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民主这天回到宿舍便看到百林的留条,叫去她那里吃晚饭。百林的手艺虽不是特别高明,但也倒底强似厂里的食堂。叶民主便搭了公共汽车去了。原来百林有几个中学同学聚会,都带了自己对象,百林自是不甘示弱,这样叶民主的出场就对她十分重要了。而叶民主见百林,则更多是想同她一个人在一起,早上余兴未了,想起那番“格杀”便又不觉有欲欲一试之情。更兼好些日子将不能与她同床共枕,那心情就显得更加急迫。却不料进门见得坐有五六个男女,心下立即索然,这一索然,与百林的同学握手也好,寒喧也好,都有些懒懒的意味——百林说:“哎,我说你早上那股子劲头到哪里去了?你这可是第一次在我同
    学面前亮相,让我丢了面子我是不依你的。”
    叶民主听她说早上的劲头到哪里去了便不忍“噗”一下笑出了声。百林的同学都傻眼望着他。叶民主心里暗道早上的干劲不都用到你身上去了?这会儿坐了这许多人,怎叫英雄出劲用武?叶民主笑完也没说什么。百林对她的同学说:“他就是这副莫名其妙的样子,我总是猜不透他。”
    百林的一个男同学显然有意挑衅,突然说:“我怎么觉得他长得有些林边卫?”
    另一个男生亦说:“可见百林用心之苦也。”
    头一个男生又说:“之痴也。”
    百林脸一红,觑了叶民主一眼,没作回答。叶民主想这两小子是什么意思?百林红脸作什么?
    晚上,好容易挨着百林的几个同学走了,又耐下性子等百林收捡房间和桌子,待百林做完这些又进厨房洗碗时,叶民主便耐不住了。趁她洗碗时便开始动手动脚。嘴唇和手指都在百林身上滑动。百林禁不住这样的挑逗,终于放下碗,手都没顾得上擦净,任由叶民主给抱进了房里。叶民主欲放百林在床上,百林尖叫着衣服脏,有油。叶民主只好将她搁在沙发上。沙发上虽别扭,却也自有沙发的韵味,叶民主想,以后还可以这样。
    听到外面播天气预报时,叶民主已经做完了他想要做的所有事。百林站起来一件件套上适才被叶民主扒下来甩得满地的衣裤。叶民主眼睁睁地看着她将小巧的三角裤穿好,又看她双手伸到背后扣着胸罩,突然想如果有人碰了他这个女人他会怎么样?这一想就又想起适才听到的“林边卫”这个名字,不由问:“林边卫是谁?”
    百林说:“你管他。”
    叶民主说:“我见你一听他的名字就脸红,想问问。那是谁?旧情人?”
    百林说:“知道了还问什么?”
    叶民主说:“你还爱他?”
    百林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百林说着又踅进了厨房。
    叶民主心里不免就生出些醋意,心说你他妈跟我也不谈爱不爱了?老子这回可要考验考验你。便打算故意弄出点玄虚。
    等百林再出来时,叶民主已经穿戴整齐一副要走的样子。百林有些奇怪,说:“今晚不住这儿?”
    叶民主故作平淡地说:“不住了。这一段时间我可能没空找你。你也别来找我,找我我也不在。”
    百林说:“为什么?”
    叶民主说:“我有公务缠身。”
    百林说:“什么公务?”
    叶民主说:“这我不能说。”
    百林说:“就为林边卫?”
    叶民主说:“哪能呀。”
    百林说:“以前我追求过林边卫,林边卫心里没我,他看上了别人。现在我既然跟你好了,就不会再理他。他前不久同他的女朋友吹了,听说我们今天聚会也想来的,可我有了你,坚决没同意。你犯不着吃这个醋。”
    叶民主说:“什么时代了,爱不爱都不谈了,还谈什么吃醋?我要不是用这鬼套子,孩子都跟我生下了十个八个,什么事儿都做在了他前面,我还有什么好醋的?我有事情就是了。事情办完了,我再找你好了。”
    百林的脸由红变白,终于在叶民主走出门那一刹,她尖叫了一声:“你恶心,你小气。”叶民主听了那声音,知是百林生气了,本想回头,可一看表,八点已近,已不容他再回过头去。便想,我就小气一下又怎么样?你床都跟我上了,还有什么招数?
