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洛妮娅·扎伊切克、希儿·芙乐艾、安娜·沙尼亚特,还有陈天武……只有你们四个吗?还真是可笑啊。凯文呢?苏呢?维尔薇呢?幽兰戴尔呢?是藏起来准备搞些小偷小摸的动作呢,还是在防备着神明大人的介入?
    “呵,难不成你们以为就凭这几个人就能拖住神明大人?还是说你们觉得,只凭你们四个人的力量,就足够击败我,救出琪亚娜?”
    律者将僵硬的身躯倚靠在楼梯扶手上,语气懒散又戏谑,就是没有一丝一毫地紧张感。
    银色的丝线微微抖动着,尽管它所联接的人偶并没有动作,可这种颤动就好像是人类的呼吸,鲨鱼的游动一般,是律者权能【存在】的证明。摇曳的烛火呼应着银线的颤动,那火苗带到银线上的流转的光华蠢动着,却又多了几分诡异与神圣,好像那真的就是所谓的【命运的丝线】一样。
    “击败你,救出琪亚娜么?这种事情,凭我们四个人确实足够做到了。毕竟,你是有史以来最弱小的律者。”
    布洛妮娅站在重装小兔的手掌中,缓缓向前飘出了一段距离。
    “嘁,真是不知所谓的自信。”
    人偶扫过布洛妮娅瘦小的身躯,而后无聊地打了个呵欠。
    “人类就是这种傲慢到愚蠢的生物,一厢情愿地觉得我会上如此简单的激将法的当,又一厢情愿地觉得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绝不会被看穿——喂,你们是不是觉得我记性不好,所以刚才根本没有提到雷电芽衣?”
    【雷电芽衣】这个名字,终于让布洛妮娅有了反应。她的双眼眯起,视线于飘忽中集中在了律者头顶的银线上,肉眼可见地凝重。
    而被她注视着的银线,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银线下的人偶也缓缓做出了摊手的动作:
    “为什么还不进攻呢?你们在等待什么呢?”
    人偶的嘴角向上翘起,直到没入漆黑的眼罩下,看那样子大概是与眼角连接到了一起。
    “是不是觉得周围有些安静了?你们是不是在想——【欸?为什么楼上没有传来爆炸声呢?芽衣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攻入这座塔内带走琪亚娜吗?芽衣的行动失败了吗?为什么会这样,怎么回事呢?】
    “可惜呀可惜。你们不觉得自己太缺乏创造力了吗?永远是这一套、永远是这一套!上一次是声东击西,这一次还是声东击西……如此拙劣又简单的战术,就是你们的底牌,你们的自信?唉……真是可怜。
    “唔!实在是太可怜了,我都看不下去了……呼呼呼——姑且给你们解释一下吧,这座塔,早已与【支配】这一概念融为了一体,或者换一种说法,你们此时此刻,正在真正的支配之律者体内,自然,这其中的空间可以随我的心意变换……妄图小偷小摸的雷电芽衣,现在应该已经被困在某个密室里了吧?”
    人偶摇着大大的脑袋,一步步走下了台阶,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布洛妮娅、希儿、安娜、陈……都在这一时刻保持了沉默,只是静静看着那人偶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还有啊布洛妮娅,在战斗开始之前,我需要确认一点——你应该没有忘记吧?你现在虽然还是律者,可是权能却早已无法动用了哦!”
    “噗嗤——”
    不知为何,布洛妮娅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
    “你在笑什么?”
    人偶的神情呆滞,无论是疑惑还是愤怒,在这一刻甚至来不及出现。
    “噗……布洛妮娅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律者,你反倒继承了自己口中人类的绝大部分毛病呢。”
    “!?”
    布洛妮娅歪了歪脑袋,眼角的余光斜指向了一旁墙壁的缺口。高空的寒气正顺着那缺口涌入,但或许是因为外层有一道屏障的缘故,并没有什么风灌进来。
    “傲慢自大、一厢情愿……把你的话还给你——还没意识到吗?两个小时,是第二神之键完成额定功率充能的时间。然而我们与芽衣姐姐进入这里却没有使用它……那你猜猜,第二神之键会被用来做什么?”
