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对着白骨好几天,从盆骨颅骨来推断男女,再通过粗细,颜色,断口去拼成一个完整的人。这些人都是直接埋在地里的,过去凌江严重缺水,骨头风化得很严重,薄弱部位一碰就碎。
    白骨的时间推定非常难,他们大约也只能猜测年代久远,或已十年以上,但具体数字没法给出来。
    在风化成这种程度的白骨中提取dna以他们这边的技术很困难,因为白骨表面早已完全脱脂干涸,只能看是否能从某一小段里找到一点可用的骨髓。这事最终还得交给省里去办,甚至得寄到更远,技术条件更好一点的地方,让人家帮忙。
    陈礼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一直在想,但愿这不是什么凶杀案。如果是,那么多人,该是多少家庭的噩梦,过去的那些年里总会有人很难熬。
    与此同时,陈礼也止不住去想另一件事,虽然她不插手办案的事儿,可平时跟他们一起开会,耳濡目染,也懂个大概。在她看来,曲子祥完美符合周尧的心理侧写,甚至和赵晴的那幅画里的人也有些神似。
    可是,她并非是个不敏感的人,她和曲子祥接触的过程中虽然也有过疑惑的刹那,却从来不觉得对方是个危险人物。
    曲子祥有事业,有手艺,生活不差,每天接触的人很多,甚至店的位置离警察局都不算太远,如果他真的是个连环杀人犯,胆子是不是太大了。
    更何况当初走进曲子祥的店,是她的心血来潮,陈礼思来想去,还是不觉得是曲子祥有意接近她。而且接近她又有什么意义呢,她没有孩子,亲生的收养的都没有,她父母健在,虽然偶有摩擦,实则也是因为关系好才会这样。她不符合凶手挑选目标的条件。
    只是这个怀疑仍在脑中挥之不去,其中有一个根本原因是,凶手为何会复制之前模仿犯的手法。陈礼知道,孔明月和周尧也疑心这点。虽然说可以按听说来解释,可那个凶手会单凭“听说”就下决定吗?
    陈礼记得那天孔明月给她打电话时,曲子祥在场,并且问了她关于案子的事,当时她虽然有意避开细节,却好像说了“只是有点像”。凶手完全可以从这句话里解读出,模仿犯确实存在。
    这样想着,陈礼决定要找到一张曲子祥的照片,只要给赵晴看一眼,就应该会有答案。
    然而当陈礼上网搜寻曲子祥的点滴,却发现作为一个生意人,在大得无穷无尽的网络上居然找不到一张曲子祥的照片。在点评网站上曲子祥的木工工作室评分很高,评论也很多,里面不乏各种照片,却没有一张偷拍或是合照。
    在那些点评里充斥着对曲子祥的溢美之情,都在说他有多么温和,耐心,有礼貌,有求必应,且充满审美和个人魅力。陈礼从头翻到尾,发现了几个人说想和曲子祥拍照,都被婉拒了。
    天生不爱拍照的人是有的,陈礼自己就是。可即便是她,网上也能找到之前配合警队的宣传采访的照片。
    正在陈礼犹豫着要不要和孔明月他们提起这事的时候,曲子祥倒是主动联系了她。这一次她接起电话来,心情有些复杂。
    “最近很忙吗?那个盘子早就做好了,也没有来拿。”电话里曲子祥还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声音。
    “嗯,这阵子有点忙,最近我也不常在局里,跑到别处帮忙了。”
    “这样啊……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陈礼微微蹙眉。
    “没事,我是说怪不得你一直没来。”曲子祥笑了一声,话锋突然一转,“那你们局里的案子,你不管了吗?”
    陈礼这次反倒愿意说一点案子的事了:“管啊,只不过上个案子我该出的报告都出完了,抓人是他们的事。”
    “上个案子?又有新案子了吗?”
