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队对孟占山的处理很快就下来了。
    这一次,孟占山又双叒叕受处分了,解放军的政策谁都知道,不许打人骂人,更何况是一团之长。
    纵队的效率极高,处分决定很快就通报全纵队,孟占山党内记大过一次,停职反省,外加向沈团长当面赔礼道歉。
    前面的决定很快就得到了执行,可赔礼道歉就难了。无论陆政委怎么劝,孟占山就是不依,急得陆政委焦眉苦脸,腹热心煎。
    跟孟占山久了,陆政委的主意也多了,眼见正面强攻不行,就搞了个侧翼迂回。他找到了12团的沈团长,把孟占山和王长庚的过往一五一十说了个通透。
    毕竟是老政工了,有口才,也有感染力,硬是把这段过往说得荡气回肠、感天动地。
    沈团长万万没有想到,孟占山和王长庚之间居然还有这样离奇的故事,简直都可以著于书帛,传之后世。
    这个沈团长也是个性情中人,他之所以发火,很大原因在于他刚牺牲了一个营长和一个连长,他们之间感情至深,两人差不多是沈团长身上的两块肉!
    所以当他听说孟占山和王长庚互相从死亡边缘拯救对方,特别是王长庚,为了给孟占山打开一条通路,宁愿效仿楚霸王自绝于鼓楼,他的眼里不禁涌出泪水。
    “这个王长庚……太爷们……太仗义了。”沈团长断断续续地想,“……我没有想到……王长庚居然是这样一个人……就算他当过叛徒,当过汉奸……但他有这样的壮举,也值得尊重。”
    “这两个人之间……就像我和我的营连长一样,是用生命搏来的友谊……可惜了……我的营长连长……可惜了……王长庚……”
    他想着想着,眼泪流了下来。
    尤其是当他听说当12团打到鼓楼时,王长庚旅早已投诚,和他作战的是一八四师的其他部队,最初的尴尬之后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悔恨。
    “我太莽撞了……挨一脚也是应该。”沈团长想,要是谁敢破坏他的营连长的葬礼,他肯定会和对方拼命。
    这样一想,沈团长就再也忍不住了,他尴尬地看了陆政委一眼:“陆政委,我知道上级停了孟队长的职,另外,还让他当面向我赔礼道歉。我想,等他是等不来了,我还是亲自去吧。”
    陆政委大惊:“你什么意思?沈团长?想登门踏户?”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沈团长一字一顿地说:“应该由我向孟队长道歉!当面向他道歉!”
    陆政委一惊,以为是在梦中,“你说啥?沈团长?你向孟队长道歉,我没有听错吧?”
    “没听错!陆政委!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误会了孟队长,误会了王长庚,我应该道歉?否则我心里过意不去呀……
    换位思考一下,谁要是敢破坏我营连长的葬礼,我肯定会与他拼命。所以我必须去道歉,孟队长要是觉得不够,可以再踢我两脚,打我两拳也成!”沈团长激动地说。
    ……
    沈团长的表态是在第二天上午由陆政委传话给孟占山的,没过多久,沈团长就当真带人来了。
    两个人的见面引起了轰动,两个不打不相识的汉子相互尴尬地一笑,又握了握手。
    整个见面不到两分钟,尴尬的双方谁也没说出道歉的话,在大批围观者面前,两人的自尊心主宰了他们。
    后来孟占山一直把沈团长“护送”出防区,两个人在河边分手时仍没好意思说话,孟占山只是感激地望了沈团长一眼,就匆匆赶回了。
    整个驻扎天津期间他们没有再见面,甚至连封信和电话都没有。
    天津攻克以后,前线指挥部的作战图上,各色箭头都指向了北平。军情紧急,孟占山的冀西大队奉命开拔,参加对北平的包围。独立6旅也奉命***绥线,防止傅作义部西逃。
    下雪了,雪花一朵一朵,纷纷扬扬,飘飘洒洒。
    沈团长的团部内,指战员都忙着在打点行李,墙上的地图被摘下,铺盖被提出门外。
    沈团长正在打电话,旁边站着等待拆线的通信兵,沈团长捂住电话,对通信兵说:“你们也太急了,我这电话还没打完,就等在一边准备拆线!”
    通信兵只好笑笑,毕竟时间紧迫,他也没办法。
    哨兵全副武装地走了进来,对着沈团长举手敬礼:“报告团长,冀西大队有人求见,请指示!”
    沈团长一愣,惊讶地说:“他们不是今天也开拔吗?怎么还有时间过来?”
    一旁的庞参谋有点紧张,不放心地说:“坏了,人家怕是气不顺,找后账来了。”
    沈团长说:“没事,能找啥后账?小胡,请他们进来。”
    “是!”哨兵答应一声扭头出去。
    不一会儿,一人随哨兵走进,抬手一个标准的立正敬礼:“报告!冀西大队警卫班王长利奉命来见!”
    沈团长忙往后看:“咦?你们孟队长呢?”
    小王递过一封信和一个挎包:“孟队长说,让我给您送一封信和一个挎包,送到即回。部队就要开拔了,我还得赶快赶回去,再见了,沈团长!”
    说完,小王又敬了个礼,匆匆离去。
    沈团长忙拆开信封,逐行细看:
    “沈团长如晤:
    先前一怒,给了老兄一脚,实在是混账!
    和王长庚情同手足,一言难尽。厚葬于他,一表我心意,二为安抚他的部下。
    一直告诉自己,要制怒,制怒!还背了《制气歌》,到头来还是旧病复发,真是不可救药。
    老兄大度,不但原谅了我,还亲自登门,虽然你没说什么,我老孟已是无地自容。
    有的人见了一面就觉得认识了一辈子,有些人天天守着还觉得陌生,沈团长,你属于前者。
    我老孟相信自己的眼力,你是个可交之人。多的不说了,我只想说,只要是对得上眼的,我老孟水里火里从不眨眼!
    头上一句,腚上一句的,见笑了。就写到这里吧。赠枪一支,留个记念,咱们还有见面的日子。务必珍重,咱得活着再见!”
    眼见沈团长面色凝重,庞参谋有点着急,“信上说什么,团长,有什么麻烦吗?”
    沈团长定了定神,突然拉过庞参谋:“快!快备马,咱们去送送孟队长!”
    “什么?”
    庞参谋大惊失色:“团长,你疯了!现在千头万绪,咱走了一定会出乱子!”
    沈团长失魂落魄地站住了,良久,他打开手上的挎包……
    里面是一把八成新的勃朗宁,外带枪套,还有两盒子弹。
    庞参谋惊讶地道:“哎呀,勃朗宁!这个孟队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
    沈团长不答,几步走出团部,望着西去的方向,脸上没有表情,只有泪水充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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