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庄从未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替人牵马,而且是为一个女子。一个见面不过一天,没有太多关系的女子。
    一身黑色游侠打扮的他,带着黑色的斗笠,右手牵着自己的那匹瘦马,马上坐着的是一个白衣少女。少女面带轻纱,脖子上围着一条白狐制的织巾,身裹白袄,全身上下毛茸茸的,自然是一起同行的雪女。
    秀姬安葬之后,卫庄和雪女留信护卫头领王大交代了妃雪阁一切的事物,半夜悄悄地从小镇离开,直往邯郸。
    雪纷纷地下,寒风袭来,卫庄感觉遍体生寒,左手摸向腰间,想要找寻酒葫芦,却是摸了个空。愣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剑和酒葫芦都放在马背上,被雪女看管着。
    哈了口气,卫庄伸出左手来,递到雪女面前,道:“把我的酒葫芦拿出来,我喝口酒暖暖身子。”
    “喝酒伤身,少喝点,秀姨说过,男人要做大事,就必须戒酒戒色。”虽然嘴上这么说,雪女还是从马背上的包袱里拿出酒葫芦放到卫庄宽大的手掌中。
    “男儿不喝酒,枉来世上行。你秀姨不是真的懂男人。”卫庄接过酒葫芦,拔开塞子,灌了一口,吐着热气说道。
    “喂,那天祭拜时我好像隐约听到,你也是赵国人,你本名叫什么来着,俞雪,对,就是俞雪。”卫庄一边喝酒,一边发问。喝酒的时候,他总是想找个人说说话,尤其是美女当前。
    “啪”的一声,卫庄不经意地头顶挨了一记打。“噗”,口中刚喝下的酒吐了出来。
    卫庄轻轻地揉着被打的地方,眉头皱起,除了父母和师父没有人敢打自己的头。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雪女冷着一张俏脸,嘴角嘟起,面色有些阴沉,手中握着的明晃晃的凶器,分明是自己的佩剑——纯钧。
    “喂,丫头,你凭什么打我的头,挺疼的,你也不怕把我打傻了,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这样你就较真、生气了,果然是‘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孔夫子诚不欺我。”
    刺骨的杀气和寒芒从雪女眼中射出,仿佛要将卫庄刺个千疮百孔,周围的温度好像也下降了许多。她不愿被人提及自己的过去。
    卫庄主动无视这温柔的杀气,仰头灌了口酒,淡然一笑地说道:“你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没有父慈母爱,没有幸福快乐的童年时光,这也许是我想和你多说几句话的原因。”
    “童年,那是什么?”雪女疑惑,好奇的插了一句,脸色没有了刚才的冰冷。
    “童年,是逝去的幼年时光,美好的回忆。”卫庄解释道,他总是不经意间说出前世的新名词。
    “我没有童年。”雪女语气冰冷的说道。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他自己的童年,或许有些人的童年时光不快乐,甚至充斥着悲伤和不幸。但是无法逃避的是,那是一段无法抹去的过去,在不为人知的角落,你会偷偷地想起,偷偷地落泪。”卫庄心中感慨,眼神复杂难明。
    “你是无双的剑客,身上散发着贵气,你的童年一定很快乐吧。”雪女瞥到卫庄眼中的苦涩,故意问道。
    “快乐?或许有过吧。光鲜的外衣下,往往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的痛苦。你不知道的是,我只是卫国质韩的无名世子,一个利益交换的工具。我从小生长在深深的冷宫中,没有自由,没有欢乐,残羹冷炙,缺衣少食,嘲讽白眼,辱骂打罚,过着连普通人都不如的日子。我至今还记得,七岁那年,母亲为了让我成为韩王公子的书童,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接下来的三年里,我没见到过她一面。九岁那年的寒冬,我见到了母亲,我想不到那竟然是最后一面。母亲是被韩王下令打杀而死的,她最后记挂的还是我这个儿子,念念不忘,离去的时候双手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心。”
    卫庄眼中满是泪光,不断的灌着酒,神情悲痛。看到卫庄的真情流露,雪女心中有着同情的意味,她原本以为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幸,最可怜的人儿,现在她发现还有一个人和自己是一路人。
    “你呢?不说说吗,埋在心里的伤痛说出来会好受点。你不说的话,我好像有些吃亏啊。”卫庄脸上的悲思很快地收了起来,对着雪女开起玩笑。
    也许是同病相怜,雪女张开红唇,眼中满是追忆之色的回想说道:“我出生在赵国一个贫寒家庭,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刚生下来时,就将皮袄中嗷嗷待哺的我丢弃了,幸运的是我被一对年轻的夫妇拾到收养下来。”
