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
    霍尽渊这些日子都宿在蘅芜苑,虽然纪云舒有了身孕,他什么都不能做。
    但只要躺在纪云舒的身旁,他就感到很安心。
    昨天夜里,忽然下起一阵雨来,微凉的天气,睡觉格外的舒服。
    只是寅时不到,霍尽渊和纪云舒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给吵醒了。
    “王爷,军中急报!”是逐风的声音。
    纪云舒以为自己是在梦中,而霍尽渊向来惊醒。
    他轻轻地拍了拍纪云舒的手,低声道:
    “没事,现在还早,你再睡会,我出去看看。”
    说着,他将衾被往上拉了拉,这才穿好外袍走了出去。
    一打开门,逐风便向前一步:“王爷,已经找到废太子的下落,只是……”
    霍尽渊蹙眉,逐风了解自家主子的性子,忙道:
    “废太子在百灵渡口乘坐一艘商船南下,到达壶见溪时,船碰上礁石……沉了……”
    霍尽渊眸色一凛:“怎么回事?”
    逐风顿了顿,细细禀报道:“废太子到达百灵渡口时,百灵连续大雨。”
    “船夫颇有经验,见天气不好不肯走。”
    “废太子着急赶路,他身边的人把刀架在船夫的脖子上,命他开船……”
    霍尽渊的心往下一沉,他揉了揉眉心。
    逐风打量着霍尽渊的神色,低声道:
    “黑甲卫在全力搜索,船沉后,船上的人都被疾浪冲走,目前……尚未废太子的下落……”
    霍尽渊没有说话,他神色凝重地闭了闭眼。
    壶见溪那个地方他知道。
    大楚有三条主流,其中最大的一条是澜江。
    澜江起源于南越的贡伽山脉,从贡伽山流出以后,两岸皆是崇山峻岭,水势汹涌湍急。
    壶见溪是南境与大楚的交接处。
    江流入峡后,被两岸的岩壁挤压,最窄的地方,如壶口一般,故名壶见溪。
    壶见溪临峡一侧山体陡峭,全是绝壁,无路可寻。
    而另外一侧,礁石林立,两岸高耸的岩壁,如刀削斧砍,峭壁环锁,十分险恶。
    霍尽渊没有到过壶见溪,但他听军中的兄弟提起过。
    据说,壶见溪犹如一条夺关劈隘的巨蟒,蜿蜒曲折,浊浪拍岸,汹涌滔天。
    在壶见溪的附近,有二十八条险滩,每一处都能人置人于死地。
    即便是那些常年行船的老船夫,也经常马失前蹄。
    所以这条水路,几乎很少有人敢涉足。
    一年当中只有极少的那么几个月,枯水季,雨水少的时候。
    一些富贵险中求的商人,会选择这条水路,搏一个锦绣前程。
    再有就是像废太子这样,在大楚犯了事的,为了逃脱重罚,不惜以身犯险,亡命天涯。
    霍尽渊虽然不齿霍千澜做的那些事情,但是,他也从没想过要他死。
    “再多派一些人手,无论如何,都要将他找到……”
    霍尽渊的声音有些涩,他顿了顿,声音低沉,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逐风点头,立刻转身走出了蘅芜苑。
    下了半夜的雨,此刻方歇,雨滴还停留在庭院中葳蕤的草叶花朵之上。
    那雨滴晶莹剔透,欲落未落,在叶片上坠着,叫人看了也为之悬心。
    在千乘山的一座庙宇里,高大斑驳的巨大廊柱之下,青烟缭绕,茶香袅袅。
    一名青衫男子,素净衣衫,全身上下,连一件配饰也全无。
    只有外披一袭墨绿色纱袍,山风掠过,袍角飞扬。
    整个人散发出淡淡的灵气,不染一丝杀伐。
    他正用手指噙住一盏茶杯,茶杯中茶汤清透,兰草芳香。
    轻茗一口,入口苦涩,回甘幽香,热茶带着轻盈之气,濯洗着五脏肺腑。
    他对着面前的僧人道:“不愧兰泽仙姿,确是茶中仙品。”
    他面前的僧人对他拱手合十,轻念佛号:“阿弥陀佛。”
    他的心腹跪坐于案前,为两位又续了一杯茶。
    青衫男子这才转头,问自己的心腹:“人找着了吗?”
    心腹摇了摇头,继而道:“不过……以那水势情况,绝无生还之机……”
    青衫男子端着茶盏,语气淡若茶汤,但眼神却十分凌厉:
    “外人看玄武军,不也认为绝无生还之机么?”
    心腹立刻停下手上的动作,颔首以示认错。
    青衫男子放下茶盏,言简意赅道:“去找。只有尸体才无生还之机。”
    心腹应声,片刻不留地退了下去。
    青衫男子与心腹交谈之时,他对面的僧人一直闭着眼睛默默念诵。
    青衫男子勾了勾唇角,问:“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
    僧人没有答话,青衫男子却自问自答道:“阿九下不了手的事,我来替他做。”
    僧人睁开了眼睛,他目光平和地看着青衫男子,眼中流露出悲悯的神色。
    他依然没有说话,只念诵了一句:“阿弥陀佛。”
    太子潜逃的商船沉了的事情,很快也传进了承乾殿。
    成帝今天的精神不错,他刚刚在海德全的搀扶之下,在承乾殿内踱了一会儿步子。
    海公公满脸是笑:“陛下哎,今天真不错,这都走了小半个时辰,赶紧坐下来缓缓……”
    说着,便要将成帝扶到榻前坐下。
    成帝却伸手拦住他,他自己伸出右手,以极其缓慢的动作扶着榻沿,一点点挪到了榻前。
    再慢慢地将身子靠过去,一点点地蹭着屁股,坐到了榻上。
    这一套动作下来,成帝的额前已经挂着细密的汗珠。
    海公公忙拿出柔弱的面帕,替成帝擦拭了一下。
    海公公又给成帝递了一盏茶,成帝却没有去接茶盏。
    而是用拐杖敲了敲案几,示意海公公放下。
    成帝嗫嚅着,缓缓道:“你……你说,废……废太子沉……沉船,与……与他有没有……有干系?”
    海公公一直侧耳听着,自从成帝醒来后,他便养成这样去听成帝说话的习惯。
    等成帝说完,海公公心里咯噔一下。
    他陪伴成帝多年,自然了解成帝多疑的性子。
    燕王是负责平叛清剿的人,又奉命追拿废太子归案。
    如今在追拿废太子的路上,废太子乘坐的商船沉船了。
    以成帝的性子,自然是要怀疑,这其中有没有燕王在动手脚。
    海公公笑道:“老奴愚钝,只知道服侍陛下,这承乾殿以外的事情,老奴一概不知。”
    成帝用拐杖敲了敲榻沿,发出笃笃的沉闷之声。
    成帝用力扯动脸上的肌肉:“老……老狐……狐狸……说……说实实……话……”
    海公公打量着成帝的神色,赔笑道:“老奴再狐假虎威,那也逃不过真龙天子的眼睛。”
    “老奴只是觉得,燕王殿下,未必肯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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