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璋肿着半边嘴角,心中却是一片明朗。当着母亲和姐姐,他一向不是会对父亲示弱的人,忍住因为当众被父亲喝骂而胸口燃气的那股被扫了颜面的怒火,少年一张张捡起散落在脚边的收据当票,面含讥讽之色,抬头与父亲毫不示弱的对视,似乎在等着他给自己定一个明确的罪名。
    次子徐子璋喜欢收集西洋玩物,机关玩具这类精巧物件,徐启诚早就知道。这种耗费工时的东西一般都价值不菲,所以为了买一两件玩物,子璋经常省下自己的用度,有时甚至会当一两件自己的玉佩扳指,溶月也在私下里悄悄补贴着儿子。徐启诚本就恼恨儿子不务正业,搜集了子璋的罪证,正打算等他回来找个由头发作一番。却在今日发现子璋典当的东西中居然还有威远侯府库房中失窃的财物,更为惊怒。
    威远侯府库房中有几件财物古董半月前莫名失窃,徐启诚下令巡查了近十日都无果,现在竟然在这里找到了眉目,徐侯震惊之下,未曾深想,便认定是子璋为了买一两样古董玩物偷出来典当,或者是溶月私下里取出来贴补儿子的。加上妾室秦柳娘在耳边挑拨了几句,徐启诚更加按捺不住愤怒,正好今天子璋回家,便即刻来找儿子算账。
    他见这个逆子还敢当面挑衅,愈发怒不可遏,一脚将儿子跺翻在地,指着子璋痛骂:“逆子!我怎么生出你这个逆子,顽劣!乖张!不学无术!现在又开始玩物丧志!你和几个纨绔公侯子弟一起,成日勾肩搭背,招猫逗狗,现在居然还敢弄家里的东西拿去当,从前一直被你母亲和你蒙在鼓里,为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
    溶月首先听明白了,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猛地一下推开搀扶她的玉枝,声音颤抖的说道:“侯爷,你说什么?子璋什么时候偷过家里的东西?他每年回家都呆不了几天,今日也是刚刚回府,您不能这么冤枉子璋,不能这么冤枉自己的儿子啊!”
    子璋被踢倒在地上,听闻父亲把他当贼看,心里震惊不已。他今年一十又三,在家里居住的日子屈指可数,长到如今十三载光景,住在威远侯府中的日子都不到一年时日,就因为从自己房里查出的一两张纸头,居然就认定是他偷家里的财物。少年心底一阵发寒,以前他只是知道父亲不喜自己这个儿子,但却没想到他竟厌弃自己至此。
    子璋从来都很叛逆倔强,一向不在父亲暴怒的时候为自己解释,没用。在父亲眼里他本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纨绔之子,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辩解,他也不屑。少年一手撑起身体,蜷缩起双腿,一手按住胸口,忍住被父亲一脚踢在心口的剧痛,口吻愤怒而又带着讽刺的说:“多谢父亲大人明示,儿子这下明白了,因为儿子买了几件西洋玩意儿,当了几件自己的东西,所以您不但当众赏了儿子一巴掌,还踢了儿子一脚,儿子多谢父亲大人的教诲,都是儿子不争气,让尊贵的侯爷蒙羞了。”
    “不过依儿子看来,我认为我恰好是是承袭了您威远侯高贵的传统,谁不知道堂堂威远侯爷当年也是一个名扬京师的纨绔子弟,儿子自认不敢和父亲比肩,和您比,儿子真是差远了!!”
    徐启诚被气得耳根通红,抬起脚又要一脚踹去,被溶月拼了命拦住,他一边推开溶月,一边指着儿子,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
    “反了你的了,来人,家法呢?给我请家法!!”
    侯府下人几乎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谁有去取家法的胆子?侯夫人有个好歹算谁的?于是一众仆从纷纷扑通一声跪下,求侯爷息怒。徐启诚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看到院子里放着一根下人用来担水的长棍,大步上前,抄起木棍,推开抱住自己双腿的妻子,劈头盖脸就朝子璋身上抽了过去。
    “我叫你犟!!!”
