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自然会意,也把脚步放轻,等到绕过这两间房子,见后面地势仍然不小,只是却被竹子占满了。有一排竹子编成、上覆茅草的房子,在竹屋后三丈以外另有一个马厩。
    二人发现,他们的东西整齐地放在一间房子门口。狼面人这时脸色很沮丧,他推开了门,请二人入内,陈宋和依梨华也不客气,走了进去。见内中家具,也都是竹制的,看来简单,但却是极为洁净。
    陈宋诚挚地道:“在下同舍妹多承援手,两度救命之恩,真不知如何报答,只请恩人将大名赐告,以便终身感戴!”
    狼面人把手中狼皮搭在一个竹架上,回过身来笑了笑:“我的名字,在沙漠里只有两三个人知道。因为我出门,总喜欢用狼皮披在身上,所以大家都叫我狼面人!”
    他似乎有点语无伦次地道:“这一片园地,是我领着维吾尔人开出来的,这片土地里住的维吾尔人,都是善良贫穷的人;否则便没有资格进来住,也只有他们看见过我原本的面目,他们知道我也是一个人!”
    他笑了笑,接道:“其他沙漠里的人,都把我看成一个怪物,他们说我的脸原本就是和狼一样的……”
    陈宋微笑道:“其实你是如此的英俊……”
    狼面人笑了笑:“我本名叫袁菊辰。知道这名字的,在这里,连你二人,总共是五个人,包括那老猴儿。”
    说到老猴王,他冷笑了一声:“那老猴儿生性最爱打探人家的隐私,这是他最可恨的地方,其实他人并不顶坏!”
    陈宋微笑道:“袁兄所说的老猴儿,可是指的老猴王?”
    袁菊辰冷然道:“他本名叫西风,是蒙古人;可是他一直冒充汉人。他去过一次北京,学会了中原人的习惯,此后他就再也不说一句蒙古话了!”
    他唇上带着冷笑,很有些不屑的味儿。陈宋不愿因为老猴王惹起彼此不快,忙岔开道:“袁兄在此,是一个人住么?”
    袁菊辰脸色似乎有些发红,他长叹了一声,苦笑了笑:“不!还有一个生病的朋友……”
    他说着两只手紧紧地互捏着,面上浮出一层悲伤惘然之色,他忽然站起来道:“二位也该休息了,请恕此地招待不周!”
    他说着用手推开了一扇门,又现出一间房子,大小格式,和这一间一模一样,他对依梨华笑了笑道:“姑娘!这是你的住处,我不打扰你们了!”
    他说着拿起架子上的狼皮,转身推门而出,进了隔壁一间房子,进门后就把门关上了。
    依梨华长吁了一口气:“这个人很怪,我真想不透他!”
    陈宋也皱眉道:“他是一个好人,只是他个性有点孤癖,他还有一个生病的朋友……”
    依梨华嘘了一声道:“轻点,人家就在隔壁!”
    陈宋仍握紧着手,思索着:“他把美丽舒适的石室,让给生病的朋友住,而自己却住在茅草房中……只此一点,可见他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这个朋友,值得我们一交。”
    依梨华也点头道:“何况他还救了我们的命,他真是一个怪人!”
    说话之间,二人似乎听到隔室有锅勺相碰的炒菜声;而且鼻中闻到阵阵香味。依梨华不由笑了笑道:“他还会炒菜呢!”
    陈宋笑道:“我肚子倒是真饿了!”
    依梨华笑道:“我也是,只是怪不好意思的,来了就吃。”
    陈宋想了想,也觉得和人家萍水相逢,既蒙人家两次救命之恩,大恩未报,如今反倒搬到人家这里住下来了,想起来也实在是有点冒失。只是对方那怪异的个性,看似无情,实际上却是极为热情,他交结自己二人,全系本着侠义本色;而自己也和他客气不上来。因为他这种人生来直爽,不属于虚假之流。
    他微微低头思想着,觉得这个袁菊辰内心并不似外表那么淡漠。忽然,门被轻轻叩了两声:“开门,饭来了。”
    陈宋答应着,把门打开,只见袁菊辰一手提着一只细竹编就的提篮,另一手托着一个大托盘,盘中盛着几个热气腾腾的菜,还有白面蒸的馒头。
    陈宋汗颜道:“真是太不敢当了。”说着忙把托盘接了过来,置于桌上。袁菊辰露出白牙一笑:“我马上就来!”
