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乱想,迷迷糊糊地竟有几分认真,一想到叶海涛与自己也许要长长久久地分开了,他便觉得眼里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了。

    “阿海……”他挨近了叶海涛,哑声轻轻地唤道,鼻尖蹭着那头短发。他的手摸了摸叶海涛的大腿,似乎能透过布料感受到那狰狞的伤痕,“阿海,你……还疼不疼?”

    叶海涛并无回应,古谷川也怔怔地发呆,过了好半晌才接着道:“阿海,那时候,我真的要恨死你了。”

    “阿海,你知道么?我被送回了日本,还天天惦记着你,一年、两年……当兵的时候,日子更长、更苦,我每天一闭上眼,就盼着这是一场噩梦——等我醒来了,你还在我身边,你还叫着我哥……”

    “阿海,没钱不要紧、日子难过不要紧,哥不会让你吃苦的。我能找活儿来干,给你攒学费,让你一样地吃好、住好、睡好,什么烦恼都没有,养的白白胖胖的……和我一起过一辈子。”

    “可是日子真的太长了,阿海,哥没办法不把你恨上呀。”

    古谷川口齿不清地喃喃自语,说到了一半,忽然笑了一下,脸轻轻地摩挲着叶海涛的额头。

    “阿海,你怎么能这么没良心?我们分别了这么久,第一次见面,你绷着脸、瞪着我、一副不想看到我的模样儿……我这么高兴啊,你却又要让我难过、让我心痛!”

    他忽然顿住了,语里带了点哽咽,一脸扭曲地笑着。

    “其实我知道的,我都明白。”

    “我这人坏、坏到了骨子里,没什么良心。我强迫你,逼你做你不情愿的事情,让你从小就不快活——阿海,哥都知道的、都明白,你从来就看不上我。”

    古谷川把叶海涛给搂紧了,惨然地微笑,轻声细语地说:“阿海,你就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儿上,说点话来哄哄我,成么?”

    “说,你也爱我……要不,你也喜欢我。”古谷川笑了笑,“一句话、一句话就成了。”

    这样,他就什么也值得了。

    活了三十几年,起起落落的,到头来什么都不剩,就这么一点小小的盼望了。

    古谷川等待良久,末了,他苦笑了一声,翻身去把唇贴在叶海涛的嘴上,用力地噙住,闭着眼吮吸翻转着亲吻了片刻,长睫毛颤颤地抖落了一滴泪,接着便把叶海涛推开来,也没再多看一眼,就像一阵强风一样地站起来大步走出房间。

    叶海涛被抛下了。

    他茫茫然地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在寂静之中抬起手来,颤动地、缓慢地,去碰了碰那一滴落在他的眼角的泪。

    ◎ ◎ ◎

    古谷川没忘了正事,他从房间里走出来便直往书房大步而去,而亨利也确确实实地守在那里,抱着那大皮箱,笔直地站着。

    古谷川一进来见亨利犹如一条忠狗一样地老实听话,内心稍稍地感到踏实,不过紧接着,他又脸把绷了起来——忠狗?这洋人打得什么鬼主意,他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古谷川绕过了他走到写字台后的椅子上坐下,命令亨利把皮箱给放下来。亨利赶忙听话地照做,放下皮箱依旧站得笔直。他这是受了叶海涛的教育,理解了人若是不抬头挺胸,是没法受到别人尊重的。然而,亨利也自我领悟出了一些生存的道理来,除了在古谷川面前还老实巴交地低头,在外人那里可说是做足了威风。

    古谷川端详着这名叫亨利的洋人——模样,确实与自己相像。

    他骤然笑了一下,指着那皮箱说,“打开来。”

    亨利深深地一躬,然后便弯下身去把那皮箱打开来。

    那一刻,他的眼睛慢慢地睁圆了,怔怔地发愣。

    古谷川让他呆看了片刻,便从位子上站起来,绕到了亨利的身边,毫无预警地就一脚把他踹在地上。亨利趴到了地上去,一睁开眼便是程亮的军靴,有些不知所措地颤抖起来。

    “我现在说的每一句话,你全部都要给我记得清清楚楚。”古谷川的脚踩在他的背上,慢慢地俯下身来,语气就跟阴雨一般地寒冷。

    “这里面垫了张去槟城的火车票,四号傍晚你就带着阿海到那里去。到了槟城就照着我里面写的地方去,然后待在那里,不管出了什么事情,都不要随意离开——也不要和任何人打交道,就算是听到了什么消息,也不能和任何说起你和阿海的来历。”

    古谷川一字一句清晰地交待着:“这里的钱和地契,你全部都收好了。之后我不在,你要把阿海给照顾好了,一根汗毛都不能少——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阿海……”他低低地说:“比你这条贱命,重要千倍、万倍。”

    亨利胡乱地吸收着这些话,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着实让古谷川那神情吓得惊惧不已,不假思索地频频点头。

    古谷川点了点头,满意地把脚给移开,一举把这洋人从地上给捞起来。

    亨利摇晃了两下,终于站稳了。他看了看这一箱的万贯家财,又颤颤地去看了看古谷川,快速地把头给垂了下去,内心发慌。

    古谷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去掸了掸他肩上的灰,难得声音放缓:“阿海是你的救命恩人,我知道……”

    “你对他,想的是什么。”

    亨利听见古谷川语气骤冷,仿佛身置冰窟,双腿一软又要跪下来。古谷川及时地扶住了他,并不出口斥责,反而是轻声说:“我信任你,把这最重要的事情交给你来办。”

    古谷川捏紧他的肩,阴晴不定地扔下一句:“你要替我,一辈子照顾他、对他好,明白么?”

    亨利在呆怔了许久之后,忽然之间就明白过来了。

    一瞬之间,他觉着天主已经开始怜悯他了,要、要、要让他……美梦成真了!

    亨利觉着自己高兴得几乎恍惚,只是不断地冲古谷川点头,一会儿看看那一箱金钱,一会儿瞅瞅门口——他没由来地想赶紧去看看叶海涛,未来可是只有他们两个相依为命了,不、不对,还有一条大笨狗黄毛。

    古谷川看着这小洋人满怀窃喜,心里几乎是带着麻木的痛楚,连呼吸都艰难起来了。

    ◎ ◎ ◎

    行军的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古谷川有点儿像是刑期将至的死囚,正在茫然地等待死期到来。

    原本他该这几日与叶海涛密不可分地处在一起,好做一番真正的告别。但是军里的事情太多了,一转眼就只剩下两天了。

    二月四日的上午,古谷川终于现身了。

    因为叶海涛在这天的傍晚,就要和亨利一块儿去槟城躲藏起来了——古谷川看出了局势,知道盟军胜利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他害怕叶海涛受牵连,就找了一处隐蔽、并且在非常时刻,容易向外逃亡的地方。

    古谷川回到了公馆,只觉着这一处完全地剩下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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