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周尧赶往第二医院,路上他算了一下,自己确实已经有大半年没和父亲见面了,调来这里也从没说过。不过既然父亲知道,看来是有偷偷关注他。
    他不愿意回那个家,是因为一进屋就会想起从前妈妈在时的样子,他讨厌那样的幻视。然而一眨眼妈妈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有时候周尧会忍不住想,如果他不是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就好了,他也可以安慰自己说妈妈如今已经在某个无忧无虑的国度幸福的生活了。可惜他不能,他一而再想起来的总是妈妈遇害时究竟有多痛。
    只要看到父亲和他的后妈,同父异母的妹妹一家人和乐融融的样子,他就会想起妈妈的尸体。
    是嫉妒吗?或许吧,周尧也知道这样的心理不对,所以少见面对大家都好。
    在路上周尧几次有逃跑的冲动,不过最终他还是坚持到了医院。结果一着急还开错了路,明明可以直接到住院部,结果开进了门诊的院子,也懒得再出去,干脆停到停车场,从门诊穿过去。
    正当他抬头看指引牌时,一个人很大声地打着电话从他对面走过来,和他擦肩而过。他听见那人抱怨说“点了几颗痣,花了一千多”,周尧闻声把视线停留在那人脸上,一晃之下看到很多深红色的坑。
    周尧在原地站了几秒,脑中一道闪电炸亮,之后浮现出了曲子祥的脸。
    眼底有痣的,眼底没有痣的。
    他马上给孔明月发了信息:“曲子祥就是那个人,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用激光把脸上的痣都打掉了,那几个红点就是结痂脱落之后还没完全愈合的疤。”
    其实当时周尧就觉得曲子祥脸上几个红点有点奇怪,但那确实只是很轻微的红点,谁脸上都可能出现,他和孔明月都没有经验,所以一时也想不起来。
    现在想来,激光去小颗的痣很简单,一个星期结痂差不多就能掉落,只是印记多久能完全消失就要看体质了。假设曲子祥得知赵晴被警察找回来才去点痣,时间也来得及,如果更早,也不是没可能。
    曲子祥很清楚小孩子形容不出他的长相,可说出一些特征还是有可能的,所以也很容易未雨绸缪。
    周尧又突然想到那天陈礼见过赵晴那张图,当时陈礼应该就有所察觉了。
    全都对上了。
    此刻周尧急不可耐想再看看曲子祥的资料,他想再确认一下。因此他虽然往住院处走,却一直心不在焉。
    看到他来,后妈就假装有事出去了,他独自坐在父亲的病床边,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身体怎么样这种话,无论怎样都说不出口。
    父亲看见他来,明显还是高兴的,嘴上却埋怨着妻子多事。转而问他:“工作怎么样?”
    “挺好的。”
    “听说你调到刑警队那边了,危险吗?”
    “没事,他们都不让我去抓人。”
    “那是觉得你经验还不够,不要急,多学,毕竟你是半路出家。”
    “我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期间父亲想喝水,周尧把杯子递给他,俩人视线交错,不知为何都有点尴尬。意识到尴尬的那刻,又生出些许心酸。
    以前不是这样的,母亲还活着时,周尧和父亲就像朋友一样亲近。
    到底是长大导致的,还是裂痕终究无法消弭?
    “行了,你赶紧去忙吧,你能抽空过来看我,我就知足了。”没待多一会儿,父亲就主动催他走了,“我没什么事,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那我先走了,”周尧也就顺势站了起来,“以后再有这种事,你还是得告诉我一声。”
    “你还盼着我以后有事啊?”
