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惧的喘息抽地打破了沉寂,如同一盆‘啵’的一声被点燃的火焰,温暖的光芒驱离了包厢里的寒意,也让劭杰眼中的薄冰眨眼间瓦解。
    他是个极为疼爱妹妹的哥哥,哪里舍得备受众人呵疼的雅静被吓坏,连忙出声安抚。
    ‘雅静,大哥无意威吓你们,只是要提醒大家,这里是京城。’
    ‘就是嘛。也不知道什幺叫隔墙有耳,竟敢说那人的坏话!’又能呼吸了!云芷松口气后,有开玩笑的心情,嘻嘻地附和。
    ‘你’劭杰的警告仍在耳边盘桓,人豪敢怒不敢言,只能用眼神表达他的不满。
    云芷才不怕他瞪,乘此良机,卯起来数落。
    ‘你们这些男子汉大丈夫,不是常挂在嘴边说什幺朋友如手足,妻子如衣服吗?花朝和岳翕都是’她顿了一下,刻意压低嗓音道:‘那人的表哥,是比朋友还亲,甚至有血脉关系的手足!他以义气为先,宁舍美人,也要成全有情人成眷属,这种高尚的情操不正是你们男人所推崇、景仰的吗?’
    ‘话是这幺说’可义气要顾,男人的尊严也要顾,何况是一国之君,怎幺可以忍受一连两顶绿帽加身?
    看出兄长脸上的不服气,云芷美眸一转,立时有了主意。她转向身边的表姐嘟嘴埋怨,‘静表姐,你瞧哥啦,他对岳翕娶到芳兰公主的圆满结局很不满耶!’
    ‘真的?’雅静水柔的眼光里升起一抹谴责。
    ‘我没那个意思。’人豪惶恐地摇头,‘我只是’搔首半晌,仍想不出半个理由为自己辩解,只能‘唉’地叹了口气。
    这声气却被雅静解读成不同的意思,她轻喟出声,理解地颔首道:‘莫非表哥跟我一样,都因为只听到故事的结局,不清楚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感到有所遗憾?’
    ‘我’才不是有什幺遗憾呢!但要他临时编出一个不会惹恼表妹的理由,他又想不出来。
    正当人豪想干脆点头承认算了时,云芷抢先一步地指着他道:‘还不都要怪他!’
    ‘怪我?’人豪愕然,恼怒地瞪视这个最爱煽风点火烧他的妹子。
    ‘当然要怪你。’云芷越说越有气,‘半个月前初抵京城时,我一听说张山人要开讲“皇后落跑”便要你到会英楼订位,你却推叁阻四,非得静表姐开口才肯跑一趟。结果包厢都被人订光,楼下的大众厅人又多得吓人,害我们一直到今晚才有位子聆赏张山人的精采表演,不该怪你吗?’
    说到这,人豪也有一肚子的委屈。
    ‘我刚就新职,忙得要死,以为前一天去订位即可,哪里晓得京里的人都疯了似地迷这个!在石林关的时候,随时去都不怕没位子坐’
    ‘你拿那些上不了鳍面的说书匠跟张山人比呀!’蕾芷哇哇叫道,‘他们连给张山人提鞋都不配!张山人说书的技巧可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故事内容新鲜精采,哪像那些说书匠讲来讲去全都是老套,翻不出新样来!’
    ‘好好算我错了。’知道自己的口才不及妹子,他干脆投降了事。‘可我也尽力弥补了,塞了不少银子给会英楼的跑堂,一得知有人取消今晚的包厢,立时给补上来,总算让大家见识到张山人说书。’
    ‘可是前面都没有听到’
    ‘我也没办法,难道要我去拜托张山人从头再讲一遍?’
    ‘你拜托,他就肯吗?’云芷反问。
    ‘不然你想怎样?’他已经够低声下气了。
    ‘我’云芷摸摸鼻子,知道再讲下去,兄长就要恼羞成怒。
    ‘唉!’雅静忧悒地喟叹,‘表哥已经尽力了,我们就不要怪他。只是我好想知道岳翕和芳兰公主是如何相恋的,那一定很精采’
    ‘静妹妹’她不怪他,人豪却怪自己。为何连这样的小事都不能为她办到,让她不开心?
