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阳净了手,坐在了桌子前,她打量着满桌子的饭菜,随口问了一句:“王爷怎么没来陪我用膳?”
    沐蓝一边为明阳布菜,一边回道:“听宝林说皇后午后就传王爷进宫了,想是要留在长宁宫用晚膳。”
    明阳拿起筷子,嘟囔道:“都不来告诉我一声。”
    沐蓝看了明阳一眼,面色有些无奈,想来公主已经陷得很深了,恨不得日日夜夜都和肖烬待在一起,可如此下去,终究会整出大乱子。
    可她毕竟是下人,主子的决定她也无法干预,只能遵命行事。
    明阳夹了一口炙羊肉,刚要放进嘴里,就发现了不对劲,烤的黑焦的肉上有零零星星的白色粉末。
    她放在鼻下闻了闻,由于量太少,没闻出什么味道。
    她将整盘子菜都端了起来。发现每块肉上都或多或少的沾染了些白色。
    沐蓝见状,立即将头上的银簪取了下来,插进了菜里,银簪的一节果然变成了黑色。
    明阳望着那簪子,淡然地说道:“应该是砒霜。”
    到底是谁那么蠢呢,竟用如此常见的毒药来对付她。
    那人撒药的时候似乎也很慌张,都没拌匀些,炭上落雪,明阳又不是老眼昏花,怎会看不出来。
    沐蓝的神情早已波涛汹涌,公主的饮食向来都是她来把关的,用的也是从曌国带来的厨娘,如今出了那么大的问题,她难辞其咎。
    她慌乱地跪了下去:“公主,是奴失察,任凭公主责罚。”
    明阳的视线转向她:“责罚你做什么,左右你不会给我下毒,你先起来,好好想想谁进过朝霞院的厨房。”
    从繁城回来后,明阳放松了对府里下人的警惕。
    以前,只有曌国带来的侍女可进厨房,现在肖烬安排的几个一等侍女及张嬷嬷,也可自由出入厨房。
    不过侍女们全都各司其职,只有张嬷嬷,想着她是肖烬乳母,明阳从未给她安排任何事,她每日就是满院子闲逛。
    所以根本就不难猜,沐蓝开口回道:“晚膳做好的时候,张嬷嬷帮着端了菜。”
    明阳盯着那盘菜,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沐蓝试探性地问道:“会不会是王爷的授意?”
    明阳猛然看向她,目光不善,她立马垂下了头。
    明阳冷着声音说道:“他要是蠢到这份上,我还待在这里做什么!”
    沐蓝小声应着:“是。”
    明阳平复了一下心绪,面色平静了些,可声音依旧没有温度。
    “南乐公主在府上吗?”
    沐蓝摇了摇头:“随王爷进宫了。”
    明阳又开始笑起来,笑得有些伤心,可片刻之间,她收回了嘴角的那抹苦涩,那本就是人家的母亲,自然一心想的是自己的儿女。
    岑皇后这是把儿女都召进宫,免得跟明阳吃一盘毒菜。
    可她实在是太弱了,伤不到明阳半分。
    明阳向沐蓝吩咐道:“先盯紧张嬷嬷,别让她跑了。”
    肖汐进宫了,谷雨自然也没在府上,不过她每日早膳后都会来朝霞院晃一圈。
    明阳有耐心,可以等。
    “一会儿王爷来了别多嘴。”
    沐蓝疑惑地看向明阳,不过还是应了声:“是。”
    明阳都已准备歇下了,肖烬才来了朝霞院。
    他脸上挂着笑,脚步显得急不可待。
    看到明阳在镜前卸妆,便走到近前,示意沐蓝退下,亲手为明阳取了发簪,解了发髻。
    “母后今日不知怎的,一直拉着我问繁城的事,硬生生地耽搁到那么晚。”
    明阳垂眼望着桌子上的梳子,语气有些心不在焉:“想是你离开太久,母后想与你多说说话。”
    肖烬见她兴致缺缺,便弯腰从后面环住了她,将头抵在她的肩膀上,蹭着她的侧脸问她:“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明阳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努力地挤出一抹笑:“我今日一直在王府待着,能有什么事,我就是晚膳吃多了,这会儿困了。”
    她的话音才落,肖烬就将她抱了起来:“我抱你去歇着。”
    他亲手给明阳脱了鞋子,给她盖好被子,自己也脱了短靴,上了榻。
    他躺在明阳的身侧,抱着她,柔声说着:“今夜我就宿在这儿,同你做真正的夫妻。”
    明阳摇了摇头:“夫君,别说笑了。”
    那样的话,明日两人圆房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盛都。
    忠于他的人可能会因他与敌国公主连心而心生不满,与他敌对之人会怀疑他已经得到了曌国的助力,从而更急迫地要将他置于死地。
    肖烬自然知晓她的考量,他伏在她的耳畔,问她:“若我能封锁住消息,你愿意要我吗?”
