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声色平静下来,坐于高堂之上,“现在立刻动身吧。”
    退出紫宸殿的姚明辉正好撞上了回来复命的郑明,他形色匆匆,神情严肃,不过也不顾上寒暄,他只能一撩衣袍飞步走去。
    郑明走进来,“陛下,已经传命下去了。”
    “另外派人去看守住碧螺宫和颜家,不要打草惊蛇。”
    郑明听到这话心咯噔一下,碧螺宫是淑太妃的居所,稍有不慎消息走漏便是轩然大波。而颜家本就元气大伤,如今是压着尾巴做人不敢轻举妄动。如今因着边境用兵一事,本就朝野不平,若是颜家再出了什么事情,怕是朝纪不稳,人人自危,不利国本。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触到陛下的眉头,夫人出事,最大的嫌疑就在齐王殿下身上。
    吩咐下去后,郑明试探着走上前了几步,“陛下息怒,夫人吉人天相。”
    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裴怀度没有理会,他下颌紧绷着,流畅的五官如刀锋般凌厉,眼锋冷峻。
    他霍然起身,“去普宁观。”
    ***
    灰蒙蒙的天初亮,弯月仍悬在空中,流云丝丝漂浮,烟气聚散游走。
    屋檐下滴落着昨夜未尽的雨水,滴滴答答垂在青石阶上。
    一夜未眠的裴怀度坐在雪霁居中,烛火燃了一宿,洞开的窗户吹进来昨夜的冷气,替他的衣裳染上了薄霜。
    外头的天又亮了几分,半阖眸子的裴怀度微微抬眼看向了屋外,神色莫辨,只一双古木无波的眼静如幽潭。
    脚步声传来,林一抱着一个人走了进来。
    郑明看到缪星楚披风的那一刻心一喜,可很快就沉了下去,化为了更深的担忧。
    若是夫人林一肯定不会这般抱起。
    林一向前了几步,撩开了披风中人的脸,脖颈处有血痕,没有伤到要害,不过是皮肉伤罢了。青然在冷风里呆了许久,面色苍白,唇色全无。
    裴怀度只看了一眼便垂下了眼眸,声音冷峻,“林一,朕很失望。”
    “臣有罪,万死难辞其咎。”
    整整一夜,普宁观便是在兵马动乱之中度过。
    第81章 朕杀你有千万种理由
    秋雨绵密, 细细的雨丝又在风中无根地漂泊着,衰草连天,吹卷流云,黑夜里寂静听不见半点声响, 万籁俱静, 四野空旷。
    密不透风的沉闷让人心头压抑。
    来到别院已有五日, 院内只有一个哑仆端茶送食,缪星楚没甚心情用饭, 推开窗看着这十日不停的大雨, 吹雨成花,散落枝头, 一日又一日的推进寒气。
    原本以为不出几日就可以被人找到解救出来, 哪里知道五日了都没什么动静, 她闭塞于此处,院内衰败的草木就这样开着, 半点人声都没有,死寂的就好像这天地万物只有她一人罢了。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京城还是在何方,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日的夜晚,她极长的锁链关着, 不拘束她的动作,但也绝了她走出这院的路、
    不是没试着喊过逃过, 这般僻静的地方, 还有一个不会说话直直盯着人的哑婆。这哑婆力大健硕,能抱起成堆的柴火,用力劈砍, 水缸沉重, 她也是轻松应对。
    苍老如树皮的眼眸见不得半分活人的情绪, 褶皱密布。
    百无聊赖地,缪星楚把玩着手里的一个雪白薄瓷的茶杯,目光淡淡的,这几日她一直在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久了,裴怀度都没找到她的人。
    不过他肯定是知道了这件事跟裴晋北逃不开关系,整整五日她一次都没有见到过裴晋北,无影无踪,想必是被控制下来了。
    可他究竟把她带到了何处,就连裴怀度都找不到这个地方。
    不然也不会到现在她还在这里。
    雨纷纷扬扬洒落进窗台,手指微触碰,凉薄在手中化开,指尖轻颤抖。
    五日的宁静和不同他人说话,久到她只能同自己说话,找了屋子里的纸笔,默写医书。
    想过用尖锐之物把细细的锁链弄开,可是无果,况且那哑婆像是有火眼金睛一样,有半点声响都来盯着她,目光炯炯。
    坐在窗台前久到了瓷白的小脸染上寒霜,她也浑然未觉,雪肤冷得通红。
    忽而,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缪星楚心一顿,立刻抬眼看先了紧闭着的门。
    门开了,洞开的天光乍现,携带着浑身的雨气和寒凉,让人不由得心一颤。
    被大力推开的门发出嘎吱的声响,缪星楚寻声望过去,一下愣住了。
    怎么会是她?