    那根长棍成人手腕粗细,实心木质,抽打在身上一定是伤筋动骨。威远侯徐启诚又为精于武学之人,第一棍子下去,精准的落在子璋蜷缩起来的背上,继而昏天盖地的一顿棍棒随之而来。少年感觉有那么一瞬,自己呼吸都被打得停滞了。长棍不同于戒尺藤条,抽打到背上,疼痛入骨,子璋握紧拳头,死死的撑着地面,额头上逐渐冒出豆大的汗珠,死犟着脾气不和父亲服输,几次努力想躲开父亲的棍棒站起身,但每一次都被迎风呼啸而至的长棍重重打趴在地上。
    “孽障,你敢反抗!!”徐启诚用长棍抵着儿子的脑门,“证据确凿,你说,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子璋额头上被长棍顶住,一双眼睛紧紧的盯着父亲。“父亲教训的是,纨绔孽障,典当几件自己的东西哪能让父亲您满意?当然是偷来的更有意思,儿子应当再接再厉,以父亲为榜样,绝不辜负您当年威远侯当年的‘赫赫威名’!”徐启诚从未被如此当众奚落,已然是气疯了,抡圆了棍子,继续抽打在子璋身上。
    溶月疯了似的扑向儿子,以身体护住子璋,看着徐启诚,哀声苦求:“子璋你胡说什么,侯爷,你打死我,我求你打死我,不要这样打他,不要打他。”看见母亲扑上去,子璇大惊,不顾父亲的棍棒如雨落下,过去护住溶月,对着暴怒的父亲哭着哀求。等徐启诚停手时,溶月和子璇身上已经挨了两三下重棍,溶月速来身体病弱,当即便晕厥了过去。
    其实如果子璇和溶月还在原地,以她们的位置可以看到,就在不远处,侍妾秦氏居住的南厢房门口,有一个小丫鬟正往前厅探头张望,那丫头跟路过的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小厮便朝放置家法藤条的祠堂飞奔而去。
    “祸害!都是祸害!”徐启诚看着晕倒的溶月,指着子璋,恨恨痛骂。
    这时一个下人畏畏缩缩的上前,将手中的藤杖递给威远侯,眼光闪了闪,口中却装作很害怕的样子瑟缩着说道:
    “侯爷,家,家法来了。”
    徐启诚心里只想快快的打死这个孽障了事,推开子璇,一把拖着儿子,不顾他挣扎,拖进后院的柴房中,“砰”的一声撞开门,将儿子重重的掼倒在一捆柴堆上。旋即回头将房门上锁,任由子璇在外头哭求
    柴房内。
    徐启诚喘着粗气,用藤条点着子璋的裤子,半日吐出几个字:“给我脱了!”子璋从柴堆上撑起身体,十三岁的孩子被父亲如此暴虐的拳脚相加,羞愤之余,心痛之至,哪里肯在受裸臀杖罚之辱?徐启诚见儿子不动,上前一把扯下他深褐色的裤子,可以空手碎石的右手拿住黝黑的发紫的藤杖,高高挥起,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儿子:“不争气,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藤杖裂风呼啸,柔韧杖体的被重重地在空中甩到弯曲,而后大力落下,抽在不着衣物的皮肉上,狠狠陷下去一道深沟,杖尖最细,打在皮肤上更是几乎断开肌骨。
    子璋年少,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身形清瘦,浑身肌肉包骨,紧致毫无赘肉,没有了衣服的遮挡,也没有多少脂肪可以缓冲,几杖下去,□□的皮肉开始露出青紫之色。少年被打的头脑一阵一阵发麻,全身的神经都集中于身后遭受不幸的臀部上,再有倔强的个性也很难忍受这般残酷的打发,十杖后,臀上肿起道道淤痕,一片狼藉。
    气疯了的父亲眼珠发红,打起儿子来就像在打仇人。不论门外如何混乱,儿子如何呼叫,手上藤条不停,习武之人徒手可举起千斤之鼎,自然鞭鞭入骨,约莫二十下后,子璋臀上已经青紫交加,红肿不堪,瘦弱的双臀上本就没几两肉,也都被打的颤抖紧绷,受伤最重的地方青紫交汇,隐隐有红色的血点冒出。
    子璋脑海中一边空白,视线模糊,痛到快要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砰”的一声,有人撞开了门锁。兄长子琰冲进来抱住父亲,子璇和子瑛也先后进来跪倒,少年还想要伸手去遮掩身后的伤处,不叫姐妹看到,还没抬起手,眼前一暗,便晕了过去。
    等子璋再度醒来时,已经被送回了自己房里。身上换了干净的衣服也盖了柔软的锦被。口中好像被人灌了一次药,牙齿间充满苦涩的味道,床边的铜盆架子上放了一盆水,袅袅冒着热气。架子上搭着一块白色的手巾,上边似乎沾了几丝没有洗净的血迹。身后的伤处应该是用了清凉降火的膏药,缓解热胀,却缓解不了疼痛,稍微一动便浑身出冷汗。房中空无一人,只有子璇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正用汤匙缓缓搅着一碗乌黑的药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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