廷的人,而整个燕王府就只有九百人!如何与他们对抗?”说着越发不赞成,又斩钉截铁强调道:“不行!炽儿他们才从走出危险,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又涉险!这事还需从长计议,至少等入冬王府兵马从塞外回来才行。”
    “等他们回来?”朱棣嗤笑出声,低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仪华,冷冷道:“只怕你我能等,金銮殿上的人等不了!”
    的确,他们能等,朝廷却等不了。
    以朝廷现在一步步削减朱棣的势力,恐怕不到今年中秋燕王府就会遭灭顶之灾。
    但是,不到万不得已地一步,她真不愿意他和孩子们涉险。
    再说皇上如今不是同意放熙儿他们回来了吗?她相信那个曾经彬彬有礼的文弱少年,不会对他的亲叔父堂兄妹痛下杀手。
    可是看着朱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睛,仪华想起了唐朝的玄武门之变,想起了历史上太多太多为了权力至亲相残的事实,她张了张嘴,竟无法发出一点声音来辩驳说服朱棣。
    她撇开眼,狼狈地避开朱棣的目光,脚步慌乱地离开他的寝殿。
    这一天,他们一言不和,相避不见。
    第二天,他们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朱棣依旧时好时坏的疯癫着,仪华也依然寸步不离的守着他。
    这样一过又是数日,仪华服侍朱棣午睡下,欲抽身回宫看一看午睡的女儿与宁儿。
    挥手摒退左右,只带着盼夏随行回宫。
    方踏出寝宫大门,就见李进忠一脸焦急地赶来。
    仪华看着心沉了沉,面上却不显,只一贯温声问道:“什么事?”
    李进忠忙四周望了望,上前一步附耳悄言道:“余夫人跪在王府后门外,求王妃准她见一见宁儿小姐。门外的侍卫见见余夫人是王妃的远房亲戚,也不敢阻拦,所以她现在还跪在外面。”
    听罢,心中微微不悦,当初送余函走时,是对余函大至说清楚了,怎么会……而且这也像余函会做出的举动,再说徐宅总管陈伯也不会这样放余函出来……如 此略一思索,仪华展眉吩咐道:“带她进府见我。”说完,转身回宫。
    一时内堂侍人相继退下,独留仪华端坐横木炕的仪华与低头侍立一旁的余函。
    “民妇叩见王妃。”一等侍人离开,余函立马走上前跪地伏首。
    看着下方身形消瘦孱弱的余函,仪华心下不忍,想起她们相处的两年光景,不由至心底怅然叹道:“不过半年而已,你我竟变得这般陌生,终归是我愧对你。罢了,不说这些了,你且起来说发生了什么事?”
    余函听着仪华感到的话语,也不由自主想起在王府的两年,一时心中滋味莫名,正欲潸然泪下之际,经仪华话一提醒,立刻强打起精神道:“两日前陈总管幼子陈贵从京师来此,带来了三公子写于王妃的密信,可是陈贵带了话说王府四处大门分别有人暗中监视,恐冒然来访引起那些人怀疑,所以才有民妇来送信。”说时余函从怀中掏出信函,双手奉上。
    仪华接过信函,不及与余函多余,连忙拆开信封阅览。
    短短百字信函,片刻阅完,仅仅其中一条信息,却已让她心跌谷底。
    徐增寿凭借出身名门的优势,如今也是颇得建文帝倚重的臣子,关于朝廷的动向他知之甚详——建文帝同意放熙儿三兄弟归北平,众臣极为不满,称之为纵虎归山、少了挟制朱棣的有力人质——他心中隐隐不安,留意长兄与朝臣动向,探得徐辉祖将联合方孝儒、黄子澄等人欲再向建文帝进言,势必要再次扣留熙儿三兄弟!
    “王妃,您还好吗?”见仪华看完信脸色苍白若纸,担心之下,余函关切问道。
    蕴含浓浓关切的声音,打断仪华的惊怒恐忧,她深呼一口气,将目光从“弟恐事情有变,望长姐早做打算”一行字上移开,霍地起身道:“我没事,你不用担心。一会等你见过宁儿,我就让人送你回去。”说过,也不等余函回应,即刻脚步匆匆离开。
    方走至门口,只听“咚”地一声,却是余函跪在地上,声泪俱下道:“王妃,如今王府有危险,民妇虽然只是一介妇孺,但恳求王妃准许臣妾留下。”“咚”再一声,重重地磕头往下。
    这一声响,好似并未落在冰冷的地上,而是落在仪华的心头。
    现如今燕王府的处境,不可能放朱能父女离开,就是朝廷也不可能放过作为亲信的朱能。
    是以,燕王府的生四,便是朱能父女的生死。
    而作为一个女人面对危险时,她要得不是苟且偷安,是与她的男人她的孩子共存亡!
    感同身受与余函的一切想法,仪华闭了闭眼,稳住心下被触动的情绪,头也不回道:“若你执意留下,那就留下吧!”
    一句话落,仪华撩帘而出,远远地似还能听见余函喜悦的哭声。
    她耳边不停的响着余函的哭声,眼前也不停的晃着徐增寿的字迹,他传给她的每一个信息:熙儿三兄弟回府有变……王府长史葛诚叛变……王府四周朝廷人马云集……兵谏王府已在密谋!
    手握信纸,脑中一遍又一遍的回荡着以上种种,仪华不管不理,只是疯了一样向朱棣的寝殿而去。
    “王爷!”一口气闯入寝殿,仪华一把撩开青色纱幔,不顾一切的大声一喊。
    寝殿中的侍人眼见突然入内的仪华,个个脸色惶恐,忙不迭在陈德海的带领下匆忙退下。
    转眼间,只有她与他。
    仪华定定地看着在榻上坐起的朱棣,眼里一片坚定道:“无论王爷要做什么,臣妾都与王爷一起!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派一批身手好的护卫,南下接应炽儿他们!”(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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