    说着指了一下手中的篮子:“还有我那位生病的朋友……”
    在他说这话时,眼睛似乎有些红了,说着转身而出,直向前面白石房子疾行而去。
    陈宋来不及再说什么,呆了一呆,望着依梨华苦笑了笑,叹道:“他那位朋友,也不知是什么病?唉!我们太打扰了。”
    托盘内很简单的四个菜,一碟香椿炒鸡蛋、一碟竹笋烧鸡、一碟豆皮拌白菜,还有一碟藕片糟小鱼。瓷罐里是满满一罐子鸡汤,还有一盘子青棵饼,虽是简单的四个菜,却弄得十分精致。
    依梨华把饭菜一样样放在桌子上,见有三份碗筷,知道那狼面人袁菊辰要与他们同食,等了一小会儿工夫,袁菊辰果然回来了。他进来后,笑了笑:“你们怎么还没吃?这都是我自己弄的。”
    说着他拉出位子坐了下来。陈宋怔了一下道:“袁兄,你还会做菜?”
    袁菊辰笑了笑,摇了摇头,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说:“做的不好,你们不要客气,我肚子可是饿了!”
    二人也就不再客气,随着吃起来,吃了几口之后,袁菊辰忽然落下两行泪来,二人都不由一惊,却见他转过身子,偷偷用手擦去,仍装作没事似的吃着。陈宋心中明白,他是在为那生病的朋友担心。因不知究竟,自己也不便提起,偏是依梨华心中不忍,问道:“你朋友的病很重么?”
    袁菊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陈宋放下筷子皱眉道:“既如此,袁兄还是去那边看看吧!”
    袁菊辰笑了笑道:“我素日都是和她一块吃饭的,今日二位到此,我那位病友,却非叫我来陪二位不可。”
    他轻轻叹了一声,低沉地道:“她这病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她喜欢吃我做的菜,所以我每天都亲自做给她吃。”
    说着他又微微笑了,露出整齐雪白的牙。陈宋叹道:“袁兄真义人也,小弟能幸会识荆,真三生有幸。只是令友贵恙……”
    袁菊辰眨了一下眸子,勉强地笑道:“是肺病……”
    二人都不由一惊,因为在那时候,肺病是一种很严重的病,患者初期根本无从体会,等到发觉后,已可说是药石无救,所以彼时一提起肺病来,人人胆战心惊。袁菊辰喃喃道:“她出身富贵之家,如不来找我,在内地这种病未尝不治,可是她偏偏……”
    他声音有些抖,拳头握得紧紧的,频频苦笑道:“她偏偏忘不了昔日旧谊,找到了我这穷小子,才会有今日……是我把她的病耽误了,可是她死也不离开我,不离开这沙漠!”
    陈宋和依梨华听后,都不禁甚为感动,暗中对那位病人寄以无限同情。陈宋问:“令友擅武功么?”
    袁菊辰叹了一声,痴痴地道:“她过去有很好的武功,只是如今……”
    依梨华张大了眸子:“那他为什么这么爱沙漠呢?”
    袁菊辰伤感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袁菊辰望着陈宋,正色道:“你们来得真不巧,这半个月之内,沙漠之中可能随时都有暴风雨,所以你们暂时就住在我这里,等这不正常的雨季过去之后,你们再上路如何?”
    陈宋先是一怔,随即叹道:“好自然是好,只是你我萍水相逢,岂不是太打扰了?”
    袁菊辰淡然一笑:“不要客气,自从昨夜见你之后,我就想跟你作一个朋友……”
    他苦笑了一下,又接道:“我很孤独,孤独得像一只沙漠里的骆驼。”
    说着把碟碗收拾在托盘之中,对着二人淡淡一笑,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依梨华忙追出道:“我来洗碗吧!”
    袁菊辰回头一笑道:“不用!洗碗有人,你们好好休息吧!”