    “缪星楚,可算找到了你。”姚晚棠喘着气,发梢眉眼带了几分的凌乱,乌黑的眸子闪着光亮,簇如暗夜的星火。
    ***
    在缪星楚失去行踪后的第一日,裴晋北就被紧急传召进宫,整整五日未曾踏出过宫门半步,外人只道他得陛下重任,在宫中商议国事而废寝忘食。
    殊不知,在宫中密牢内,为人称道的清和雅正君子之风的裴晋北浑身血迹斑斑,被人绑在椅上,动弹不得。
    衣裳破裂处皮开肉绽,力道极深的血痕入骨。
    缚得极紧的绳索沾染了浓厚的血腥味,幽暗的灯火打照下来,模糊了他清朗的面容。
    有声响传来,裴晋北半阖的眸子掀开,嘴角扯出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皇兄,你还寻不到星楚。”他的语气极为平淡,却像是秋雨里潜伏的虫兽,带上了几分沉寂。
    那话里的笃定让人恨得牙根痒。
    沈镜安这几日气得火冒三丈,气势汹汹地拿过一旁的鞭子抽了过去,破空凌厉的鞭声打在他身上,他像是毫无痛觉一般。
    “都问了你几日了,像是把哑巴一样半个字都不说,现在开始呛人了?”
    说起这个沈镜安就更火大了,再怎么关下去,也不是个事情,齐王府里里外外都被翻了个底朝天,连老鼠洞头翻遍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这京城里里外外都封锁了起来,严加看管,出入禁严,已然是插翅难飞。
    如今还没寻到半点人的影子,怕是早早送出了城,四通八达,兵将连夜把关探寻,按理来说不应该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事实就是,怎么一个大活人,就好像是凭空消失了。
    奇怪的是,裴晋北就明明晃晃地呆在了齐王府,一身凛然,似是知道有进宫怎么一遭,坦坦荡荡地跟着姚明辉入了宫。
    一幅不怕死的模样,五日了都没透露出半点有用的话来。
    裴怀度森冷的寒光落到了裴晋北的身上,手上拿着一方白帕在擦着手,指骨匀称,修长如玉。
    “子期,你想做什么?”
    背脊挺直,就算是被绑着他也不折脊骨,染了血的眉峰抬起,他冷笑,“臣弟知是争不过皇兄,不如就把那女人杀了,省的闹出君夺臣妻的街谈巷议来。”
    目光凌冽,裴怀度手指微停,声音散漫,“你不会。”
    “陛下真的了解臣弟吗?不过一个女人罢了,杀了不足为惜。只是我无故被关在宫中五日,已然是议论四起。”
    他话里的冷血和残忍丝毫不像是对缪星楚有本分怜惜的样子,倒像是泄愤,一腔的愤懑不平,在字里行间显现。
    “朕杀你有千万种理由,为何不动你你自己知晓。”
    忽然裴晋北爆出一阵大笑,狂悖的样子面目狰狞,连带血痕都不忍直视。
    “臣弟还剩什么?辛辛苦苦开辟边境通商到头来为他人做了嫁衣,所爱之人投入别人的怀抱。母族衰落,母亲被软禁。如今来看,臣弟是一无所有啊。”
    他忽然凑前,目光冷凝,“让我眼睁睁看着星楚成为皇后,不如山高水长,黄泉相见。”
    这时沈镜安才知道如此疯癫的裴晋北竟已经不怕死了,他属实是没有想到他会剑走偏锋,只身入宫,倒如雾里看花,让人看不透,摸不清了。
    “放他回去。”裴怀度眼神带着明显的嫌恶,冷幽的目光如浸寒潭。
    侍卫领着太医走进来,目不斜视,只恭恭敬敬地替人解绑疗伤。
    等走出了门,沈镜安一直憋着的话再也忍不住了,倒豆子一样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为什么放他回去?”
