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晋扬被拖去医务室做了简单的伤口处理。
    管教在边上负手嘲讽:“要不要再打一针狂犬疫苗?”
    赵晋扬翻看手臂清晰的牙印,“没准呢。”
    管教做了个挥棒的姿势,押送赵晋扬回仓。
    仓里安静了一会,投来看异类的眼神,又各自忙活。
    熄灯前,赵晋扬坐回通铺原来的地方,旁边一个终日缩头缩脑、状似病秧子的男人后腰被推一把,几乎扑到赵晋扬身上。
    “去,快上!”后头人低声怂恿。
    赵晋扬眼神扫下,病秧子脖子梗了梗,说话都结巴了。
    “你……你到……你到后面睡去!”
    向来是“强者为首,其余从之”,赵晋扬傍晚才示弱一遭,这就有人上赶着来欺负人,想来众人眼里他不过一只缩头乌龟。
    赵晋扬细眯着眼,极尽蔑视。
    “你说什么?”
    病秧子挺直腰板壮胆,尖声细吼:“我……我说……我说你到后面去!”
    赵晋扬胳膊一抱,躺倒在铺上,一副“我就不”的模样。
    “你……你……”病秧子的手指如其人一样颤颤巍巍。
    后面人又跟病秧子叽咕了些什么,赵晋扬充耳不闻。
    灯灭了,男人们如晒萝卜干一样躺下,你推我挤,一排萝卜干变成了紧密的竹简。
    赵晋扬合着眼,耳朵却竖着以待异变。
    然而整整一晚,这群人想看累了闹剧,沉沉入睡,并无动静。
    次日,管教来挑了一批犯罪情节较轻的到外面院子打扫落叶。赵晋扬和那座肉山也在其内。
    哨岗上都站着持枪值班的武警,为防在押人员逃跑,每个人都上了脚镣。
    顶头是寻常意义上的天空,不像外仓那般被铁网分割得支离破碎。那是自由的象征,不少人驻足观望,就连赵晋扬也加入队伍。
    院里落叶满地,沤出一股腐败的气息。耙子刚耙过,又落了新的。
    赵晋扬远离肉山,也没人敢近他,全然当他晦气。赵晋扬乐得清静,低头默默耙着落叶。
    风一过,跟随落叶掉下的还有部分枯枝。刚耙完一波,又调皮地落下新的。
    赵晋扬拄着耙子柄,无奈地仰头。秋光从叶缝漏下,恍惚间好似回到云南的森林。
    “喂,那边的,偷懒呢,赶紧扫——”
    听闻身后脚步身,赵晋扬收回思绪,埋头继续。
    窸窸窣窣又掉下一批,这回还加了料,几条黑毛毛的东西在蠕动。
    赵晋扬定睛看了好一会,蹲下挽裤脚,顺道用巴掌大的落叶把那几条东西卷了进来。
    次日,内仓一声鬼嚎伴随鸡鸣而起,如平地一声雷,整仓人醒了大半,睡眼惺忪四下张望。
    只见那座肉山拔地而起,从通铺轰然蹦到地上。
    灯光骤然而亮,肉山旁若无人地扯下底裤,几根黑色粗线随之飘然落地,像极黑棉裤的絮条,只是这几根诈尸几秒,又细细蠕动。
    肉山嚎叫不止,两只肥爪不住抓挠下/体,那原本丑陋的地方如今红肿得更加不堪入目,大腿白皙的皮肤上像浮满粉红云朵。
    管教被叫声惊扰了美梦,手持警棍气势汹汹地赶来。
    “干什么鸟?!不想睡了吗?!”
    众人迅速抱头列队,只剩肉山一座猴子一样在那东挠西抓。
    管教盯着赤身裸体的他,吼道:“干吗了?大半夜起来耍流氓了吗?”
    “虫……虫……”
    肉山像巨婴般呜咽,抽空指指地上。
    那几条自由的毛毛虫,正无辜地四散而逃。
    “哎我操——”
    管教几脚上去,踩扁了毛毛虫,又嫌脏地磨磨鞋底。
    显而易见的恶作剧。
    “谁干的?!”
    鸦雀无声,这成了看守所里最难回答的问题,然而众人目光都集中到一个人的身上。
    “你,出列——!”
    管教用警棍捅了捅赵晋扬的后腰。
    远端那个满身纹身的男人,眼神里睡意掩不住笑意,静观好戏一般。
    “是不是你?”警棍又戳到赵晋扬门面。
    “不是。”干脆又镇静。
    管教转向挠得满头大汗的肉山,过敏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更浮肿。
    “你说说,是不是他……”
    “我……我……”不知是痒的还是紧张,肉山口齿不清半天,才说:“我不知道,我都睡着了。”
    “别挠了!再挠鸡/巴都挠烂了!”
