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年,商丘。
    顾宅中,家丁仆人按部就班地打扫庭院,一个侍女拎着菜篮子神色匆匆穿过前院,像是才从街上赶回来。
    她左右张望,确保没人注意自己,才推门进了面前的房间。
    “不好了啊大少爷,不好啦。”
    侍女关上门,赶快到屋里寻找自己口中那个大少爷的身影。
    只见,纱帘之后的桌案上,正俯身趴着个身材瘦长的男人。
    他双目紧闭,睡得正香,手里握着的毛笔早已在纸上晕开大片的墨渍。
    “啊?”
    顾浔舟迷糊之间,揉揉惺忪的双眼,“怎么了小茴,老爷子又罚我什么了?这不是正抄着书呢吗,他还没完没了了啊…”
    “不是的,少爷!”
    侍女急急忙忙跪坐到他身边,“少爷,先前总是与你往来书信的那位杜易还,杜探花郎,您可还记得?”
    “探花郎?”
    顾浔舟把手里的毛笔随意扔到桌上,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面,展开自己的银龙折扇,笑道,“小茴啊,早就该改口了,他这会儿应当是南关军营里的杜副尉。”
    “少爷,太子前些日子奉了旨,今年年底要去南关城驻守,他派出身边的影卫在全北原境内追杀杜探花郎这件事你可知道?”小茴皱着眉问。
    “……”
    顾浔舟刚刚还扇扇子的手忽然停下了动作,表情微妙地喃喃道,“追杀…?”
    “刚刚出去采买时,我听闻街坊邻居说,杜探花郎一个月前就从南关逃了出来,一路北上,前两日到了商丘,身上还满是伤口,而且据说那杀手穷追不舍也追来了商丘。”
    小茴越说声音越软,眼眶里泪水模糊,话都快要糊作一团,“少爷,几个月前他还来顾府同你喝过茶,他是那样有才华有能力的人,如今已经快要死了啊…”
    “……”
    “你先别急,这事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顾浔舟坐着反应了片刻,拍拍小茴的肩膀,立刻起身从她身边走去,快步到书房的大门前推门跨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两个家丁被这突然地开门声吓了一跳,见走出来的是顾浔舟,就更加意外了,赶忙上前挡住他的去路。
    “少爷,您这是要去哪,老爷说没他的命令,您不得擅自外出!”
    “都滚开,小爷我现在就是要去找他顾淮中当面对质。”
    顾浔舟不顾阻拦,一把推开门前两人,目光坚定地朝顾淮中的房间走去,边走还边呢喃,“怪不得这两个月突然就没了杜易还的信儿,原来是你丫在中间捣鬼…”
    穿过几个院子,终于来到顾淮中的书房外,房间大门敞开着,好似就在等着谁来一样。
    “顾淮中,是不是你故意封锁了杜易还的消息!”
    顾浔舟气势汹汹冲进去,还没见到人就先大声呵斥。
    越过屏风,顾淮中正稳稳坐在桌子前,和身旁的贴身侍从低声嘱咐什么。
    见顾浔舟闯进来,那侍从轻点下头,十分有眼色地离开房间,还不忘替顾淮中关上房门。
    “杜易还的事儿你知道了。”
    顾淮中一如之前翻看桌上的账本,甚至懒得抬眼看顾浔舟的表情。
    “他一路从南关大老远跑来商丘,为的就是寻求庇护,我不信他这两日没有来过顾府,你为什么不收留他!?”
    顾浔舟气势凌人,两手拍在桌面上,死死瞪着顾淮中。
    “庇护?”
    顾淮中冷笑一声,抬起头来看他,“别犯蠢了顾浔舟,他如今是南关军营里的逃兵,是太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想帮他?那你就是在害整个顾氏与东宫为敌!”
    “可他也是我顾浔舟的朋友!”
    顾浔舟一字一顿道,“顾淮中你别忘了,当初到底是谁在范阳的卢府里,非要亲手把他推给我的。”
    “我当然记得。”
    顾淮中不屑置辩,瞟了他一眼,轻声嘲讽道,“我还记得那卢欢儿又是谁亲手推给他的。
    顾浔舟,你是我的儿子,真当我不了解你?朋友这种词你也说的出口,到底是谁害他杜易还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你我都心知肚明!
    你造的因果,就得自己受着,别当初做一套现在又反悔,做大事者,心软是大忌,官场如此,商场亦是如此。”
    “你没有心吗,顾淮中?”
    顾浔舟双肩略微颤抖,手指握的发白,眼里不断充血,“那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你袖手旁观,和助纣为虐有什么分别?!”
    “来人!”
    顾淮中对顾浔舟的话充耳不闻,抬高了嗓音对门外喊,“把大少爷关起来严加看管,禁足一个月,没有我的许可,不准再离开书房半步!”
    话音才落,几个身材魁梧的侍卫闯进屋子,几下子就按住了消瘦无力的顾浔舟。
    “顾淮中你还是这样!对谁都冷血无情,自私自利!就像当年对母亲那样,欺软怕硬,衣冠禽兽!你不得好死!”
    顾浔舟愤怒的声音越来越远,顾府的家丁侍女都见怪不怪,各自守在各自的位置,没有人敢多看一眼。
    自从多年前顾夫人过世后,这顾氏长子顾浔舟和他父亲顾淮中的矛盾不断激化,几乎是闹得商丘城内人人皆知。
    街坊邻里只要一提起来,这位顾家大少爷不是在茶楼赌坊,那必定就是在家里关禁闭抄书。
    据说就连顾家的家丁,都比寻常武夫的武功要强出个许多,为的就是随时能够控制住那个略懂武艺的顾浔舟。
    话再说回来。
    顾浔舟被家丁扔回了自己的书房,难解心头之恨,他一把掀翻桌案,将墙角那只半人高的瓷瓶直接摔了个粉碎。
    可惜毫无用处,根本就不会有人搭理他。
    顾浔舟愤愤盘坐到榻上,恶狠狠捶了好几下墙面,这才慢慢冷静下来。
    “杜易还,你可不能就这么死掉…虽说拿你当那桩婚事的挡箭牌是我不对,但我从来没想过取你性命啊…这个狗太子也真是的,横刀夺爱也就罢了,居然苦苦相逼到这种程度,真是蛮不讲理嘛!”
    他撇着嘴瞎嘀咕,脑子里不断琢磨这事儿该如何是好,“果然还是得动用自己的人手了吗…”
    太子派来的杀手…只怕不是简单货色,自己的人能做什么呢。
    让阿魄去联系灵鸦的雇佣兵?
    不可行,那伙人神出鬼没的,老家又是在庆州,离商丘这么远,等消息传过去只怕是杜易还的尸体都凉透了。
    还有哪些江湖人士可以为我所用…
    顾浔舟一边琢磨一边拿起纸笔,在白纸上面默写了自己脑子里有印象的江湖门派和能人名士。
    “嘶…好像离商丘最近的…也就是氓北七门了啊。”
    他咬着笔头沉吟,“可是这氓北七门我也不太熟啊,有谁会听我的呢…罢了,死马当成活马医,豁出去了。
    杜易还,你先别死啊我说,本大爷还不想平白欠你一条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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