    ‘你想知道整本故事,也不是什幺难事。’劭杰温雅地开口。
    ‘大哥有办法?’雅静喜形于色,水汪汪的眼眸盈满对兄长的敬慕。
    劭杰被她欣喜的神情逗笑,‘不是我有办法,而是我知道明日午时岳墨生所写的“皇后落跑”会在文华堂书馆公开上市。到时候我派人去买给你。’
    ‘我也要!’云芷懊恼自己怎会落了这幺重要的消息,幸好表哥消息灵通。
    ‘你要干嘛?等静妹妹看完再借给你看就是了,跟人家凑什幺热闹!’人豪凶巴巴地说。
    ‘你懂什幺!静表姐对岳墨生的书可是爱不释手,哪舍得借人看!再说,又不是跟你讨去,你小气个什幺劲!’
    ‘我哪有?’
    ‘别吵了,一人一本,大家都有。’唐劭杰拿李家这对吵个没完的兄妹没辙,干脆大方地道。
    ‘还是表哥最好了!’云芷朝兄长扮了个鬼脸后,转向劭杰道谢。
    劭杰望着她孩子气的笑脸,不由得莞尔。
    ‘岳墨生的新书一定很好看,云芷,我真是等不及了’想到明天就可以拿到向往的作品,雅静秀气的眉眼飞扬。
    ‘我也是。他每一本都好好看’云芷附和。
    ‘尤其是英雄侠’
    ‘那种书有什幺好看?不过是骗’见两人说到兴头,仿佛陶醉在外人难以闯入的世界中,人豪不是滋味地插嘴。
    云芷挑了挑眉,冷眼看着兄长不分轻重地打断自己所中意的姑娘的谈话,惹来佳人眼中起雾,本想让他自作自受,但终究不忍表姐伤心,更吞不下兄长无知的言语在心上刮出的伤痕,出言反驳。
    ‘不懂就不要开口!岳墨生就是岳翕,他的文才可是天朝第’
    ‘我管他是什幺!反正我觉得’
    ‘你是土匪呀!看不出来你的觉得已经让静表姐难受了吗?’
    妹妹的话提醒了人豪,方发觉自己的孟浪,看见表妹紧蹙的黛眉,及那双浮着水气和委屈的眼眸,慌得涨红一张脸。
    ‘静妹妹,我不是唉!’他根本什幺都来不及讲,就把雅静给气哭了,人豪懊悔不已。‘算我胡说八道,你别生气呀!’
    兄长低声道歉的狼狈模样,令云芷偷笑,闲坐一旁的唐劭杰则根本不理会他们的争吵,只习以为常地当成蚊子在嗡叫,无意插‘嘴’阻止。只要不涉及敏感话题,他们爱吵就由他们吵吧。
    ‘你不只胡说八道,根本是嫉妒英才,才会贬抑岳墨生的大作!’有雅静撑腰,云芷煞有介事地教训着兄长。
    哼,谁教他平时都不会巴结她,只会训她、骂人,不晓得什幺叫做‘妹妹是用来疼惜、爱护’的至理名言!
    ‘我哪有’
    ‘你还说!再说静表姐就不理你了!’
    现在是谁土匪呀?摆明是恐吓他!
    李人豪敢怒不敢言,抬起视线偷窥心上人的容光,却瞧见那双秀眸掩上失神的迷茫,樱桃似的小嘴朝上扬,不过是几句话的时间,雅静神魂不知又飘到哪个梦里。
    近来这种神情越来越常出现在她脸上,让人豪格外不安。
    他总是忍不住去猜想,她的梦里会有他吗?那微扬的嘴角噙着的笑意,藏着什幺样的秘密?他讨厌摸不清她心事的这种时候,会让他觉得雅静离他越来越遥远,飘忽的心思任他如何溯回从之、溯游从之,都追赶不上,依然只能遥望着她宛若立在水中央的身姿。
    ‘咦?’不会这样就被吓到,不敢回嘴了吧?云芷不认为兄长的胆子就那幺点小,美目一转,看到他呆呆地注视着也在发怔的雅静,不禁纳闷了起来。
    苞她说话这幺无趣吗?怎幺两人都发起呆来?
    目光望向一手扶着包厢面对戏台的护栏,似在专心聆赏相声表演的表哥,云芷的心情越发地沮丧。连劭杰表哥都不理她,真的是
    ‘不好玩!’
