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杨小雯病了,病来的很突然,高烧不退,嗓子疼的连话也说不出来,在宾馆里一连躺了两天。辛亏和对方的协议已经达成,接下来的后续工作没她什么事了。正好曹天羽提前回墨城,公司决定她和曹天羽一同回去。她对自己的情况感到歉意,院长刘东杰表示什么都不要说。“还是先回墨城吧,这里的气候的确是不利于养病。”上飞机前吃了药,飞机起飞不久,她就昏沉沉的睡去。
    恍惚间又回到了久别的家乡,又长又暗的巷子成了永远无法抹去的梦魇。记忆真是奇怪的存在,越是想要忘记的,大脑就越是清晰的将它记忆并保存,一不小心溜出来占据了思维空间。不然人真的可以少很多烦恼。
    眼前的巷子被一个模糊的身影遮挡,她不紧不慢地跟着他。他走的很快,杨小雯要费很大的劲才能跟的上。她知道不能将他给跟丢了,还要小心脚下的路上是否平坦。她头上冒着热气,脸上挂着汗珠,喘着粗气。前面的人体力相对就很好,走的那样快,丝毫没有吃力的迹象。
    娄景明从杨小雯后面搬走了,搬到后面一个角落里。没有再跟她说过话,每当她要跟他说话时,他就当做没有看见,她也只有缄口,连解释的机会也没有。其实就算是有机会,她也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毕竟有些话是很难说出口的,况且她的立场和他的立场应该是同等的。他们所经历的痛苦她并不比他少,凭什么她就应该是那个最先开口的呢?因为她比他更在意对方。
    在两□□往中,付出最多的那个,注定是卑微的。
    白天很难有机会和他在一起,晚上放了晚自习后,他会像以前一样在教室门口等她。其实也只是在那里略微停了一下,并没有任何解释说是在等她。可她知道他就是在等她。
    一前一后的走着,彼此沉默,思绪万千。她要是想说什么,他就会放快脚步表明他不想听。杨小雯知道现在这样的情形是再好不过的了,起码他还愿意和自己走在一起。
    杨小雯看着娄景明的背影,他虽然还和平常一样波澜不惊,可他心里也不比自己好过多少吧。偶尔她也会怨恨,我们都是受害者,凭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要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我身上。心里叫嚣着,却无力表现。恰是这样的沉默和隐忍,让娄景明更加笃定她是这件事的知情者。回想以往,既然知道那龌龊的关系,她为何还能坦然的和自己在一起,平静的面对自己,她真的没有一点道德廉耻嘛。也许母亲说的是对的,她们母女无非是觊觎他们家的钱财和父亲的地位。他被自己的念头怔住了,无论以往他们多么亲密无间,两小无猜。在他的内心深处,他和别人无二,对她家里的处境是不屑一顾。
    哎呀,杨小雯光顾着看娄景明了,不想脚下绊到了一个易拉罐。一只流浪猫被惊动了嗷叫着从他们身侧掠过,蹿上旁边的矮墙上。辛亏她的两手撑着地,才不至于摔倒。娄景明立刻附身将她扶起,“还是那样不小心,”话语虽是冷冰冰的,杨小雯却是很庆幸,他还是关心自己的。
    “不用担心,我没事。”杨小雯拍掉掌心里的泥,拢了拢散在额头上的碎发。一张清秀的脸庞迎着昏暗的路灯,细小的汗珠闪着微光,刘海粘在额头上。眼睛含着一汪秋波,无辜的注视着他。
    瞬间他的心软了,向她缴械投降。如果就这样放下执念,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错的不是他们,他们为何要为父辈们的行为付出代价。
    如果能回到从前该有多好,那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永远的一去不回了嘛?如果自己放下偏见执念重新接纳她,他们是不是还能和从前一样毫无间隙的爱慕对方?可是真的能够回去吗?