    “干警察这行,案子总是没完没了,一天可不止一个案子。”
    “也是。那我不打扰你了,东西给你留着,等你有空来拿。”
    “啊,等下!”在挂电话前一秒,陈礼做了个决定,“我这边能做的事情也差不多做完了,月底我就打算正式搬家了,下周你要是有空要不要来我新家看看,顺便给我点意见,看看哪里还需要修改。”
    “好啊,那我等你消息。”
    曲子祥利落地答应了,反倒是陈礼从那天开始就惴惴不安。
    她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拍到一张曲子祥的正脸,想来应该不难。
    就在陈礼为了这些事发愁的时候,方扬更是愁得可以。黄羊村至今仍属贫困村,村子很小,统共就一百来口人,因为地势地貌不好,大片荒芜的黄土丘陵,房屋分布也相对散乱,村民之间本身也没什么凝聚力。
    且目前这个村长刚刚上位不久,对以前的事一问三不知,出了这档子事后一整个不知所措,最后还是把已经卸任的老村长叫出来应付警察。方扬从老村长那里得知,村子里的人逐年减少,年轻人能走的都走了,也就是老人还在。不过这村子别看穷,人还都算长寿,七八十,甚至九十的老人都有,要是想打听久远的事儿也还可以。
    于是方扬由村长带着在村子里走访,几乎每家每户都问到,主要就是打听村子里有没有过不了了之的失踪案,有没有过很多人集体消失的情况。稍年轻一点的都说不知道,最后问到了几个老人,他们回忆说,似乎几十年前,约莫是70年代末,80年代初那会儿,村子上似乎闹过一阵子丢了人,当时好像也报了警。但丢的本身就是外乡人,也没有证据说是在村子里丢的,所以最后也就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只是那么久远的事,人们也只能回忆起一点皮毛,好在有人记起还有当事人在,可以当面问一问。方扬被领进一户人家,很小的一间屋,进门就是一张饭桌,灶台也在边上,往里面走是一张大炕,一切好像还是几十年前的模样。
    据前任村长讲,这家现在只剩下个老太太了,眼神不好,所以日常也不出门,也算是村子里的着重关怀对象。但老太太意识还是很清楚的,说话也没问题。老太太今年八十了,她原本有个儿子的,后来就是80年左右的时候她说儿子找不着了,闹过很长一段时间。反正她的儿子最后也没再出现过,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老头儿先走了,就剩老太太一个人。
    92年隔壁市发生地震,虽然震级不算太大,但凌江也在地震带上,所以受牵连也比较重,村子里很多房屋受损,大多后期翻盖了。老太太家的房子当年也是塌了一角,也就是随意地补了补,主体竟还是从前的泥土麦秆的土胚房。
    去之前前任村长其实偷偷和方扬介绍过老太太儿子的情况,原本是个挺能折腾的孩子,十来岁的时候就明白在这里没出路,于是想方设法地赚钱攒钱,也向周围人借了钱,借着那时候的偷渡热,和几个边边大的朋友偷渡去了香港,后来又从香港辗转到了许多地方,虽是不能见光,也很辛苦,却也算攒下了一桶金,尤其是对于当时连吃水都困难的黄羊村来说。
    后来老太太的儿子回国了,还有了媳妇,听说那时候媳妇还怀孕了,衣锦还乡,十分热闹。当年老夫妻也都还不老,眼见着日子就要蒸蒸日上,精神头足得很。然而好景不长,没过几天,老夫妻就闹着要报警,说他儿子儿媳妇不见了。
    俩大活人怎么就会不见呢,周围人都不以为然,觉得可能是他们儿子夫妻俩已经受不了村子里的生活,回大城市去了。这事闹了很长一阵,最后不了了之。其实最开始村子里的人都在看笑话,因为老夫妻当年逢人便吹嘘他们要享儿子的福,儿子会给他们盖新房,但很多人都能看出来儿媳妇对村子里的景况嫌弃到不行,所以旁人都认为是不孝子不愿意回来,不要爹妈了。只是一晃三十年过去,老太太仍是执着地认为她儿子一定出事了,周围人又开始觉得可怜了。
    到了老太太家,方扬发现她的眼睛几乎是看不见了,所以对于动静就特别敏感,他们一迈进门,老人就踢踏着鞋从床边走了出来。
    “是谁啊?”老人声音含混,口音很重,但也还能听清。
    “是我。老终。”前任村长忙和她说,“我啊,带了个市里的警察同志过来,他想问问你啊,当年你儿子儿媳的事。”
    老人一下激动起来,哆哆嗦嗦握住村长的袖口:“咋?有信儿了吗?”
    “你莫激动,莫激动,警察同志就是想问问。”
    “这么久了……咋突然提起来了呢?”
    看来老人不爱出门,还没有听说白骨的事。这样也好,省得心慌。方扬给村长使眼色,让他别说。
    “奶奶,您好啊,”方扬主动开口,“现在啊我们在清理陈年旧案呢,所以想再来问问您,现在的技术先进不少,没准能有线索呢。”
    老太太从胸口震出一声叹息:“我怕是等不到了……”
    说完就转身往桌边的椅子旁走,村长扶着她坐下,不等方扬问话,她就絮絮叨叨,一股脑地把当年的来龙去脉说了个仔细。
    这些话在这几十年间应当被她不断反刍,从逢人便讲,到无人可讲。在她心里一定认为这是她今生最后一次讲这件事了,而方扬也希望自己是最后一个听这件事的人。
    这几十年的等待,如果真能有个答案,就太好了。这样想着,方扬面对这个令人头大的案子又多了一份跃跃欲试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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