    总算是开了句玩笑,父亲朝他甩了甩手,笑着说:“去忙吧,不用操心家里的事。”
    周尧站在门口,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出去了。
    他去找医生问了一下情况,医生说这次还不算严重,但这类病很容易复发,反复复发就可能留下后遗症,日常还是要当心。
    往楼梯口走,恰好碰见魏红姗回来,俩人都顿住脚步。周尧不知道该叫什么,却也没办法当成不认识的人。
    “这么快就走啦?”还是魏红姗主动走向他。
    “嗯,局里还有事。”
    “警察肯定忙……”魏红姗有些紧张地绞着手,“那个……我想和你说两句话……”
    周尧是真的不喜欢这种情形,他勉强没有动,也没吭声。
    “我知道你心里不接受我,我也没奢求你接受。我嫁给你爸时就知道他有个那么大的孩子,肯定不会那么好相处。我有这个心理准备。可是我没想过会害得你和你爸关系变成这样,这不是我想看见的。”
    “现在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你们自己把日子过好就行了。”周尧默默吸气。
    可是魏红姗还在说:“我也知道我是个外地人,也没有你母亲有文化,我确实比不上她。但我可以对天发誓,我和你爸真是在你母亲死后才认识的,我不想你一直误会这个。”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我真的不图你爸什么,我就觉得他是个好人。他生病,我一定会尽职尽责地照顾他,你不用担心。我就想和你说,你再不喜欢我,你妹妹毕竟和你流着一样的血,我身体很好的,我应该能养她到成年,可天有不测风云,万一……你看在你爸的面子上,多照顾她一点……”
    周尧本想把那口气咽下去,可魏红姗不停止,他就越来越憋得慌,终是忍不住开口:“我跟我爸闹别扭,是我俩的事,本质上和你没有关系。无论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俩结婚的时候我妈已经走了,我就算不高兴,也至少没在你跟前闹过。你俩现在要是有什么矛盾,你觉得日子过得委屈,也别在我身上找理由。”
    “我不是那个意思……”
    “既然今天遇见,话就说明白。”
    周尧一鼓作气,根本不给她分辩的时间:“我家也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人家,没什么可贪图的,我自己能养活自己,我对我爸的财产没任何兴趣。你现在是她的合法妻子,那是他的合法孩子,法律上是你们的那部分,我也不会去抢。但之前属于我妈的那份,你永远也别惦记。
    如果你真是好好和他过日子,你们就踏踏实实过,不用在意我怎么想。如果你过得不顺心,想和他离,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也跟我没关系。如果他以后再犯病,你不愿意担责任,就叫我过来签字。要是你不想照顾,我找护工也行。咱俩本质上是陌生人,你不欠我的,我不欠你的。你俩要是真走得早,丢下她一个人,就算不是亲戚,就当做个好人,我也不至于让她饿死,但你今天跟我说这个话,实在很莫名其妙。做人自己做选择,自己承担选择的代价就行了,什么都想要就很没意思。”
    他这一通话说完,听的人已经张口结舌。他没给对方留任何反应时间,头也不回地下楼,快步走出了医院大门。
    直到坐到车里,周尧才意识到自己在发抖,他趴在方向盘上不断地深呼吸,试图让自己身体内部情绪的沸腾冷却下来。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也没必要说刚才那番话,可他忍不了。这就是他不愿意去见他们的原因,他没办法心平气和,他无法控制让自己不去恶意揣测。
    周尧能够感觉到,只要和他们多见面,自己背后的影子就蔓延出恶魔的形状,仿佛要活过来。在学校里的时候他们讨论过,置身于社会中的成年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犯罪心理与犯罪动机,但会不会从内隐变成外显,才是真正人性的考验。
    除去天生的犯罪人格,普通人走向犯罪道路都能回溯动机与心理,看起来是一瞬的行为,实际上都是持续性的转变。而犯罪如果没有被及时制止,犯罪心理就会一步步转变,度过恐惧期后,就会变得傲慢,甚至贪婪。
    现在的曲子祥,应该已经到了后期。
    开始想案子之后,周尧反倒平静了下来。所以说人还是要有事情做,最好是意义重大,且紧迫性高的,那就像是一根浮木,能在关键时刻把人从混沌中拉出来。
    他消化掉最后一口压力,发动车子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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