    不等律者回答,布洛妮娅的目光又扫过身后的三个同伴——
    “另外一件事你就确实不可能知晓了。甚至就连布洛妮娅也是刚刚才知道——律者,不,人偶,在你面前的,除布洛妮娅的另外三个人,也都有成为律者的潜质,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话音落下,虚空在庞大的能量下撕裂,一个又一个带着防辐射标志的崩坏能储蓄罐与崩坏能反应炉被扔了进来。
    “你们……你们这群亵渎神明的蠢货!!!”
    律者抓着自己金灿灿的双角抓狂了,原本完整的空间顿时被划分成四份,布洛妮娅、希儿、安娜与陈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与空间,便被互相分隔了。
    但他们并没有惊慌,反倒是人偶的心逐渐变得冰凉。
    因为,即使空间被分隔、变化,也无法改变辐射形态的崩坏能传播。
    反倒是因为律者凭借权能对于这片空间的控制,使得本征世界对其产生了更为强烈的排异反应,用肉眼可见的变化来说,就是塔外层的那个屏障更为强韧,也距离塔更近了。于是那些通过第二神之键投送而来的崩坏能便全部被限制在了塔中。
    大量的,质量大到无法想象的能量被投入这个在空间面上来看无比渺小的点上,于是这个点毫无疑问地凹陷了下去,并且以这种方式持续不断地吸引着周围空间中更多的崩坏能。
    于是,这片实数与虚数重迭的空间,在极端量级的能量沉积间,逐渐形成了三个巨大的漩涡,正好对应着四个分割空间之三,以及早已成为律者的布洛妮娅。
    【咔啦——咔啦——】
    每一处分割的空间中,都站立着一个面沉如水的人偶。
    关节抽动着,身体扭曲着,木块之间相撞的声音连成了一片——但最后的声音并非,亦或者说并不仅仅是来自人偶,而是……空间四周的黑暗之中。
    …………
    【呜呜——】
    身体的某一个部位不受控制地悲鸣着,但那真的是身体本身能够发出的声音吗?
    还说是,这呜咽声不过是来自一份幻想,以及一份高空气流变化带来的真实?
    没错,呜咽的从来不是心,而是高空的风。
    应该是吧。
    米凯尔笔直地伫立在高空之上,云层托举着他,日光照耀着他,风擦去他脸上并不存在的汗水,肉眼不可见的寒气则平静着他的心。
    就这样存在了多久,就这样站立了多久,就这样看了多久……
    那些鲜血,那些哀嚎,那些绝望,那些悲伤……无一例外,全都被他看得清清楚楚,全都被他听得清清楚楚。
    因为,对于这个世界来说,他就是全知全能的神,唯一的,全知全能的神明。
    凡他所想要知晓的,没有不知晓的。
    凡他所想要为的,也没有不可为的。
    但假如获得这一份权能的不是真正的神明,而是一个人类,这又是一种幸福,还是一种残忍呢?
    什么都能知晓确实是伟大的力量,但正因为其伟大,所以才会带来同等分量的痛苦。
    痛苦……吗?
    米凯尔缓缓抬起手掌,按在了自己胸口。
    痛苦……吗?
    手掌所按处的心口用力凹陷了下去,仔细听便能听到“噼啪”一样的骨骼断裂声,而那修长的五指更是在紧绷中弯曲成爪……
    “噗——”
    下一刻,一个还在跳动的心脏被手掏了出来,连接它的血管跟着从胸膛的空洞中钻出,血液的流动下,血管与心脏依次序地搏动着。
    一滴、两滴的血从心脏上滑到了手指,再从手指滑落到手背、继而到手腕,最后跌入云层之下。
    血水稀稀拉拉,或许在大陆上会掀起风雨吧,但这种时候,也只能说一句——“幸好血还是红的吗?”
    (
    米凯尔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将心脏放到耳边,仔细听着那心跳的脉搏声,就这么倾听了许久,最后才不得接受了一个事实——痛苦……似乎并不存在。
    怎么会这样呢?