    叶民主回到宿舍,怕科长等急了,心急火燎地在屋里到处乱翻,因为有了小邰关于带干粮的提醒,叶民主便觉得晚上更应该多备点东西。比方军大衣,比方避蚊剂,还比方防身用的刀。他将这些清理到一个背包里后,才又想到还应该有一件雨衣,以防万一下雨。即使不下雨,清早时挡一下露水也是很必须的。
    等叶民主到鹤立山时,别说八点,连九点都早过了。周围已零零星星亮起了灯。这一带仍属郊区,荒凉冷寂之意在夜里特别突出。因为僻静,以致于叶民主刚走到山脚路口,就被正做ài着的一男一女绊了一下。他有些发楞,呆看着他们,那男人便吼了一声:还不快走。
    叶民主方逃窜般疾步上山。见到科长时心都还在跳个不停。科长说:“害怕?走这么急。”
    叶民主松口气,方笑道:“是害臊。正正地撞见两狗男女干好事。”
    科长便说:“好呀,看黄色片,党员记大过,干部要撤职。”
    科长这一说,叶民主就笑了。这在厂里是一个典故。办公室马主任曾经在有一天上班时到保卫科打开水泡茶,边倒水时边喜滋滋地说昨晚看了黄色片子。竟不料立刻就有人去厂领导处汇报了。马主任是厂长一派的,与书记面和心不和,故厂里开大会时,书记便不点名地提到了这事。并以别有用心的眼光望着办公室主任落坐处,严厉地说:看黄色片,党员记大过,干部要撤职!立即厂里就传遍马主任要撤职的消息。不料后面竟没有戏了。原来马主任只不过说了个笑。他家对面楼里新搬来一家人,窗帘没装好,附近建筑工地的灯又亮,那夫妻俩做ài,他放自家窗帘时正好看到。便笑说只当看了黄色片。科长一直在帮马主任查那个
    汇报人,却是始终没能查出。从此马主任不再去保卫科闲聊且对科长亦格外冷淡。这是科长深以为耻的事情。
    叶民主笑完,扶起已埋伏得浑身发软的科长,说:“没事吧?”
    科长说:“苦就苦在没事上。冷清得慌。不过我跟你讲呀,我倒是分析出来了汇报马主任看黄色片的人了。”
    叶民主说:“是谁?”
    科长说:“金大铁。”
    叶民主先是一惊,后又不免一喜,问道:“怎么是他?”
    科长说:“前两天他在办公室看天龙八部,我拿过来翻了一下,看见上面写着‘田景森’的名字,一时就觉得这名字熟,问他是哪个的书,他说是他老同学的,自小跟他就是哥儿们。我一直想不起来我为什么对这个名字会觉得眼熟,今天我才突然想到书记他老婆叫田景林。书记的大舅子叫田景木,我帮书记送过材料给他,是认得的。那个那田景森不正好是她兄弟?想必大铁前年进保卫科是书记帮的忙。你想想他原本在车间里翻砂翻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调保卫科来了?又不是他特别强,也不是我们这里缺人,你说是不是?”
    叶民主想想,说:“也是。如果那他还要跟马主任攀亲?”
    科长说:“那不就真成了睡在马主任身边的赫鲁晓夫了?说不定还是书记同意的哩。”
    叶民主说:“这不有点儿象搞阴谋诡计?”