    待他走后,二人都不禁深深为他的诚挚感动了。陈宋对依梨华道:“他原本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只是很不容易表现而已,你看怎么办呢?”
    依梨华叹了一声:“人家既然这么说,我们也只有住下了。我想宇文星寒他们,绝不会找到沙漠里来;就是来了,沙漠这么大,他们也没有地方找去。”
    陈宋冷笑一声,依梨华这句话,重新唤回了他的怒火,又不禁有些悲哀。想到当初进宇文家大门时,自己曾发有重誓,如不把那大家庭粉碎了,自己绝不走出他家大门,可是……
    他的脸不禁变得红了,两道剑眉紧紧蹙在了一起,望着窗外一言不发,他脑子里又在重新思考着新的复仇计划了。
    一个陌生的人,贸然接受了人家的招待,他的内心是错综复杂的。首先对于居所的主人,应该认识得很清楚;尤其是像“狼面人”这么一个神秘的人物,更是应该加以分析。因为外面传说他是一个强盗,对于一个强盗的友谊,尽管他是一番热心,也应该多加考虑,或是设法劝导他归入正途。
    这些都是潜在陈宋内心的意识,可是他并没有与依梨华讨论,只想自己暗中去注意观察他。那么,那个生病的朋友,该是第一步下手的对象了!
    午夜,无风无云,夜幕深垂,院落里一片静寂,天上虽有月亮,可是月如钩,光不亮。在竹床上翻侧难眠的陈宋,终于翻身下床,轻轻走到窗前,用手轻轻推开了窗户,却见身着白衣的袁菊辰,正负手在院中踱着。
    他的脚步很轻,像是有满怀的心事,不时地仰首长叹,最后转过身子,直向那白石房子行去。陈宋心中一动,当时微提长衣,轻如狸猫似地翻出窗外,用“燕子钻云”的轻功绝技,拔身上了一株极高的竹梢。袁菊辰忽然站住脚,回身看了看。
    陈宋在树上暗惊:“这家伙耳朵真灵!”
    袁菊辰看了一会儿,才又回过身来,继续前行,径直走进那白石房中。陈宋略为犹豫之下,决定探测一个究竟,当时提着丹田之气,展出上乘轻功“凌虚踩云步”,月光之下,只见他身形如乳燕出巢,几个起落,已飞纵到了那白石房屋瓦面之上。
    他轻轻俯下了身子,却见室内灯光亮着,微闻得有人说话的声音。
    陈宋呆了一会儿,自然,自己背后探听人家的谈话,那不是光明的行为;可是为了要对这位新朋友进一步的了解,他还是决心看一个究竟。
    窗内垂有紫色的窗帘。陈宋用指甲轻轻挑开一条缝,凑目其上,当他看到屋中情形之后,不禁脸红了,忙把头收了回来。
    他没想到,袁菊辰所谓的病友,竟会是一个女人。他很后悔跟来,可是自己好容易来了,再马上回去,却又有些不大甘心。正在两难之间,忽听到室内那女人娇-喘细微的声音。
    “菊辰……你不要这么侍候我!我已经不行了……你……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要为我耽误……”
    袁菊辰打断她的话:“你不要说这些……白姗!我离不你!”
    那声音像是哭泣,陈宋不由心中又是一惊,忍不住又轻轻凑目其上。却见穿着白衣的袁菊辰,正趴在一张红木床上,两条腿半跪在绛色的地毡上。
    室内摆设十分阔绰,长案上展着一张画绢,绢上是一幅未画完的山水画;银质的高脚烛盏,插着三支红烛,分置在长案和床头小几上;墙上挂着铜萧和一把月琴;阵阵檀木香气,由案上的一个三足小鼎中溢出,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红木大床上,覆着绣有鸳鸯戏水的蓝缎子被褥,一个白皙清瘦的少女,正拥被坐在床上。她上身披着一袭鹅黄色的宽松衣服,后背垫靠在厚厚的枕头上。这少女一双眸子似乎特别大,但是充满着忧郁、深沉、多情和虚弱。
    她轻轻举手掠着长发,那只扬起的玉腕,瘦得只见骨头和一层皮,十指尖尖如春葱似的。从那莹莹如玉的肤色里,似可想见当初丰腴华润的肌肤。她有一双黑细的蛾眉,薄薄的嘴唇,这些都配衬在一张消瘦苍白的面颊上。
    她一直不停地喘息着,看来确是身染重症,弱不禁风。
    此刻,她正深情款款地注视着袁菊辰,她那大而美的眼睛里,已经让泪水占满了。
    袁菊辰紧紧埋首在她盖着被子的腿上:
    “白姗,这一生我爱的只有你一人,我永远不离开你!”
