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雪来,风向一变,吹入廊下。濮阳站起身来,绕到卫秀身前,替她紧了紧鹤氅衣襟。她做得极自然,两年前的冷言冷语,两年间的不闻不问好似没在她心中留下丝毫隔阂。

    她的手柔腻温软,落在她的襟上,她凑近了,身上香气如旧。卫秀刹那间紧张起来,僵住了身子,她略一抬头,便对上濮阳的双眸,漆黑的,微微低垂着,使眉宇间都万般柔婉起来。

    她这般委曲求全地温柔相待,使得卫秀整颗心都疼得发颤。

    她对不住父母,对不住仲氏满门,可她又何尝对得起七娘。

    她心中愤懑,将为难转嫁到七娘身上,可七娘又能向谁述说?她承受她的冷眼,承受她的讥讽,承受她对萧氏一族的恨意,独自一人,将仇恨怨愤都接下,依旧待她如故。

    雪势渐大,濮阳直起身,推卫秀入室内。

    阿叶似乎很怕濮阳,原是在室中点炭盆,见她进来,便愈加寂静,好使自己显得不存在一般。卫秀见她拘束,干脆使她退下了,自己去将炭火点起。

    濮阳就在榻上坐着看她,好似比阿叶更拘谨几分。

    卫秀不禁便轻笑起来,连眼中都染上了笑意。濮阳见她微笑,也随着笑了笑,今日阿秀看她的目光似乎格外柔和,竟让她产生一种,她心中其实也有她的错觉。

    “阿秀……”濮阳出声道。

    卫秀转头望过来,询问地看着她。濮阳微微抿了抿唇,似乎不知说什么,愈加拘谨起来,可她眸光湛亮,分明是极欢喜的。

    卫秀也笑了笑,可心中却像剜心剔骨一般疼。

    “阿秀,”濮阳又唤了一声,她顿了顿,笑着道,“你今日,是不是很高兴?”

    “是。”卫秀说道。能见她,自然是高兴的。

    卫秀将炭盆推过来,炭火烧得红旺,暖意融融的。

    濮阳欲问一句因何而喜,又怕卫秀觉得她多事,便没有发问。转而说起周太医来:“不如就让他留在你这吧。”

    卫秀答应了。

    濮阳觉得卫秀今日真是好说话,不禁便生出点希冀来,寻着近日京中趣事来说与卫秀解闷。她们毕竟相处多年,卫秀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濮阳全部知道,她说的都是她会感兴趣的事。

    卫秀含笑听着,目光一直落在濮阳身上,仿佛看不够一般。

    雪渐渐停了,再迟就赶不上城门关前入城。

    濮阳恋恋不舍。卫秀送她出门,濮阳看着她,问道:“阿秀,我明日再来可好?”

    卫秀摇了摇头:“京中想必正忙着,改日吧。”

    濮阳一想也是,今日外出,奏本怕是已积满案头了。不如晚几日再来。

    卫秀见她不执意,正要催促她走,耳旁忽然传来侍从厉声呵斥:“什么人?”

    这一声呼喝吸引了二人,濮阳回头,卫秀朝濮阳身后望去,只见一抹银光,正对着濮阳,离弦而来。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凝住了一般,卫秀顾不上其他,下意识便伸手推开濮阳。

    那抹银光划破空气,飞速驰来,带起凌厉的风声,几乎是才一推开濮阳,那箭就射入了卫秀的身体。

    “阿秀!”濮阳惊呼。

    卫秀倒在轮椅里,心口扎着一支箭。

    濮阳忙跑上来,她扶起卫秀,让她靠到她怀中。身后是乱糟糟的声音,侍从皆是羽林扮的,此时一面喊着护驾,一面窜入林中捉拿刺客。

    卫秀睁开眼,望向濮阳,濮阳在她身边,她握着她的手,惊慌失措。卫秀觉得真疼,痛意在一刹那间席卷而来,她无从辨别那箭是否射中了她的心脏。

    不过于她而言,想必是没什么差别的。卫秀笑了一下,濮阳满脸是泪,她握住卫秀的手,高声喊着:“太医!”

    这世间的声音仿佛在瞬息间都消失了,卫秀看着濮阳的双唇张张合合,那痛意仿佛也随着消失了。

    听闻七娘要立侍君,她便已存意远行。情之一事,无人能勉强七娘,她既然要重新开始,她就不能留在此处打扰她。

    可她终是舍不得她,引了她来,欲再见她一面。

    她真是庆幸,她今日并未冷言冷语地待她。

    卫秀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她靠在七娘怀中,这样的归宿倒是很好呢。

    “七……娘……”卫秀开口,她的声音低得连自己都听不分明,但濮阳听到了,她猛地回头,想显得镇定些,却反哭出来:“阿秀,不怕,没事的,你别怕。”

    卫秀摇了摇头,她双唇嚅动,濮阳忙弯身去听。

    “若有来生……若有来生……”

    她反复说着这四字。

    对不住仲氏的,她今生已尽力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刻,她的心里只有濮阳。她只想来生,能与濮阳平凡地相守。

    第112章

    皇夫中箭,危在旦夕, 无一人以为她能活下来。

    尤其在场亲见众人,深知其中凶险。

    周太医当场便乱了神, 脑海中如有重锤敲击, 嗡嗡直响。他连路都走不稳,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卫秀身前, 往她鼻息下一探, 心就凉了半截。又忙拉了她的手,找寻脉息。

    濮阳已濒临崩溃, 卫秀靠在她怀里,双目紧闭, 没有一丝生气,仿佛她永远都不会睁眼看这世间。

    濮阳只凭着一线希望吊住了理智,她盯着太医,双目赤红的, 却连问都不敢问一句。

    周太医把完脉, 又查伤口, 他低声道:“还有脉息……”

    濮阳像是骤然获赐新生,通红的双目迸出光亮来,急声道:“快、快施救!”

    她说罢,想起若要施救,必不能在此处,须让阿秀躺下,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抱起卫秀,就往里走。

    全然未见周太医发白的面色。

    皇夫虽有脉息,然脉息极弱,如风中残烛,随时就会熄灭。便是寻常人,胸口上中一箭,也多半凶多吉少,何况皇夫素体弱。

    然而事到如今,也唯有全力施救了。

    周太医一咬牙,紧跟上去,吩咐仆役准备拔箭所需物事。

    卫秀平躺榻上,除却她格外惨白的面色,就如睡着了一般。濮阳守在榻旁,她攥紧了那渺茫的生机,便如守住暗夜中将被吞噬的光点。

    所需物事一样样送进来,仆役们脚下生风,无一人敢放慢手脚。

    物事很快备齐,周太医也不敢请陛下出去,见身边有一婢子,便道:“关门。”

    婢子便是阿叶,她立即去关了门,转身回来,听候吩咐。到了这时,她也顾不上怕陛下了,唯恐郎君出一点事。

    箭入胸口,幸而射箭之人被羽林所斥,发箭之时,卸去不少力道,否则,怕是要贯穿。更幸而伤口往上偏了几分,处于心口偏上,肩部偏下的位置,未入心脏。

    可即便如此,仍是吉凶难测。

    周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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