    明阳的心好似停滞了片刻,还未等她彻底反应过来,肖烬的吻已经像细雨一般密密麻麻地落下。
    “肖烬,不行!”
    她用仅存的理智推开了他,把头蒙进了被子里。
    肖烬笑望着眼前的被筒,伸出手将被子轻轻掀起,让明阳的眼睛露了出来。
    “你睡吧,我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说完便坐起来,俯身拿起了短靴。
    他的夫人都说困了,怎么可能还让她强打着精神劳累。
    明阳猛然起身,叫了他一声:“夫君……”
    想说又说不出口的感觉真是难捱。
    说了又怎样呢,一边是他的妻,一边是他的母亲,他知道了也是为难。
    肖烬回过身又将她抱在了怀里,他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夫人舍不得我走?”
    明阳靠在他的身上,忽而很想哭,可又不知道在委屈什么,明明她也是带着恶意来到他身边,怎能要求他的母亲对她抱有绝对的善意。
    她微微抬头,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只说了一句:“明日晚膳一定要来陪我。”
    肖烬一手扣住了她的脖颈,落下了一个更深的吻,释放她的呼吸后,又捏了捏她的脸。
    “一定。”
    第二日,每日雷打不动来朝霞院找母亲的谷雨,破天荒的没来。
    明阳听着沐蓝的回话,一双眼睛看着王府的账目,手指轻轻拨动着算盘。
    父母爱子护子是天性,不来便不来,明阳本就没想伤谁,也就是吓唬一番,听些真话罢了。
    她抬眸看向沐蓝:“将张嬷嬷请来。”
    没一会儿,张嬷嬷便来到了明阳的面前。
    她明显一夜未眠,眼底乌黑一片,满脸的沧桑。
    她恭敬行礼:“奴给王妃请安。”
    明阳未让她起身:“嬷嬷当真希望本王妃安吗?”
    张嬷嬷知道自己的手段不高明,她等了一夜,都没传来王妃暴毙的消息,便知道自己没有活路了。
    她木然地回道:“王妃的话,奴不明白。”
    明阳早知晓了她的秉性,就算现在把那盘羊肉端过来,让她吃掉,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咽下。
    可之后呢,杀了肖烬的乳母,就算他知道是张嬷嬷害人在先,表面不会责怪明阳,心中也会生出隐刺。
    明阳端坐在椅子上,淡然道:“那就说点你能听得懂的。”
    “昨日晚膳上的那盘炙羊肉焦香可口,念你为王爷操劳二十年的份上,今早我命人热了热,送去别院,赏给谷雨了,想必她已经吃完了。”
    “你个毒妇!”
    张嬷嬷瞬间变了脸,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惊惧与愤怒交缠,仿佛吃下毒药,马上要气绝身亡的是她。
    “我今天跟你拼了!”
    她从头上一把揪下一根金簪,大哭着向明阳扎去。
    这根金簪是她随肖烬出宫前,岑皇后赏的,是岑皇后的陪嫁之物。
    如今用它杀了伤害王爷之人,也不枉皇后善待她一场。
    只是她脚步才动,就被沐蓝按住了,手里的簪子也掉落在地。
    她愤恨的哀嚎声瞬间响彻了整个朝霞院。
    明阳心想幸好提前支走了闲杂人等,不然是瞒不住肖烬的。
    明阳的裙角轻移,行至张嬷嬷的身前。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为什么想杀我?”
    张嬷嬷已经丧失了理智:“你害的王爷差点丢了性命,杀了你我都不解气,你死了我还要将你挫骨扬灰!”
    明阳并不恼,只是紧紧地盯着她:“王爷回来后,未向任何人提及重伤的真正原因。”
    在繁城时,肖烬对外也一口咬定是遇到了刺客。
    可他从岑家调了人手,一定是瞒不住岑家的人。
    张嬷嬷察觉到自己说漏了嘴,也垂着头安静了下来,只低声抽泣,不再歇斯底里。
    明阳再次缓缓开口:“让我猜猜,虽然王爷一直强调不让芳儿表妹走漏风声,可那孩子厌恶我,必然不会听王爷的话。”
    “她给皇后娘娘传了密信,说我狐媚,迷惑了王爷,才使他置于险地,娘娘心疼儿子,便想让你毒杀我。”
    张嬷嬷听罢,面色更加惨白,她不停地摇头:“不是,是我恨毒了你,王爷是我看着长大的,是我不忍他再被你这个妖女坑害。”
    明阳走回桌前,拿着提前帮张嬷嬷写好的供词,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你说不说都无所谓了,看得出你是个没有心机的人,答案全写在了脸上。”
    见一切都已被明阳识破,张嬷嬷已然溃不成声,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杀……了我。”
    明阳打开了桌上的食盒,将昨晚的那盘羊肉端了出来。
    过了一夜,肉里的汁水被风干,上面的白色药粉更明显了些。
    砒霜与水难以相融,所以常用来赐死,而不是暗杀。
    直接撒在菜上就更加荒唐。
    明阳盯着那盘菜,突然又想明白了一件事。
    肖烬那满腹的阴谋诡计该是随了谁呢?