    她大喊一声,吓得叁人纷纷将眼光转向她,尤其是雅静,魂儿仿佛刚从叁千里外飞回来,一附体,视线便对上表妹那双瞪得圆圆的眼睛,吓得她叁魂丢了一半,直抚着胸口喘气、安神。
    ‘云芷,你鬼叫什幺?’人豪不解又气恼地问。
    ‘你们都不理人。发呆的发呆,看表演的看表演,人家闷得发慌啦!’
    雅静登时为冷落了表妹感到心虚,‘对不起,云芷,我在想一件事’
    ‘你在想什幺?’她好奇地追问。
    ‘没什幺’可疑的红晕在雅静脸上徘徊不去,就连湿润的眸光也似畏人的小鹿般躲避,让云芷无法不怀疑。
    ‘告诉我嘛,静表姐。’她摆出可怜兮兮的表情要表姐内疚。‘你刚才不理我,大哥也不理我,表哥也不理我,人家好难过喔。快点把你想的事告诉我,人家就会好过些’
    这是勒索!
    人豪替妹妹的行为感到可耻,但由于他也很想知道雅静在想什幺,是以紧闭住双唇,一双眼同样热切地等待雅静的回答。
    ‘我只是在想你说的话。’雅静垂下眼睫,声音轻柔秀气。
    ‘我说了什幺?’云芷一时之间想不起自己说了什幺至理名言,让表姐发呆半天。
    ‘你说岳墨生就是岳翕,而岳翕曾获定国公指点武学’
    ‘好像有说’正确的讲,她应该是说岳翕曾获天朝叁大高手指点武学,而非受教于定国公一人。
    ‘他必然熟识定国公’
    ‘他们同住京城,定国公又是他师伯,不熟也难。’
    ‘嗯。’雅静心不在焉地应了声,微抬的眼睫下,一双湿润的眼眸灿起晶莹。‘我在想,岳墨生写英雄侠女忏情录时,会不会是依照定国公的形象塑造出北侠向怀远’
    ‘啊!’云芷差点跳起来,眼中盈满兴奋。‘听你这幺讲,我也有同感’
    ‘我第一次见到定国公时,仿佛看见北侠向怀远从书里走出来。’雅静的语音微显颤动,尽管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记忆仍是那样鲜明。
    那日父亲设宴招待即将返京的定国公叶智阳,她与云芷在人豪表哥的协助下,藏身在前院里一株枝叶浓郁的迎客松上,为了躲一只大黄蜂而不小心掉下来,幸好定国公出手相救。那一刻,两人相距得好近,他俊美的模样奢侈地展现在她的视线下,她的心跳动得好厉害,目光痴迷,无法移转,自此耿耿于心。
    无数夜里,她不断回想着那一幕,他俯视着她时,眼里的关注,深黑的瞳眸里只充满她一人,而她眼中亦是,不正如词人笔下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的境界吗?
    而他的俊美,他的风度,他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她、便将她安全救下地的出神入化武艺,正如书中描述的北侠呀。自此,她所仰慕的北侠从书里走出,有了具体的形象,化身成闻名天下的战神定国公叶智阳。
    ‘我也是。不过表姐那时候真的很过分,顾着看定国公,忘了我的存在。要不是我看情况不对,自己呼救,还不晓得要在树上待多久呢!’说起当时的惊险,云芷仍余悸犹存。
    ‘我不是故意忘了你’雅静低下眼睫,脸上虽有歉意,菱唇却噙着一抹甜蜜的笑意,看得人豪不是滋味。
    但他当然舍不得对心上人发脾气,便把满腔的不满全向妹子发作。
    ‘忘了你才好!如果不是你出这样的馊主意,雅静会跌下树吗?害我也被爹娘骂到臭头!’
    ‘已经跟你说过对不起了,男子汉大丈夫别这幺小气!’云芷嘟了嘟嘴,‘我也被骂了呀。还是静表姐最好了,有战神出手相救,可怜的我却只能全身打颤地缩在树上躲那只大黄蜂,差点就被叮到呢!’
    ‘表哥不是上去救你了?!’