    科长说:“全他妈狗咬狗。让他们去咬好了。我得走了,夜里小心。麻虎不得,公安派下的事,事事都有责任,跟厂里不一样,一点儿马虎说不定就蹲大牢了。”
    叶民主信口应了声:“知道了。”心里却仍放在金大铁同书记私交好却又要娶办公室主任的小姨子一事上。他想理顺这个网。可他又想那网其实是理不顺的。
    鹤立山的夜晚委实安静得不像在城市里。叶民主自小在纷纷闹闹的城里长大,还从来没有如此这般地置身于大自然中,独享着自然的气息和声音。叶民主觉得自然中的空气很干净,有一股甜味,小虫叫得不像在家里听那般杂乱,仿佛是很有节奏很有规律地彼此唱和着。风刮过脸时,有一种抚摸感,比女人温柔的手更让人心醉迷离。顶上的天空则像是为他一个人敞开的。在没有星的这个夜晚,深邃得无底,容易让人想入非非。叶民主像许多中国的男人一样,是个喜欢看动画片的人,尤其是有关空间战争的动画片。他可以很进入角色地去观看那些想象奇特的故事。但百林却对那些没什么兴趣,以致他看完后没有议论的对手,
    这是他对百林很不满意的地方。百林象所有的女孩一样都觉得生活还是当有些浪漫才有意思,总以为古人是最有情调的,风花雪月,品酒吟诗,既风流又雅致。叶民主却心说,要真能想古人那样倒好了,你不跟我谈动画片,我还不晓得找他三五个妾回来天天陪我看?因为不是古人,所以叶民主不能找妾,百林不谈他喜欢的话题,叶民主就只有常常回到父母家去。他有两个侄儿住在那里,他同他们谈起威震天、霸天虎以及天马流星拳,星云锁链之类眉飞色舞的可获得极大的享受。在如此的静夜里叶民主很容易进入到自己的童话里,他很儿童地望着星月消失的天空幻想着:这要是一个大遂道并且可以沿着它走进去一直走到另外的
    世界该有多过瘾。在宇宙中是应该有另外的世界的,彼此经常地打打仗,要不光一个人类在这里面过日子有什么劲?
    有两个人走近了红房子,夜里光线不及白天,蹲在这里可以一目了然看清来人面孔,叶民主便拿起了望远镜,是两个女人,这两个女人勾肩搭臂地走着,个高的一个走上两步竟在个矮的脸上亲一下。叶民主脑子里晃过“同性恋”三个字,手上的望远镜不觉脱落。他又想起适才撞到的那两做ài的男女,心说这么妙不可言的一个夜晚会有多少男人与女人在享受或是污染呢?
    叶民主原本一直怀着一种有趣感在自己漫天的幻想中埋伏的,他觉得在这样静静的夜里,藏身于草丛中,斜靠石头,腿上搭着件军大衣,手上拿着望远镜,就跟电影里面的人一样,很是刺激。叶民主连一点危险感都没有觉出,就好象如此不惜时间、不惜辛苦地在这里埋伏不是要抓罪犯——一个杀了李一红一家四口的罪犯,而是享受游戏。他心里毫无负担,有几次险些哼起了小调。但到了下半夜,叶民主打过一个呵欠,再看看手表,发现业已三点一刻时,他的浪漫就开始游离于他的本体而溶进了漆黑无边的夜里了。睡意一阵阵地骚扰他的警惕感。最要命的是他认为根本就不必要什么警惕,因为这一个夜晚除了两个他所认为的
    同性恋女人从红房子旁边路过一次而外,竟不曾再有一个人走近那里,仿佛这房子根本就不存在。惨遭睡眠袭击的叶民主,如此想过后呵欠便更加地连天而起。心想,说是交给一个最不重要的埋伏点,而实际上是个最磨人的。别人四人一组,两人一班,轮着睡觉,醒时也有人对话,比这不知强百倍。却特特地让他和科长吃亏,说起来还是最不重要的。想必是邱建国做了手脚,一想邱建国那副嘴脸,叶民主不禁寻找着一些脏话在心里狠狠地咒骂着起来。
    在骂声中,天眼见得就要亮了。叶民主实在耐不住,不由得站起身子,伸了个很长很长的懒腰,就这时,他看见有一个男人显得若无其事地朝红房子走去。这么大早,会有谁呢?难道,叶民主一阵冲动,伸在头上的手骤然定住了。就在这一刹,那男人或是脖子有点不舒服或是仿佛觉出了鹤立山这边的动静,他显得很随意地朝鹤立山扭扭头,然后弯下腰,似是系了一下鞋带,便又若无其事的拐了个方向走了。叶民主用望远镜追随着他。一会儿他就只看到一个匆匆行走着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晨雾中。
    叶民主有些遗憾,他想这可能是一个上早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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