    皇后娘娘若是真的像外表那样软弱愚笨,就算能靠着岑家和先太后保住后位,恐怕一双儿女也活不到成年。
    她也许真的没有大的野心,只求至亲平安,可为了这个「平安」,她也会不择手段。
    明阳的目光转向了张嬷嬷,不由得可怜起了她,或许在岑皇后的眼里她就像摇尾的狗,平时好吃好喝地养着,等哪天有猛兽来犯,也不管这条狗打不打得过,就直接推到阵前。
    “去年,我在皇宫救下了谷雨,我跟你说我不忍她在花一样的年纪凋亡,我现在依然不忍。”
    “这盘肉,我没吃,她也没有。”
    说完明阳就示意沐蓝放开了张嬷嬷。
    张嬷嬷已顾不得礼仪,她跌跌撞撞地行至桌前,跪趴在地上,不可思议地望着那盘子。
    她看着看着,脸上便浮现出了安心的笑容,眸子里却染上了决绝的底色。
    明阳预判出了她的行动,似规劝,也似警告般地说道:“你死了,一了百了,可你谋害王妃的事也瞒不住了,你的儿女还如何在这王府立足?”
    张嬷嬷阴冷地笑着,声音中带着绝望:“我已经做了,难不成你会既往不咎,放了我?”
    明阳将供词拿到了她的面前:“在这上面签字画押,去跟王爷说你年岁渐长,想去庄子上与夫君团聚。”
    “这张供词我会留着,若皇后不再对我动手,我便一辈子都不会拿出来。”
    若皇后依旧不依不饶,她也不能再忍让,必须要让肖烬知晓。
    张嬷嬷没接那张纸,却用眼睛快速地扫视着上面的字,看完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求王妃杀了我。”
    她忠心为主,怎愿把皇后和岑小姐供出来。
    明阳轻笑一声:“你若真想死,求我做什么,砒霜还在这摆着,抓起来吃下去,墙那么硬,也可以撞上去。”
    张嬷嬷听罢,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
    刚才她确实想死,可明阳给她指了路,她现在是既想活,又不愿卖主。
    明阳说的对,这事情若是暴露了,她的儿女们一生都要背负骂名。
    明阳见她动摇,便知事情不难办了,她直接挑明了岑皇后的筹谋。
    “你说这世间有那么多种毒药,为什么皇后给你最容易露馅的砒霜?”
    张嬷嬷猛然抬头看向她,眼中写满了疑惑。
    明阳垂眼看着她,替她解答道:“因为她知道不管用什么毒,你都杀不了我,她要的不是我死,是用你的命,让我和王爷离心。”
    张嬷嬷杀了明阳,肖烬与皇后离心,明阳杀了张嬷嬷,肖烬与明阳离心。
    张嬷嬷紧蹙着眉头,微微张口,呆滞地望向明阳。
    “昨夜我跟你一样睡不着,所以想了很多,可直到刚刚才彻底想明白,这朝霞院里的侍女有五个原本都是皇后宫中的人,为什么明知危险,还要选你来做呢?”
    “因为你在王爷心目中的位置最重要,我虽是母皇亲自喂养长大的,可也有一个自小就照顾我的嬷嬷,除了至亲,我与她最是亲近,我来和亲之前,她哭了一夜。”
    “我想等她寿终正寝的那一天,我必然也会哭得伤心欲绝。”
    明阳说了这么多,张嬷嬷的心其实已经开始动摇,可她仍然固执地摇着头,嘴硬道:“胡说,皇后娘娘最是心思纯净。”
    明阳乘胜追击:“你是跟了她二十年,可你管的是吃奶的事,其他一概不知,又怎能看透她是什么样的人?”
    “咱们再来想一想,她为何昨日将王爷和公主都召进了宫?”
    “王爷确实会和我用膳没错,可砒霜这种毒他看一眼就能识破,所以绝不会误食。”
    “不过,这也可以理解成她怕王爷发现,导致事情败露。”
    “可公主从不在别院外的地方用膳,为什么也要召走她?”
    “因为他们两个都不在,没人阻拦,我才有机会一怒之下杀了你!”
    明阳的话好像无数的箭从天而落,将张嬷嬷扎的千疮百孔。
    她悲痛道:“娘娘怎会如此待我?”
    明阳给了她最后一击:“公主的侍女前脚被活活打死,后脚谷雨就补了上去,当真是她再寻不来其他的人吗?”
    “不过是你足够忠心,你的女儿也好拿捏。”
    “其实在她的眼里,下人就是她手里的物件,她的物件就该为她所用,才不管你会不会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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