    ‘对呀,表哥对我最好了。虽然武功比不上定国公,但赢你多多,把我安全地抱下来,人家好感动喔。’云芷嘴甜地道,听得劭杰莞尔。
    ‘感动到下地后,眼睛只会盯着定国公和戴玥看,一句谢谢都不会说喔。’人豪语带嘲弄。
    云芷粉颊涨红,但那跟害羞完全没有关系,而是兴奋引起的,只见那圆圆的眼睛亮灿灿了起来。
    ‘定国公父子可是出名美男子,我以前常听人说起,却缘悭一面,好不容易有机会亲自一见,而且是那幺近地见,当然要把握机会。’说着,那双灵动的美眸里登时漾满倾慕,‘见到才发觉,传说根本不及亲眼见到的十分之一。’
    传说定国公父子,俊美天下无人比,赛过石林关内众儿郎!对人豪而言已经是够夸张了,云芷还认为不及十分之一?敢情石林关众家雄赳气昂的男子汉在她眼里,非但无法与定国公父子相提并论,连人家的十分之一都及不上?
    他越想越气,登时有种想斩断兄妹关系的冲动。‘所以你就一副花痴样,当着他们面这样说?’
    ‘什幺花痴?’云芷深觉受辱,‘人家定国公还赞我天真无邪,戴玥也说我好可爱。’
    ‘人家是客气,你当神气呀!’
    ‘你是在嫉妒我!’
    ‘我嫉妒你?’人豪对妹妹无人能敌的自信心感到好气又好笑。
    ‘你嫉妒我比你有人缘,嫉妒大家都疼我!’蕾芷趾高气扬地抬高下颚,试图做出睥睨兄长的高傲样。‘但那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定国公看起来好年轻。他跟戴玥站在一块,倒像是兄弟。’
    ‘哼哼!’
    ‘你说得没错。’雅静语音轻柔的附和,眸光闪烁出作梦般的神采。‘定国公就像北侠一样,年轻且意气风发、不染尘俗’
    人豪早从妹妹那里得知雅静很迷岳墨生笔下的北侠向怀远,是以越瞧她说话的神情,便越不是滋味。
    ‘不过是小说里的角色,现实世界根本不可能存在!’他暴躁地提醒她。
    ‘定国公就是北侠。’雅静抿紧嘴,语音虽轻,却十分坚决。
    ‘就算他是北侠,也是老了的北侠,年龄足以当你们父亲了!’
    ‘可是定国公看起来比爹和表姑爹年轻许多。’云芷沉吟道。
    ‘他的义子戴玥比你们还年长!’人豪气呼呼地强调。
    ‘那又怎样?’云芷故意跟兄长唱反调。‘还是有不少美女想嫁他为妾呀。若不是我听说定国公与他的夫人恩爱甚笃,早就宣称绝不纳妾室,我也想嫁他。’
    ‘你这是姑娘家该说的话吗?’人豪气急败坏。
    ‘姑娘家就不能想嫁个一等一的好夫婿吗?’云芷反驳。‘定国公武艺高强,人品俊秀,不晓得有多少姑娘暗恋他呢!不信的话,你问静表姐好了!’
    人豪转向雅静,见她粉颊生晕,模样不胜娇羞,不由得怒气直冲脑门,口不择言了起来。‘他根本不是男人,嫁给他有什幺好的!’
    ‘你说什幺?’云芷听得两眼发直。
    ‘你乱讲!’雅静既惊且怒。
    ‘豪弟,你又胡说八道了!’劭杰蹙起眉头。
    ‘我没有胡说!’人豪见他们都不相信,干脆豁出去。‘我是从一位军医那里听说的。他早年曾跟随宫里的御医,跟着明帝御驾亲征。当时北地情势混乱,最强大的国家鬼术力受天朝逃往当地的叛臣怂恿,举兵入侵。明帝在定国公的保护下亲自领军,鬼术力的国师腾格路眼见己方战况危急,决定刺杀明帝,定国公为了保护明帝,被鬼术力的歹毒功夫伤了下体,但也格杀了对方。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男人了!’
    ‘他不是男人,难道变成女人?’云芷惊奇地问。
    ‘不是那样。’人豪顾忌着她与雅静都是未出嫁的姑娘,不敢说得太露骨。‘就像太监’
    ‘太监?’云芷虚心求教。‘他不是定国公吗?什幺时候当太监?’
    ‘他是定国公,但他是’人豪对妹妹的愚蠢感到头痛,‘失去了男性雄风,便成了太监’
    ‘他那幺具有男子气概,怎会失去男性雄风?’雅静眼中充满疑惑。
    人豪一怔,无法否认她的话,但仍坚持己见地说:‘他不能传宗接代!’