    雪女顿了顿,眼中的神色先是怨恨,然后变为甜蜜和无奈,接着说道:“五岁那年,养父母升了个大胖小子,我的存在成了累赘,不宽裕的家里养不起我了,我被告知身份,余下日子开始流落街头。”
    “一年后的一天,我受到了呵护。女神般的人物,赵国赫赫有名舞姬——秀姨收养了我,让我感受到了春天应有的温暖,给予了我一切美好的事物,包括亲情。秀姨对我真好,她叫我跳舞、唱曲,陪我逛街,买胭脂,我发誓一定要报答秀姨。时光匆匆,去年我成了赵国又一位拔尖的雪姬,继承了秀姨的绝学。”
    说到这里,雪女的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嘴角翘起美丽的弧度,满脸幸福的表情。
    “可是美好的事物总是不能在我身边停留,雪姨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哇!我好难过,真的好难过!”说到这里,雪女突然哭了起来,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伤心欲绝,握紧缰绳,拉住马匹。
    卫庄看着哭起来的雪女,酒葫芦放下,伸出手来,轻轻地拍着她的脊背给她安慰。
    雪女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上,卫庄没有移开身子,开口慢慢地说道:“传说人死后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秀姬她会在天上看着你的,你一定要快乐,幸福的活下去。”
    “……”
    邯郸城外,卫庄和雪女冒着风雪,一路走来,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看着城门口稀稀散散的百姓,他们的表情呆滞、麻木,只是为了生存而生活,没有了过往的幸福洋溢。
    卫庄长长的叹了口气,他觉得现在的邯郸更加地萧条了,几乎没有生气。他知道,人们的心丢了,魂散了,没有了国家归属感,和长平之战前的自豪洋溢完全是两个样儿。秦国不但打散了赵国的军队,更是打散了赵国的精神。
    交了入城税,卫庄和雪女走在冷清的街道上,没有欢声笑语,没有热闹非喧嚣,没有呼喊叫卖,邯郸快要变成一座死城了。
    穿梭而过一条条巷道,卫庄来到一处小小的院落。黑瓦白墙,青石铺道,木门禁闭,十丈方圆的寻常之家。
    “这里不过是一座很平凡的人家,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吗,我到现在还不知道你来邯郸到底为了什么?”雪女好奇的问道。一路上除了那一次醉酒吐真言,卫庄一直保持着一张死人脸,冷冰冰的,沉默无语。
    “女人往往死在好奇心上,不想死的太快,就少问些为什么。”卫庄冷冷的说道,同时上前打开木门,走了进去。
    卫庄知道,那次雪地里的哭泣发泄排除了雪女心中大部分的忧伤,现在的她,活泼好奇,有了几分后世青春少女的风采。
    “哼,死冰人!唉,你怎么乱闯民宅啊!”雪女忿忿而骂,看到卫庄不知用什么手法打开了门走了进去,急忙跟了上去。
    小院简陋,西边墙角立有一口水井,旁边有只打水的吊绳木桶;院中的老槐树下摆放着一座大磨盘,中堂屋檐下有个盛水的瓦缸,木盖斜放。环视整个院落,除此之外别无长物。
    中堂里,一张矮四方桌立在炕上,桌子上面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只泥陶酒壶和四只陶杯,下面的炕上铺着一张青草席。
    卫庄伸出手指一擦桌子边缘,放到眼前一看,灰尘不多,看来主人离开家没多长时间。
    “喂,快走了,主人回来就糟了,私闯民宅是不道德,会被治罪的。”雪女走上前来,拉着卫庄的长袖就往外面拽。
    “不怕,我们就留下来住在这里了。收拾一下,好好休息。”卫庄将一把铁钥匙递到雪女面前晃了晃,让她冷静下来。
    “你不是生长在韩国吗,为什么会在邯郸有座院落?”雪女放开卫庄的衣袖,不解地问道。
    “这里是我师哥的住所,我两年前来过一次,我这次邯郸之行很大程度上就是找寻师哥的行踪。可惜师哥先走一步,离开了邯郸。”卫庄答道,话语中带着一丝遗憾。
    “你师哥,他是谁啊?他是和你一样厉害的剑客吧。”雪女忍不住的问道,对于卫庄刚才莫要好奇的警告丝毫不放在心上。
    “盖聂。师哥是我最佩服的两个人之一。”卫庄望着屋外光秃秃的槐树枝干,表情严肃的说道。
    “盖聂?你师兄是盖聂,我们赵国第一少年剑客,真厉害,好想见上一面,一睹风采。”
    雪女歪下头来思考了片刻,终于想到盖聂是谁,惊喜的叫出声来。
    抬头一看,才发现卫庄已经迈步离开,向右边的厢房走去。
    “喂,我住哪里啊?”雪女对着卫庄高大的背影喊到。
    卫庄只是用剑指了指左边,无声的走进了右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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