    男人肥笨狼狈的裸/体让管教心烦,手一挥让另一个管教带去医务室。
    短短两天仓里就出了两桩异常,难以不将两者联系起来,虽然影响不大,但事情的莫名其妙叫人心生隐忧,怕是什么大事的导火线。
    “这烂东西不会自己爬进仓里,肯定是你们中的哪个把它带进来的。”枪口又指向赵晋扬,“今天参加院里大扫除的人有你吧?”
    赵晋扬答:“可不止我一个人参加了,他自己不也在。”
    警棍一捅回应他的挑衅,这下是使了力,赵晋扬疼得弓起腰。
    “我只问你有没有你!”
    “有!”
    赵晋扬立马挺直脊背,管教被他的气势震得愣了下。
    “……那是不是你干的?”
    “不是!”
    管教凑近他的脸,阴森森的:“你就没点作案动机?”
    “有!”
    “……”
    管教觉得被甩了一耳光,一张脸又虎起来。
    “有作案动机你还不承认是你做的!”
    “这里每个人都有作案动机——”赵晋扬全然没被震慑,“这胖子好吃懒做,睡觉占地面积顶三个人,他走了谁不开心。”
    那列男人中又传出窃窃笑声。
    “都他妈给我安静!”
    又问仓里值班那人,夜里有无异动。那人半途打起了瞌睡,自然不晓得,慌称没看到什么。
    管教苦于抓不着证据,乱吼一气,又往赵晋扬身上甩了一棍。
    “地给我收拾干净,睡觉!谁他妈不睡就给我打坐。”
    肉山在医务室呆了两天才回来。赵晋扬在仓里地位发生微妙变化。他成了一匹独狼,没人敢接近他,也没人来找茬。
    国庆后凉了几天,这天又回暖,阳光充足,放风时间一群人在外仓享受难得的打折阳光。
    赵晋扬挨着墙角,像很多人这样偶尔抬头,或碾碾水泥地。
    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步步逼近的身影,赵晋扬转了一下脑袋。
    泰三向他走来,姿态悠然,换做在外头他可能会给赵晋扬递来一支烟。
    泰三笑容无辜,做了半投降的姿势。
    “没恶意。”泰三说。
    他那些跟班的确在两米之外。
    赵晋扬靠墙那只手握成拳,又悄悄松开。
    “有事?”
    要是拳头能解决问题,赵晋扬一句也不想与他多说。
    正是这股桀骜的气势,让泰三更是两眼放光。
    “随便聊聊,别紧张。”泰三强调,“没恶意。”
    “什么时候提审?”
    “快了吧。”
    “大概判多久?”
    “六个月跑不掉吧。”
    泰三哼了一声,“小意思啊。”接收到赵晋扬好奇的眼神,泰三张开粗短的五指,“我这个。”
    五年。
    赵晋扬表现出一点兴趣的样子,“干什么了?”
    “你猜。”
    “大买卖。”
    泰三咧嘴,露出泛黄的牙齿。
    “抢劫。”
    赵晋扬噗嗤一笑,“你?”
    “嗯。”
    “不像。”
    “怎么不像?”
    赵晋扬上下打量他一番,但笑不语。
    “以前干什么的?”
    赵晋扬又磨磨鞋底,“混日子。”
    “跟谁混?”
    “自己混。”
    “把自己给混进来了?”
    “差不多。”
    “有没兴趣跟我一块?”
    赵晋扬心里掀起大浪,表面却装傻充愣,“啊?”
    “我说出去之后啊。”
    “您把几年后的事都计划好了,招兵买马呢。”
    泰三忽略话里的嘲讽,一手搭上赵晋扬的肩膀,“你是个人才。”
    赵晋扬比泰三高大半个头,因为站得歪斜,身高差距不大,肩膀原本放松地塌着,此刻防卫性地绷紧起来。
    “考虑下?”
    赵晋扬眼神从那只粗糙的手跳到泰三脸上,停留片刻,定定与泰三对视。
    “为什么是我?”