    这应该够明白了吧?要是这两个纯真少女再问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答出什幺。
    ‘戴玥不是他儿子吗?’云芷像是存心跟他作对,一再的提出质疑。
    ‘他是定国公的义子,不是他生的。’他没好气地回答。
    ‘朝阳公主总是他女儿吧?’被人凶了一下,云芷气弱了下来。
    ‘呃’他都忘了定国公还有个女儿被封为公主了,这个朝阳公主是怎幺生出来的?没听说是抱养的呀!
    ‘那场战役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云芷眼中闪过一抹狡猾,表面上仍不动声色。
    ‘十七、八年前吧?’人豪答得有些心虚。
    ‘那时候定国公娶妻了没?朝阳公主出生了吗?’
    ‘呃?’由于叶智阳战功赫赫,为天朝百姓所爱戴,关于他的事迹各地的说书先生不知说了几遍,李人豪也听过几种版本。其中都提到叶智阳是在那场战役后方娶妻生女,朝阳公主也是之后才出生的。
    谣言不攻自破!
    云芷冷眼瞪视兄长呆怔的模样,她根本就知道他的意思。
    石林关民风开放,老往将军府串门子的各家大婶、伯母、阿姨、姐姐的,聚在一块说笑时,常常荤素不忌,她多少听了一些,只是故意装做无知,等着看兄长出糗。
    ‘别说这是没有根据的谣言了,就算真有这幺回事,定国公还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丝毫不会因为受了那种伤,就不再是男子汉!’她收起嘻笑的表情,义正词严地教训兄长。
    ‘我’
    ‘云芷说得没错!’劭杰的表情同样严肃。‘他是为了救驾而受伤,只会让吾辈更加敬慕。定国公对天朝的贡献,无人不知,你不该听信谣言胡乱说话。’
    ‘我’
    ‘不是我爱说你,大哥老是说话不知轻重。先是侮慢了皇上,现在又说这种话诋毁定国公’
    ‘表哥太不应该了!’雅静也加入讨伐的行列。‘定国公是一代侠将,就算他身患残疾,雅静对他只有更敬佩。’
    ‘就是嘛。他是现实里的北侠向怀远呢!北侠为了心爱的师妹,即使心在痛,仍去救师妹的情人。定国公也为了自己的师妹,宁可牺牲性命也非得救明帝不可。’云芷干脆把小说与现实对照。
    ‘他果真是个真情至性、情义兼顾的男子汉!’雅静的眼神充满敬慕。
    ‘除了以义气为先、成全有情人的当今皇上外,再没任何男子比他的情操更伟大!’
    云芷与雅静对叶智阳的轮番歌功颂德,声声刺激着人豪,眼见自己弄巧成拙,不但破坏不成叶智阳在雅静心中的崇高地位,还成为众矢之的,他懊悔莫及。
    偏偏这时候,身后却传来一阵清脆的击掌声,每一下都如无形的手指掐紧他心弦,轻易便拨断他脆弱的自制力。
    人豪霍地转身,所有的躁郁、激愤汹涌而出,寻找着发泄的出口,却在对上一张美得令人屏息的艳容的同时,化为目瞪口呆。
    ‘闻小姐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掌声之后响起的如铃嗓音自包厢入口传来。
    劭杰在门帘掀动时,便注意到对方的到来,目光鞭子般疾扫过去,没预料到会看进一双深邃而炽热的眼睛里,心中一阵热奋震颤。
    在哪里见过那双眼?
    还有那张明艳照人的脸容?
    都似曾在神魂里映照过,深深触动过他心灵,但在哪里呢?
    偏偏他越是着急地想知道,脑中越是一片空白,只能瞪视着那张似笑非笑的俏脸干着急。
    ‘打搅了。’
    湿润饱满的红唇在启合间吐出歉语,劭杰心头又是一阵激跳,但这次他很快回复一贯的冷静,目光戒备地打量着屹立在包厢入口的美少年。
    他衣饰华贵,年龄甚轻,应该不到弱冠年纪。一张长在男人脸上太过艳丽的脸容不仅光彩照人,更有种掩饰不住的尊贵气质,那是自幼养尊处优且惯于发号施令的权贵才可能具有的。劭杰心中暗凛,接着发现为少年掀起门帘的粗大指节,竟属于会英楼的大掌柜,他嘴上两撇招牌的八字胡,让人难以错认。
    这使得他的目光越发显得犀利。姑且不论对方头冠上镶嵌着的鸡蛋般大小的明珠、身上披着的黑貂皮披风有多名贵了,光是能劳动京城第一酒楼的掌柜为他亲掀门帘,便知此人的来历不凡。
    他是谁?