    “他不会说的,放他回去吧。这烂七八糟的事情,该有个了断了。”
    裴怀度垂下眸,面容冷峻,“他之罪桩桩件件都还没算,此次嘉润出事也有他的手笔在。姚二的死因也和他脱不开干系。”
    “症结在楚楚这里,还夹杂了一个齐王妃。他不会动楚楚。”
    为了泄愤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裴怀度暂时管不了那么多,当务之急是要寻到楚楚,他对裴晋北的死活不感兴趣。五日了他的人寻不到楚楚,怕是所藏之处极为隐秘。
    这一切需要一个契机破局,留着一个裴晋北在宫中没有任何用处,只为惹人非议。
    况且这几日,姚晚棠可不是坐以待毙,她那头的动静也不小。
    “裴晋北这是发什么疯,整这一出。”外头有些冷,沈镜安拢了拢衣裳,“要是真的有那么深情,当初就应该不要娶姚晚棠,现在朝三暮四,还想左拥右抱不成,作茧自缚!”
    “我看他也不想是拎不清的人,现在意难平了,来寻人了……”
    还想说什么,谁知看到了裴怀度不悦的神情,看向的目光格外寒冷,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说了什么,挠了挠了头,“我这不是说如果吗?要是有裴晋北没娶姚晚棠,你还遇不到星楚,怕是逢年过节,人家夫妻携手觐见。”
    像是想到了很遥远时候的做的一个梦,梦中楚楚和裴晋北携手入宫赴宴,两人眼神里都藏着恩爱,遥遥相望,他坐于高台之上,冷眼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相谈甚欢,那一刻刺眼极了。
    思及此,裴怀度眉眼覆霜雪,凝着化不开的冷沉和阴郁。
    “你话真多。”说话这一话之后裴怀度拂袖大步离去,太多事情等着他处理,五日来他没有一日是睡得安稳的,有时候一两个时辰了就要问一下来人的结果。
    加之近来朝野不平,边境用兵本就伤国本,边防扰乱,宋嘉润生死未卜,又为着他让裴晋北在宫中五日而惹来非议。
    沈镜安看着他越走越远的背影,叹了口气,“这都什么事呀,莫不是好事多磨?呸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
    沉黑的云压下,好不容易才放晴的天又阴了下去,一如这几日众人的心情,总是笼罩在挥之不去的阴霾之中,接连的阴雨添了几分烦躁不安。
    ***
    时隔五日却像是恍若隔世,再回到齐王府的裴晋北站在书房外面,他一身光鲜亮丽,锦衣华服,殊不知这衣袍下满是血痕和累累的伤疤,一条一条提醒着他过去的五日不是一场梦。
    他看上去还是那般清朗雅俊,步子走过汉白玉石阶,身挺如松,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嘴角挂着他惯常的笑,却不达眼底。
    等坐在了书房内,暮色已晚,斜晖透光窗台打照进光来,镀金色侵染上他的衣袍,薄霜一点点爬上衣角,触手寒凉。
    屋内没有点一盏灯,静得好像不似人境,幽森的风裹挟着秋雨吹进来,吹乱他凌乱的鬓角和浸没凉水的心。
    整个王府外头都是兵士看守,整座齐王府就如同一个囚牢一般,不见天日。
    像是过了许久,裴晋北撑着额的手放了下来,眼眸微眯起,似是想到了什么,他霍然起身,推开了书房门,看了眼黑沉沉的天。
    接着快步朝着王府主屋走去。
    赵嬷嬷正在屋外来回踱步着急,面露难色,用过午膳后王妃娘娘就不见了人影,带着几个人就匆匆忙忙的出去了,也没留下什么话,只记得她先是见了什么人,得知了什么消息,然后就走了。
    如今天已经黑了,还是没见到她的影子,真让人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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