    少女伸出白瘦的手,轻轻抚摸着他浓黑的头发,就像女孩子摸着她们最心爱的小猫一样。
    “傻哥哥,你莫非不知道,我快死了?说不定今天还是明天。”
    袁菊辰忽然抬起了脸,苦笑道:“你不会,万一你真的……”
    他长叹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又摇了摇头道:“你不会的!来!我抱你起来,我们出去走走,你不是爱看月亮么?”
    他说着站起来,就要伸手去抱那少女。那姑娘摇头道:“不要抱我,今天我累得很,你那两个朋友睡了么?”
    袁菊辰点了点头:“他们早就睡了。”
    病女又问:“他们都是汉人?”
    “不!那女的好像是哈萨克人。”
    “他们很亲爱么?”
    床上的病女有些伤感地问。袁菊辰点了点头:“和我们一样亲爱,他们是一对幸福的情侣!”
    窗外的陈宋不由脸色微微一红,心中却颇有感慨地道:“你们何曾知道,我们也是用血换来的爱情啊……”他看到那病女听了袁菊辰的话后,竟自哭了。她呜咽道:“菊辰……为什么我们这么可怜?我为什么要得这可怕的病?”
    她说着竟一连气地咳嗽起来,她咳得很厉害,整个床都在颤抖;尤其是床前的那盏灯,灯芯晃来晃去。那摇晃的灯光,照着病女苍白的脸,看来很可怜。
    陈宋看到此,不禁一阵心酸,连眼泪都淌出来了,他暗暗地想道:“原来人世上,多的是可怜的人啊!”
    这时,袁菊辰正以手抹着脸上的泪,他站在病女身后,一只手轻轻在那少女背上推着揉着。
    病女这一阵咳嗽,竟咳起没完,咳到最后,气都接不上,连眼泪也咳出来了。
    袁菊辰的泪大颗大颗地滴在她的背上,室内灯光凄凄,把二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看着真是好不凄惨悲人。忽然,袁菊辰扑倒在那病女身上,紧紧地抱着她,用断肠似的声音道:“白姗……明天我带着你回去,我们离开沙漠吧……你的病不能耽误了!”
    病女仍然慢慢摸着他的头发:“菊辰!那是不行的,你看我这个样子,哪还能再……”
    她咬了一下樱唇,苦笑了笑:“我挂念的只有你。菊辰!你要听我的话……你会听么?”
    袁菊辰流泪点头,激动地道:“我会!我会!我一定听你的话!”
    他就像一个孩子似的乖顺。病女听了他的话,脸上不禁带出了一丝欣慰的微笑,她点了点头,大眼睛里闪烁着极为兴奋的神色:“好!那你坐好了,我有话告诉你。”
    袁菊辰仰起带泪的脸,怔怔地看着她,慢慢站起来,病女笑了笑:“坐好了!这么大个子也不害臊?”
    袁菊辰望着她费解地笑了笑,坐在她床上。病女伸出一只白瘦的手,让他轻轻地抚摸着,轻轻叹息了一声,语音带悲地道:“我说的几件事,你一定得答应,要不然我马上就死!”
    袁菊辰吓得紧紧皱着眉头道:“什么事?我一定答应你!”
    病女叹了一口气:“我从来没有问你平日做些什么,但是我知道你是个马贼。我也知道你是劫富济贫,但是,抢人家东西总是不对的,菊辰……”
    病女用手揩了一下泪水继续道:“我不能看着我最心爱的人当贼,也不能让你自毁前程,你答应我,永远也不要再干这一行了,行不行?”(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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