    两人必然照过面,他为何想不起来?
    劭杰纳闷的同时,美少年也将在座四人迅速打量了一遍,两名男子暂时不管,注意力直接投向两位姑娘。
    其中一名眉目如画,精致的五官秀丽得如江南山水,笼着烟雨般的轻愁,像一般养在深闺闲生愁的千金小姐般腼地痹篇陌生人的注视,少年马上知道她绝非自己想见的人,很快转移目标。
    另一位看起来较为年幼,约莫十二、叁岁,浓黑的剑眉英姿飒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灵活俏皮,天真无畏地瞪视过来。少年心中一动,目光直勾勾地锁住她,瞧得小姑娘曼颊生晕,但那两只眼睛可没半点回避,少年眼中的笑意加深,檀口再次轻启。
    ‘我刚才在隔壁包厢’
    原来少年便是续日。虽然没有偷听别人讲话的习惯,但从不排斥偶一为之,况且对方的谈话是那幺有趣,不输张山人说书的精采度,令续日在混合著某种复杂情愫的好奇心驱使下,抛下很重要的同伴,非走一趟不可。
    ‘听见小姐的真知灼见,还以为小姐必然是位阅历丰富的大姐姐,哪知小姐竟是位比我年纪还小的姑娘,难得小小年纪便能发出这样的议论,令人更佩服了。’
    那声音清脆悦耳极了,俊艳的脸庞充满恳切,登时让李云芷芳心荡漾,瞪大眼轻轻喘息。什幺皇帝、定国公、戴玥、岳翕等各色俊彦全都丢到九霄云外,情窦初开的少女芳心此刻只能容得下眼前这位眉似轻柳妩媚,眼若寒星灿烂,粉妆玉琢的贵公子!
    ‘公子谬赞了!’她兴奋得连声音都细细轻轻抖抖的。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续日俏皮地朝她眨眼道,‘不仅我一人这幺想,同座的朋友也有同感。我们都在猜想,会是何等冰雪聪慧、与众不同的女子方能说出这番见解,到了后来,我终于按捺不住满心的仰慕与好奇心,冒昧地前来打搅,还望小姐海涵。’
    ‘呵呵’云芷从来没被人这样赞过,而且还是出自一名俊俏的儿郎口中,不由得心花怒放,晶莹的圆眸感动得泛起水泽,颇有‘生我者父母,知我者此君’的感慨。
    但她被赞得很乐,同伴们却大大不以为然。
    人豪是不敢相信,云芷纵有几分口才,还称不上冰雪聪慧、与众不同吧?这人突然闯进来也就算了,没经过他们的允许,便肆无忌惮地打量起人家的女眷来,还胡乱献殷勤,究竟有什幺目的?但想归想,面对那张绝艳高贵的脸容,他竟开不了口指责对方。
    劭杰则听得胆战心惊,危机意识节节升高,脑中急如星火般地闪过诸多意念。
    耙情他们的谈话,都听进少年和他的同伴耳里?
    要知道酒楼里人声鼎沸,虽然与比邻的包厢仅有一道格扇挡住,但想要听清楚隔壁包厢的谈话,若非耳力惊人,便得是像他这样的练家子。
    劭杰惊奇地打量对方,从外表上看不出来那颀瘦纤弱的身躯身怀高深的武学修养,但对方没理由信口开河。这表示人豪冲动下所说的犯上言论,全教少年和他的同伴听了去,他不禁吓得冷汗暗流。
    续日的眼光却在这时候看来,如星的眼眸闪烁出类似嘲弄的光芒,像是在说,现在担心来不及了!
    唐劭杰悄悄紧了紧拳头,勉强压抑下心头的惊慌,沉着地注视着续日,正想询问对方是何来历,云芷莺声呖呖的声音抢先响起,只好先听听她怎幺讲。
    ‘说什幺海涵呢?公子并没有打搅什幺,自然也没有请求原谅的必要。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入座喝杯茶,也让那位大叔休息一下,老举着手掀帘子,可是会发酸的。’
    ‘雷哥,听见小姐的好意了吗?’续日转向身边的同伴,语带促狭。
    会英楼大掌柜雷焕英闻言只能哭笑不得地放下帘子,陪伴主人走进包厢。
    人家他才二十有五,虽然长得老成些,还不到被称做大叔的年纪吧?他并不知道对芳龄十叁岁的云芷而言,只要有留胡子的,一律都算长辈,幸好雷焕英看起来没她爹老,不然听到自己被一名小姑娘叫老伯,非得吐血不可!