    泰三熟络地拍拍他肩膀,收回手,“我说了你是个人才。”
    泰三望了望天空,“你小子,敢打敢阴。我看好你。”
    赵晋扬可笑地歪了下嘴,不置可否。
    “考虑下?”泰三重复。
    “呵——”
    泰三再搭搭他的肩,又走回原本队列。
    赵晋扬又抬头,嘴角微微扬起。
    当初队里说好,确认了泰三没懂他身份,就把他捞出来。
    赵晋扬甚至打算先休个假,去找个人。
    **
    许连雅一个人去建档产检。
    挂号时候收费员问:“有计划生育服务证吗?”
    “什么?”
    “准生证。”
    “……没有就不能检了吗?”
    “没有就不能用生育保险,得从你社保账户里扣。”
    “……没有。”
    收费员敲下键盘,打印机嗞嗞吐出挂号单。
    等叫号时候许连雅用手机搜了一下办理的条件,看了几行就关了。
    要结婚证呢。她应该早想到的。
    检查流程顺畅地走下来,等几天后拿完所有检查报告,许连雅按指引去录数据。
    护士接过一沓报告,边看边说:“父母双方的身份证。”
    “……只有我的可以吗?”
    “不行,要夫妻双方的。”公式化的语气稍显不耐。
    “忘带了,下回再补行吗?”
    护士把报告收叠起来还给她,“那就下次带了再来录。”
    许连雅只得收起来,后面排队的已经堪堪将报告递了上来。
    “要是没有身份证呢?”许连雅不甘地问。
    “那就户口本也行。”
    “……”
    明明这个孩子来得光明正大,却仿佛被偷盗而来,她私自占有了,不时被提醒另一个主人的存在。
    许连雅有些低落地回了家。
    天气越来越凉,天黑得快,楼梯灯如豆。许连雅掏出钥匙被家门前的黑影吓了一跳,忙扶紧扶手。
    “下班了啊。”
    “回来了啊。”
    许连雅和冯一茹语气都不凉不热。
    许连雅提着一袋菜,冯一茹帮忙接过,厚脸皮问:“有我的份吗?”
    “我说没有你会走吗?”
    冯一茹努努嘴。
    “刚下班前碰见何叔叔了,他好像来给你妈送东西吧。”
    许连雅推门的手顿了一下,“你来当说客的?”
    冯一茹耸耸肩,“我说得动你吗?”
    许连雅显然一脸“知道就好”的表情。
    许连雅淘米做饭,冯一茹帮着打下手。
    “何叔叔跟我说了一句话,挺有道理的。”
    “什么人生道理?”
    “大意是,孩子不管长多大,都是父母心头的一块肉,不管怎么闹,都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孩子。”
    “我妈差不多放弃我了。”
    自那天闹翻后,许连雅彻底屏蔽了许彤的相关联络。
    许连雅快手快脚地擦干锅胆,摁下煮饭键。
    冯一茹说:“没那事,她今天跟我说的时候都要哭了呢。”
    许连雅怔了片刻,小声说:“哭什么呢,我都没哭。”
    “就是觉得,天底下路那么多,为什么你偏偏要选最难走的一条。”
    “……自讨苦吃呗。”
    “小雅,我们做医生的虽然看惯了生离死别,但是不会劝人放弃一条健康的生命。”冯一茹尽量稳着语调,使之听上去不像教训或讽刺,“但是你想过以后自己抚养小孩的生活吗?先不谈远的,就这两年。现在你刚回来,怀着孩子,找工作别人会嫌弃孕妇,继续开店你精力跟不上。在职场上怀孕都有风险,起码事业会停滞两年,更别提现在……”
    “这几年我都是一个人,除了买车,没什么大消费,存下了点钱。即使不工作,节省点未来三年我们的生活不成问题。”许连雅平静地接过她洗的菜,一刀一刀细致地切起来,“你以为我是一时冲动吗?我不会让小孩跟我挨饿。当初毕业开店我也是一穷二白,你们也是这样劝我。既然当初我能把店做起来,现在养个孩子也不成问题。”
    冯一茹盯着许连雅的侧脸一时讲不出话。她见过工作时专注的许连雅,现在那份沉稳融入了家务活里,让她多了点母性的柔和。
    冯一茹仿佛被什么点化,鬼使神差地点头,“我帮你劝劝阿姨。”
    许连雅把肉丁拨进碟子前惊讶地瞅了她一眼。
    冯一茹吊白眼,“不忍心让你孤军奋战。”
    许连雅对这条路不报希望,“劝不了的,得让老人自己想开了。”
    她能倚仗的无非割舍不去的血缘关系,也就是干耗着。这招消极、不孝顺,可也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高三暑假,她跟许彤先斩后奏,就跑回了通讯不便的乡下奶奶家,连通知书到来都是通过小卖部的电话接力传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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