    心里渴望接近她,同时又在排斥着她。骨子里一个声音在怒斥着他,诉说着她们母女的劣行。因为她的母亲,自己的家庭再也回不到从前的快乐时光。这些都不重要,他在意的是父亲那高大的形象在他的心里永远的坍塌了。什么道德底线,礼义廉耻都是蒙骗小孩的,大人却从来不会遵循。为什么,这世界上最丑恶,最龌龊的事情发生在他们两个人的家里。这可能是他最无法面对的。从小到大,他一直生活在阳光里,对于阴暗面的东西知之甚少,所以毫无抵抗力。
    在善与恶之间他做着艰难的判断与抉择,左右摇摆不定。他开始痛恶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处境。如果这个世界上能够有一块净地,他就要带着杨小雯一同离开。可是现实世界里,他最先无法接受的就是杨小雯,他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和她打闹,嬉笑。想要听她说话的勇气也没有。仿佛她一开口,他就失去了自我。
    为什么,如此美丽的她竟然有一个丑恶的母亲。一朵娇羞纯洁的花朵生长在有毒的土壤上,也会被毒侵染;表面多么纯洁,内里已经变质。他才不要被她的表面给蒙蔽了,他不要做第二个父亲那样的人。
    娄景明慢慢地后退,低声说,“我才不会担心你,别自作多情了。”那受伤的神情却像仿佛说这些话的是她。然后是匆忙的落荒而逃。
    娄景明开始和班里那些对他觊觎已久的差生频繁交往,完全不把学习和学校规则当回事。旷课,留恋电玩城成了家常便饭,更甚的是竟然留起了长发,扎了耳洞。每天都玩的不亦乐乎,看他那情形,这还只是个开头。很快就有了更过分的举动了,娄景明开始和班里的学习委员来往。平日他对学习委员那书呆子的行径最是不屑,而学习委员对他倾慕已久。班里很快有了他们的传言,这两个最不可能有什么的人出了传言,很有一种大煞风景的意味。娄景明毫不忌讳,公开的和她走在一起;一起去饭堂吃饭,上自习的时候坐在一起窃窃私语,后来干脆搬到一起成了同桌。一向要强的学习委员竟然在他的蛊惑下,对学习成绩也变得毫不在意。真应了那句话,永远不要小瞧青春期孩子的叛逆力量有多大。一时间,娄景明成了学校里议论的焦点,好的坏的评论随处可见。他似乎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可以更坏,毫无收敛的迹象。
    只有杨小雯知道,他只是为了发泄心里的不满。如果这样做能让他心里好受一些,就随他去吧。她并不是不在意,而是无能为力。
    再后来,娄景明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还叫来了家长。据消息灵通的铮铮说,娄景明被班主任狠狠地批评了一通,对没得救的他很是失望;说他自己沉沦也就罢了,还带累班里的优等生,甚至有让他转学的建议。娄建设很生气,将娄景明连拉带扯的塞进自己的轿车绝尘而去。杨小雯想娄景明肯定是吃了苦头,头上的伤就是最好的证明。还有那刚刚才留起的长头发也未能幸免,耳钉也不见了踪影。铮铮说,娄建设真是个法西斯,没见过像他那么不人道的家长,竟然连头发和耳钉都要干涉;可惜了,其实娄景明留长头发很帅很酷的有没有。铮铮一脸的花痴。
    过了五月,天慢慢热了起来,夜里也不再冷了。杨小雯默默地跟着他,仍然不紧不慢。从那天开始他们没再说过话,那瓶幸运星她一直放在书包里随身带着,只想有机会能够给他。但总也没有机会,所以就一直带着。瓶子和钥匙链相互碰撞,发出叮当叮当的声音。杨小雯打定主意只要他问,她就立刻将幸运星送给他,无论他接受与否。
    娄景明自从被娄建设修理了之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虽然有所收敛,但仍然和学习委员保持着来往。杨小雯什么也帮不了他,甚是内疚。
    这份青梅竹马的恋情,注定要多灾多难。他们更像两个受尽煎熬的苦行僧,所品尝到的每一滴甘露都是苦涩的。
    娄景明突然转过身看着杨小雯,杨小雯吃了一惊,立时站住了。昏暗的路灯下,娄景明头上的伤疤血痂已经掉了,剩下一块惨白的新皮,触目惊心。“你为什么不问?”娄景明低沉的问,更像是怒呵。
    杨小雯一头雾水,胆怯的说。“问什么?”
    娄景明冷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在意,原来是我自作多情。”说完转身继续朝前走。
    杨小雯明白过来,追上他。乞求般的拉住他的袖子,“我是很在意,你不要再和她好了。”
    娄景明站住,附身看她,目光冷的像一把剑。“你想做我的女朋友?还只是想耍耍我?”