    ‘小姐太客气了。但我还有同伴在等,不敢叨扰太久,说完几句话就走。’续日微笑地说。
    ‘呃,那公子’云芷微微失望,但很快又振奋起来。
    他该不会想问她名姓、家住何方吧?她娇羞又忐忑地胡乱猜想。
    ‘可以直说吗?’
    那语音轻轻的,带著令人心跳狂乱的魅力,加上澄澈的眼眸里放射出的款款温柔,云芷登时被迷得七荤八素,只有点头的份,没料到接下来听到的话,跟脑中的胡思乱想没半点干系。
    ‘小姐的议论虽都是真知灼见,但小姐说,除了以义气为先、成全有情人的当今皇上外,再没任何男子比定国公的情操更伟大了,在下有些不以为然。’
    ‘什幺?’
    不仅是李云芷感到愕然,在座的人也觉得莫名其妙,少年都说云芷的议论是真知灼见,怎幺又不以为然了?
    ‘我并不是说定国公或是皇帝的情操不伟大,而是知道还有个人的义气表现,比起定国公或是当今皇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来是这样。云芷恍然大悟的同时,心头冒出好奇来。
    ‘你是说,有比定国公和皇帝更有义气的人?’
    ‘没错。’续日煞有介事地点头。
    ‘是哪位?’
    ‘小姐若愿闻其详,在下必然知无不言。’
    续日好看的嘴巴微扬,但不知为何,劭杰却觉得其眼神非但不似声音那般热切,还冷漠得如寒冬的冰雪,荒凉得如北地杳无人烟的沙漠。
    ‘恐怕不只是我感到好奇,在座的人都想知道。毕竟皇上和定国公的大义之举,震动天下,很难想象有人能超过他们。’云芷回答。
    ‘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情,对各位而言的大义之举,我看来只是理所当然。’
    ‘哦?’云芷感到纳闷。
    这人提起皇帝和定国公时的语气充满亲切、尊敬,可为何会说觉得皇帝和定国公的大义之举是理所当然?
    ‘诚如那位兄台所言’续日的眼光准确点向李人豪,虽然见面后,没听对方开口说话过,然而单凭他的长相、气质,便轻易猜出他便是那位脾气火爆、大放厥词的家伙。‘太上皇亲征鬼术力时,腾格路突施毒手,定国公为了保护太上皇而受伤’
    ‘就只这一点,便可见定国公的义薄云天,他是为了太后’唐雅静急急喊道。
    ‘小姐此言谬矣。’续日很快驳斥。‘定国公这幺做,跟太后并没有关系,纯粹是被他的职责,也是本能所驱使。就跟我们在路上看到小孩、老人跌倒,都会生出恻隐之心,过去扶他们一把是一样的。对定国公而言,当时的太上皇是他必须要保护的对象,当自己所要保护的对象遇到立即的危险,他没有任何考虑的余地,只是凭着本能出手护卫。就因为完全没有时间考虑,全是出自本心,自然也来不及做任何利益冲突的考量’
    ‘凭着本能就不是义气吗?’云芷睁圆眼。
    ‘我没有说不是义气呀!’续日的表情无辜,眼神却是促狭的。‘只是认为经过挣扎、考虑之后,再决定去做自己应该去做的事,比起出自本心的行动,在义气的表现上更为难得罢了。’
    有这种比较吗?众人脸上明显写着不以为然。
    ‘好比一名富翁,随意捐出一两银子的善举,和一名叁餐不济的穷人,将自己仅有的一两积蓄捐给更需要的人,你们认为两人在义气的表现上是相同的吗?’续日停顿了一下,看众人眼中似有所领悟,才接着道:‘所以圣人说,富而好礼不如穷而知义。对富人而言,一两银子不过是财富中的九牛一毛,对穷人而言,却是仅有。一个愿意付出仅有的一切助人的人,不是比只愿意拔一毛以利天下的人,在义气的表现上更崇高吗?’
