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话音落下,云乔母亲突地冷笑了声: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乔昀人都死了这么多年,还重要吗?”
    二十多年前的旧事,查起来费力,云乔母亲这话,说得又似是而非,让人拿不准答案。
    萧璟想起这老妇人对云乔的教导训诫,和那一副女子贞洁规矩礼法比天大的做派。
    心想,这样一个如此重视规矩礼教,恨不能把云乔养成书页里毫无感觉的刻字一般的妇人,想来,应当不会婚内同人私通,生下情郎的孩子。
    可是,从她方才所言,萧璟也觉,眼前这老妇人,少时,乃是离经叛道胆大妄为的性子。
    若她方才提及的旧事是真的,说不准,她还真做得出来那事。
    只是,眼前的这老妇人,和她提起的,当初的她,判若两人。
    萧璟疑惑不解,想不通,为何会有这样大的变化呢?
    其实,正是因为她自己离经叛道,一时行差踏错,却要一辈子在夫家遭受羞辱折磨,才明白活在这世上的女子,是没有资格任性妄为的,走错一步,代价就是献祭一生。
    她一次次被夫君威胁说,只要她不听话,就把她做的事说出去,让她娘家一家的女儿都嫁不出去,让她的孩子往后受人千夫所指。
    她才一次又一次,越来越觉得,女子贞洁比天大。
    从少女年岁天真烂漫,愚蠢不知世俗,为所谓的情爱,孤身夜奔的小女娘,熬成了宅院里,声嘶力竭面目可憎的伥鬼。
    这么多年过去,有时候,她想她是恨云乔的,她恨云乔是个女儿身,更恨云乔是她一辈子的污点,是她夫君,永远可以拿来羞辱她的过错。
    恨意和母爱交葛在一起,让她在云乔跟前,做不了慈爱的母亲。
    也因为自己的旧事,她苛责云乔,拿无数的教条来训诫她,不许她行差踏错半步。
    云乔被羞辱打骂,她说,要云乔打落牙齿和着血吞下。
    那是因为她自嫁人后,一辈子都是如此苟且活命的,自然也会如此教导她的女儿。
    一代又一代,都熬成伥鬼。
    ……
    满头白发的老妇人,闭了闭眼眸,抚着自己空荡的手腕。
    良久后道:“殿下别再问了,难道一个奸生子的名声,会好到哪里去吗?”
    香殿内满室静寂,萧璟心中隐隐有了答案。
    ……
    待到下人将云乔母亲送走,萧璟人踏出殿内,接到了一封下人的密报。
    这密报,是去扬州查云家旧事的人送来的。
    “殿下,乔将军,是云家人养大,听个老奴讲,他本就是乔老爷子的外室子,养在西北农户家里,后来那农户一家死于战乱,乔老爷子也就将人接回了家中,做个养子养大。”
    萧璟方才从云乔母亲口中得知,乔昀是云家的养子,今日听了下人奏报,才知,乔昀本就是乔家的儿子。
    下人打量着萧璟面色,思量了番,又道:“那老奴还说,云姑娘的父亲,曾好几次,酒醉时同下人骂家中小姐是野种,云姑娘尚在襁褓中时,就扬言要打死她,是云老爷子,也就是云姑娘的祖父,将人带在身边,远远养在西北带大的。”
    萧璟眼神暗沉,握着那书信,抿唇未语。
    原来如此……
    他又想起方才云乔母亲的话。
    ‘奸生子’的名头若是泼在一个女娘身上,旁人还不知要怎么谩骂羞辱。
    萧璟微垂眼帘,半晌后,低叹了声,吩咐道:“不必查了,就到此为止。云家那边盯紧点,不许再有什么风言风语流出。”
    下人领命道是,恭敬退下。
    萧璟抬步往自己寝殿走去。
    寝殿内,云乔手撑着桌案上,一下下砸着脑袋,墨汁都溅到桌案上,也未曾知晓。
    萧璟人走到近前,她才乍然醒来。
    目光微愣地看向近在眼前的萧璟。
    “你……你回来了……我没有偷懒的,我磨完了才打瞌睡的。”
    此时已近午后,困倦再正常不过。
    萧璟低眸瞧着下头桌案上溅出的墨汁,手指沾了点,在云乔毫无防备时抬手,把那墨汁抹着了她颊边。
    笑着打趣她道:“这是磨好了?”
    云乔下意识躲避,白净的脸上还是沾上了他指腹上的墨痕。
    倒是衬得多了几分可爱。
    “你……”她想骂他又不敢,憋憋屈屈地嘟囔。
    萧璟轻笑,揉着她脸颊的墨汁,瞧着她眉眼溢出的倦意。
    缓声道:“困了去睡就是,何必这般硬熬着,倒险些将孤砚台打翻。”
    云乔松了口气,以为自己能回寝殿歇息避开萧璟了,忙见礼就要告退。
    却冷不丁被萧璟捏着后脖颈,拉了回来。
    “你那处寝殿,是待客的,如今你在东宫只是个伺候人的宫女,哪里能自个儿独居一殿,瞧你实在困得厉害,孤勉为其难,借你孤的床榻一用。正巧,如今晚秋初冬,天气转寒,你研磨的功夫不行,便好生学一学暖床,也不算孤白养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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