    杨小雯害怕了,娄景明一向是温和的。虽然近来他变了很多,但也从未像现在这般凶狠。凶狠的像一头困兽,这样的他太陌生了,令杨小雯不寒而栗。杨小雯不由得倒退,贴着墙,眼里含着眼泪。是自己让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往他是多么快乐阳光的一个人。“我知道是我不对,可你也不该自暴自弃。”
    “你不要管我变成什么样子,那和你没有关系。”娄景明叫嚣着,“我只问你,要不要做我的女朋友?愿意还是不愿意?”娄景明更像是胁迫。
    杨小雯脑子一片空白,抽泣着。“景明,你不该这样对我…”
    娄景明用力甩开她扯着袖子的手,“你这样算什么?拒绝嘛?”娄景明倒退了两步,转身便走,脚步是那样的急切,快要跑起来了。
    杨小雯来不及多想,追上他。在他的注视下,默默地点头。“如果你非要这样,嗯,我愿意。”
    猝不及防,一个冰冷的唇已经欺压过来,狠狠地吸着她的唇瓣。杨小雯吃疼扭头想要挣脱,他双手将她箍住,动弹不得。她终于是自己的了,这些天他被这个念头折磨着,痛苦不堪。从今往后她都是自己的,因为自己已经在她身上留下了印记。
    杨小雯放弃了挣扎,索性听天由命,在他的深吻里沉沦。其实跟他对自己的冷漠态度相比,此刻她更幸福。娄景明在她的唇上探索,辗转。不再是强硬而粗暴,而是轻轻地吸允,那片淡淡的芬芳。如果就这样放弃该有多好,如果他们没有那种尴尬难堪的关系该有多好。娄景明轻轻地将她松开,杨小雯闭着眼睛仰着头等待着他再次亲昵。
    对,就是这样魅惑的表情将父亲给迷住了吧。娄景明漠然的倒退,每次看到杨小雯,都不可避免的想到她的母亲程兰。她们母女相似之处太多了,尤其是眼睛,摄人魂魄。他不会让她给迷住的,他们父子绝对不能成为她们母女的俘虏。他不能无视自己的母亲,哭天抢地而又无处诉说的母亲。原本王萍是不愿就这么善罢甘休的,可是想到娄建设经过这么多年的努力好不容易才做到厂长,火还是生生的压了下去。每天以泪洗面,对儿子诉说着丈夫的不忠和背叛,矛头直指程兰。
    娄景明嘿嘿的苦笑,他到底还是不能超脱,这就是他的宿命。杨小雯疑惑的看着他。
    “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娄景明虽然笑着,脸比哭更难看。“我就是想试试你,看看你是不是跟你妈一样,贱。”
    “景明,”杨小雯失声叫道。
    “别叫我,以后都不许这样叫我。”娄景明转过身走了,步子踉跄,差点碰到老楝树。
    无法安放的青春,无处安放的恋情;注定在相互折磨的岁月里消亡。
    ……
    “醒啦。”曹天羽合上手上的财经快讯。
    不知道什么时候,曹天羽竟然坐在杨小雯的身边。杨小雯看了一眼身上的西装,那是曹天羽的。慌忙将西装还给曹天羽,下意识的理了一下头发,歉意的说:“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我睡了多久?”
    曹天羽接过西服放在膝盖上,“还有半个小时就到墨城了,可以再睡会。’
    什么?杨小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了两个多小时。药劲已经上来了,出了汗,头也不那么沉了,嗓子还是疼的难受。空乘推着车子经过时,她要了一杯温水。
    曹天羽看着她,“你的身体可不像你外表看起来那么好,现在的女性好像都不太爱锻炼身体了。”
    “诶,哪有时间锻炼身体呀。”杨小雯不无抱怨的说,这倒是实际情况。每□□九晚五的,还嫌时间不够用,哪还有时间锻炼身体啊。抚了抚头发,额前的碎发粘了汗,粘粘的贴着皮肤,痒痒的。
    曹天羽轻哼了一声,“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平时逛街,美容就有空了。”
    杨小雯真想破口而出,哪有人天天逛街,美容的。每天能按时下班不加班就是万幸的了。可想了想,还是将话给咽了回去。他必定是自己的老板,跟他交什么劲。
    她虽不说,曹天羽还是识破了她的小心思。又看了一会儿报纸,余光里她将一杯温水喝下。咽东西时难受的样子,竟然让他破天荒的同情了一回员工。
    “这段时间占用了你太多的时间和精力,回去后我准你五天的带薪假,好好的休整一下,把病看好,别留下后遗症。”作为资本家,这已经是最大的慈悲了。但杨小雯似乎又想不出感冒能有什么后遗症,最多也就是个免疫力下降。
    “谢谢,”杨小雯想,他是怕把自己这头驴给累死了不能给他拉磨吧。可不管怎么样,心里还是感激不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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