    ‘你说得没错’云芷轻轻颔首。
    ‘当今皇上便是那个富人。对他而言,赵贵妃本来就不属于他,他只是代替自幼一块长大的花朝照顾她,等花朝回来后,自然该将不属于他的贵妃还给花朝自己照顾。至于芳兰公主,他虽答应迎娶她为后,但两人之间并无情意,甚至之前连一面都未见过,成全她与岳翕,于他不过是举手之劳。当然,如果皇上不是个重义仁善的人,还是可以把人家托付的宝贝占为己有。属于自己的东西就算再不喜欢,有人宁愿毁掉也不愿送给需要的人,断然不会像皇上这样,选择连戴两顶绿帽来成全手足至亲了。’
    ‘你也认同皇上仁善又义气,定国公是义薄云天的铁铮铮汉子,却还是认为比不上穷得叁餐不济,经过挣扎、考虑之后,决定以义气为先倾尽所有来帮人的人?你口中说的那名义气超越他们两个的人,就是这样的人吗?’云芷一点即通。
    ‘小姐猜得极是。’续日赞许地颔首,目光却是有意无意地望向唐家兄妹,‘这人便是在深思熟虑后,宁可当个负心人,也要以义气为先,才让我佩服。’
    劭杰听出续日说的是反话,心中警钟声大作。这人口中那位义气更胜过皇帝和定国公的人,应该跟他们兄妹没关系吧?为什幺一直瞪着他们看?
    ‘有一个人呀,’续日语气懒洋洋,‘他在离家多年后,辗转接到义兄的死讯,赶回家才知义兄已过世叁年,留了遗言要他代为照顾妻儿。这人考虑再叁,决定舍了已定鸳盟的未婚妻子,遵照义兄遗言,娶回嫂子好好照顾。你们说他的义气是不是很了不起?’
    ‘噗哧!’云芷听后很不给面子地嗤之以鼻。‘我以为是什幺了不起的人,原来是这样了不起呀!依我看,他哪里有一丝义气来着?首先,背弃未婚妻子,另娶他人,便是一大不义。再者,就算他顾及兄弟之义,愿意照顾寡嫂与侄子,有必要娶人家吗?不娶对方就不可以照顾吗?我看他定然是贪恋寡嫂貌美。’
    ‘小姐认为如此?’
    ‘我当然是这幺认为!’云芷斩钉截铁地说,‘男人最差劲了,喜新厌旧,见色忘义。这人要是真懂得义气,大可照我所言来做,什幺叫做深思熟虑后,宁可当个负心人,也要以义气为先?这种负心背义的人,也值得你佩服,拿来跟皇上和定国公比呀!呸,他给他们提鞋都不配!’
    她说得义愤填膺,没注意到表哥的脸色有多难看,偏偏续日还故意瞧向唐劭杰,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唐兄认同令表妹高见,也认为那个人负心背义,没资格给皇上和定国公提鞋吗?’
    劭杰抿紧嘴唇,极力压抑着满腔的怒火,眼神既惊且怒。
    这件陈年往事,连人豪、云芷和雅静都不知详情,以至于少年信口讲出时,还当是别人的故事听得津津有味,少年是如何知情的,而且冲着他讲,有何目的?
    ‘唐兄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续日语带讥刺。
    ‘啊?表哥,你’云芷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跟着发现劭杰的表情不对。
    ‘看来,唐兄是不欢迎我打搅了。’续日眼露深意。‘也好。我也担心吾友会等得不耐烦,就此告辞。’
    ‘等等。’云芷见续日转身便要离去,不由得着急了起来。‘我我’由女孩家开口问人名姓,总是不妥,她转口道:‘你还没告诉我,那个负心人是谁?’
    续日停下脚步,往唐氏兄妹瞟去一眼,语带俏皮地道:‘那人如今在皇上跟前办事,不过你放心,皇上没教他提过鞋。’
    说着,她再无眷恋,穿过雷焕英再次掀起的门帘。
    唐劭杰目光紧紧随他出去,看见那道颀长优美的身影走向门口等候的人,将手递过去,美丽的脸容与对方俊丽无俦的脸庞并在一块,像一双天仙般相配,接着手挽着手,亲昵无比地朝外走去。
    胸口登时像被重重撞击了好几下,劭杰的脑子轰隆作响。
    另一名气质尊贵的少年他并不陌生,毕竟也谒见了好几次,正是极受云芷仰慕、推崇的天朝皇帝!
    但美少年又是谁?
    劭杰脑中灵光乍现,尽是朝阳公主的艳丽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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