    “咔嚓——”
    米凯尔从自己的心脏上咬下一大块,咀嚼着,品味着——口感有些脆,味道还不错。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笑话,假如一个人从脚开始自己吃自己,那么最后他会只剩下一张嘴,还是只剩下一个胃呢?
    这固然是个无厘头的笑话,因为一个正常的人类,早在按部就班吃到自己的胃之前,就早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死亡,最少也是休克晕过去了。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因为吃的太多胃穿孔死了。
    不过,如果是自己的话,好像可以尝试一下。
    米凯尔认真地思考着这种可能性,但半响之后,他还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转移注意力失败了。
    不痛苦是一件好事,这意味着心里不会难受,但诡异的是,人有时候也会因为心里不痛苦而……觉得痛苦。
    米凯尔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无比渴望着拯救这个世界,坚信着即使人类有再多的黑暗面也依旧是值得被爱、被拯救的生命的他,会在眨眼间屠杀了数亿人后心无波澜,也无愧疚,更不痛苦。
    唯一心中感觉到不适的地方,就是残留的道德感在作祟,在脑海中如苍蝇一般持续不断地聒噪着,警告着他到底犯下了何等的罪孽。
    但就是不在乎了。
    生命嘛,不就是个数吗。给出一串的数字,并且在前面加上一个死亡的标志,那又有什么意义?
    尽管他知道并非如此,尽管他确实听见了那些哀嚎,感受到了那些悲伤。尽管他也听到了无数的信徒在祈祷……
    但是,他就是没有一点愧疚。
    “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不需要将无用的情感倾注在甚至根本不认识自己的人身上,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
    确实挺好,人确实经常性地会为不为自己的某物献上生命,但假若这个【某物】指的是全人类,那么未免有些伪善了。
    人类对人类的感情不外乎两种——爱着一个抽象化的【人】,却极度讨厌具体的某个人,又或者是爱着具体的某个人,但又讨厌作为抽象概念的【人类】。
    凡爱凡恨皆有因果,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缘由的爱,哪怕是那个人,她对于人类的爱也会因为具体的关系亲疏有远近之分。
    所以对于米凯尔来说,这样很好。
    不过,似乎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
    “米凯尔,我似乎……能明白你的感受了。”
    他喃喃自语着,却也不再否认某个事实——他正在变得越来越像某个已经死的连渣都不剩的人了。
    等等,对方也不是人。
    祂有名有姓,叫做米凯尔。
    “咔嚓——咔嚓——”
    米凯尔一口接一口地啃食着自己的心脏,就好像在啃一个苹果。
    他的双眼闭合,看上去是在静静地享受着美食带来的短暂美好,但倘若有人能直视神明的权能,便会发现他只不过是在无声无息中将视线再一次垂向大地。
    “要来了吗?”
    下一刻,米凯尔有些不舍地将啃了一半的心脏塞回了胸膛内。
    伤口在权能的作用下快速愈合,他甚至清理了胸前的血迹,只因为在下一瞬间,一个熟悉的女孩站在了他面前。
    “幽兰戴尔。只有你一个人吗?”
    少女的目光在男人嘴角的血迹上停留了一瞬,而后毫不犹豫地握住了黑渊白花。
    “没错,只有我一个人。但是,足够了。以手中的黑渊白花起誓,我会为他们争取到足够的时间。”
    幽兰戴尔一板一眼地背诵着梅教给她的【台词】,尽管她并不明白这么说到底有什么意义。
    是因为黑渊白花与沙尼亚特家的缘分吗?依稀记得米凯尔曾经在圣芙蕾雅的教师身份牌上标注的姓氏是沙尼亚特来着……
    “噗……难得你有这样的自信,不过我也很好奇,幽兰戴尔,你是他们口中这个纪元最强的人类,那么有没有兴趣来尝试一下——看一看这个纪元最强的人类,在上一个纪元最强的人类面前,能撑多少时间?”
    嘴角的血迹让米凯尔那看似温柔的笑容转变为无比的狰狞,蓝色的光芒闪过,一模一样的黑渊白花出现在了他手中,枪柄被夹在了腋下,枪尖遥遥指着幽兰戴尔的面孔。
    “不得不说,梅总是能很轻易地击中我的软肋。但是幽兰戴尔,你知道说出那句话的后果吗?”
    “什么……”
    “想要以手中的黑渊白花起誓,你必须先向我证明,你是否有这个资格。但你同样要感谢那句话,因为这句话,你至少可以得到一个机会,一个和身为人类而非身为神明的我战斗的机会。”
    眨眼间,飘渺的云海与澄澈的天空倒转,整个世界又像是被泼洒上了无数的鲜血,以至于那一抹碧蓝色为血红所取代。
    幽兰戴尔抬头看了看稀疏的云彩与黄昏色的天空,又看了看脚下猩红色的沙砾,最后将视线集中到了米凯尔的枪尖上。
    她歪了歪脑袋,说道:
    “米凯尔,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中二?”
    米凯尔的神情有那么一瞬的松动,像是努力憋住了笑。
    “但愿你十分钟后还能这么——”
    话未说完,幽兰戴尔已经冲到了他面前,那速度虽然快到了极致,但在米凯尔眼中也不过如此,最重要的是,她那直挺挺冲上来的身体像是要主动撞在黑渊白花的枪尖上一般。
    双眼眯了眯,紧握着枪柄的手毫不犹豫地向前一送。
    毫不意外地,闪耀着名为【死亡】的黑光的枪尖只是削断了几根发丝,幽兰戴尔早在枪尖被递出之前就偏过了头,只有被系在脑后的马尾因为惯性的原因躲闪不及。
    对于黑渊白花的长度,她早已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也正是因此,她才敢做出这么冒险的举动。
    她的身体向右偏转,整个人相对于地面倾斜了过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凭借着同样的长度,此时此刻被她夹在腋下的黑渊白花闪电般刺向了米凯尔的侧腰。
    当然,幽兰戴尔并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能够在第一个照面就对米凯尔造成杀伤,所以,尽管那刺枪的动作快到只有不到零点一秒,可她的脑海中却已经规划出了接下来一击不中立即后撤后再次组织进攻的手段。
    噗——
    枪尖透体而过,黑渊白花几乎是从侧面贯穿了整个躯体,幽兰戴尔愣了愣,而后毫不犹豫地拽着枪尾向后撤退。
    下一刻,被米凯尔单手举过头顶的黑渊白花如同一把大剑一般砸了下来。
    “轰——”
    地面血红色的沙滩直接被这一击砸出了一道绵延到视线尽头的峡谷,幽兰戴尔死死盯着面前弥漫的沙尘,直到看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了那个深一脚浅一脚从沙尘中走出的身影。
    由于黑渊白花喇叭状的枪身构造,米凯尔左腰处的伤口足足从腰际扩张到了腋下,随着他的呼吸,还能看到断裂的肋骨茬子与橘子肉一般纹理的肌肉在蠕动。
    肠子顺着那个大洞一点一点落到了地上,随着米凯尔前进的脚步在血红色的沙地上拖得老长。
    但米凯尔的脸上的笑容却像是在昭示着自己早已没有痛觉的事实。
    他只是将那把长枪扛在了肩头,向幽兰戴尔毫无保留地展示着带血的牙齿。
    “看来,我们对黑渊白花的用法不大一样。”
    幽兰戴尔没有回答,只是将身体伏低了一些,将黑渊白花攥紧了一些,神色也变得凝重了一些。
    而米凯尔依旧在絮絮叨叨地诉说着,又或者是在……教导着:
    “虽然被命名为死之律者,但这份权能交予人类手中时,更有价值的反而是其【生】的一面。所以,黑渊白花的持有者在战斗的时候就应该大胆一点,反正无论受了多重的伤,都能被快速治愈不是吗?”
    笑容越扩越大,血也越来越多。
    血从眼角、从鼻孔、嘴角、耳中缓缓流出。
    米凯尔的神色忽然冻结了一下,而后补充上了一句:
    “不过你那样的战斗方式也不错,比我这种,更适合你们这些可爱的女孩子嘛。”
    “疯子。”
    幽兰戴尔小声评价了一句。
    于是两人的身体再度碰撞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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