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核心战场离开这个判断,在理智上是正确的。
    九护千命拒绝执行这个指令,无关乎实力。
    “九护同学有什么办法吗?”
    “欧尔麦特告诉我们不要动。”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绿谷和轰焦冻对视一眼,然后平时格外温和的少年抢到了话语权,带着有点急切的表情追问下去。
    “我——我们,能做什么吗?”
    绿谷感到焦躁。
    有一种迫切的渴望盘旋在他的喉咙里,填满他的气管,阻塞他的呼吸,让大脑产生一种如同缺氧的眩晕感。
    战斗正在继续,气流带来的躁动卷起衣角,将他不正常的心跳声掩埋在猎猎的风声里。
    他看到欧尔麦特的拳头无数次地击中脑无,听觉比视力更明确地接收到战场上的情况,在力量对冲造成的轰鸣声里,他仿佛失去了感官意识,只有视觉和这个世界产生唯一的反馈,周遭的一切都在阳光下化为虚无,视网膜的中心是英雄扬起他的拳头,以雷霆万钧的气势命中脑无的身体!
    即使如此他也无法完全捕捉欧尔麦特的运动轨迹,他只能看到对方的拳头在空气中留下的残影,还有他崩裂的伤口在阳光下飞散的蓬勃血花。
    血滴落在地上,在战场上描绘出过于鲜艳的悲壮画卷。
    欧尔麦特在流血。
    他的大脑清晰地接收到了这个事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欧尔麦特的伤势没有人清楚,欧尔麦特的行动限制没有人了解,欧尔麦特的个性正在从他自己的身上向绿谷出久逐渐让渡——这种会动摇社会根本的秘闻在场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世人因为英雄的大义而欢歌,没有人看到他荣誉勋章下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绿谷出久什么都知道。
    但绿谷出久什么都不能做。
    身为一个刚刚获得个性的新手,他甚至没办法在调动个性的时候保全自身,在战场上折断手脚只会成为拖累,哪怕他冲出去站在脑无面前,也只能成为让欧尔麦特分心的累赘。
    ——我明明已经拥有了个性,为什么还是如此软弱?
    我能做些什么吗?我想要做些什么啊!就是为了做些什么,我才会站在雄英校园里的啊!
    我想要帮助自己的英雄——哪怕这个想法充满了不知所谓的傲慢。
    他眼里的热切透过空气清晰地传递到千命的位置,后者对上他的目光,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啊。”
    千命按了下太阳穴。
    被脑无正面攻击的后遗症并没有消退的迹象,她的耳膜里充满了不正常的嗡鸣,跳动的脑神经让她产生了发冷的错觉,她现在甚至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消化对方说了什么。
    “一个……推测。”她用平静的语气说,“我们可以杀掉那个怪物。”
    “——杀?”轰焦冻用那双蓝灰异色的眼睛看过了来,没甚么多余表情的脸上出现了一种淡漠的波动,“你还真是若无其事地用了不得了的词啊。”
    “已经并不能算作是人类,用‘破坏’也没什么问题。”没有在那个字上面做过多的纠缠,九护的目光锁定了身上固定着无数断掌的敌人,“它是为了全面压制欧尔麦特而被制造出来的兵器,但也只是针对了欧尔麦特而已。”
    她的目光忽然转向了轰焦冻。
    红白异色发丝的少年接收到她的目光,停顿了半晌才终于开了金口。
    “……啊?”他问。
    …………
    …………
    欧尔麦特能听到风在身边呼啸的声音。
    他果然是老了——在攻击的间隙里,第一英雄这么想着——再让他年轻十岁岁——不,只要让他回到没有被afo打伤的时间点之前,脑无这种东西,他都能在十拳之内让它化成天边的流星。
    不过没关系,他总归还是个英雄,只要他还是欧尔麦特,只要他还留着一口气,这世界上就没有他无法战胜的东西——哪怕是针对他本人做出来的人间兵器。
    再提升一点输出力度吧。
    骨骼和肌肉都在发出抗议,被折断的肋骨不断向内脏压迫,这个时候胃和呼吸器官被摘除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骨头能伤害的内脏少了很多。
    第一英雄乐观地这么想。
    然后他产生了幻听。
    “欧尔麦特,后退。”
    伴随着这句警告,在冰霜冻结的声音里,让人头皮发麻的寒气在一瞬间卷席了整个战场!
    尖锐的冰锥从地面骤然升起,晶莹的亮光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突兀地打断了战斗节奏。
    “!!”
    不是幻听啊。
    欧尔麦特后退一步避开了攻击范围,脑无伸出拳头试图将面前的攻击粉碎,强大的气劲让无数冰晶碎成齑粉,但仅仅在一息之内,新凝出的冰霜迅速沿着它的拳头覆满了全身,白霜蔓延过黑色的肌肤,结冰发出的“咔嚓”声不绝于耳,不消片刻,高耸入云的剔透冰墙赫然出现在眼前!
    保持着进攻的姿势,脑无被透明的冰晶冻结在里面,像是个造型失败的丑陋艺术品。
    这样强大到足以瞬间改变战场走势的个性——
    “轰少年!”欧尔麦特看着那个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的学生,不知道自己应该首先斥责他的鲁莽还是赞扬他的勇气,最后他只能表示,“你太乱来了!”
    如果被他的力量波及到了怎么办、如果脑无转向他发动了攻击怎么办、如果——在这些质问出口之前,双色发丝的少年看过来,缓缓地眨了下眼。
    制造出如此庞大的冰冻范围显然并不轻松,轰焦冻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嘴角溢散开一片白色的寒气。
    “啊。”他说,“这不是我的主意。”
    “——什么?”
    轰焦冻是个不会撒谎的诚实学生,他说不是,是真的不是。
    至少想出这个办法的并不是他,他只是响应了号召而已。
    “脑无同一时间只能执行一条命令。”千命这样说,“如果命令是‘攻击欧尔麦特’,那它的目标就只有欧尔麦特一个,其余人并不在守备范围之内,哪怕在这个时候受到了来自第三方的攻击,它也并没有办法自发地转移目标。”
    “证据呢?”
    “我为爆豪挡住攻击的时候,脑无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转火对我进行攻击,而在我攻击那个首领的时候,脑无也只是站在原地没有反应——这些足以证明它只是个单线程的兵器,被打断一个进程之后,在新的指令下达之前会处于一个空窗期。”
    猜测是正确的,被冰封的脑无没有任何反应,违反季节常识的巨大冰墙让整个战场凝结出淡奶色的雾气,看起来好像是画本上描绘的仙境桃源。
    脑无一动不动地被封在里面——即是说,身为司令塔的敌人首领并没有给它下达任何指令。
    那是谁拖住了敌人?
    透过巨大的的冰墙,在冰晶无限的折射当中,欧尔麦特看到了九护千命和敌人——死柄木弔缠斗在一起的身影。
    “啊……”
    即使身为第一英雄,也只能发出一个短暂的叹词。
    作为一个学生,九护千命的体术和同龄人完全不在一个层面,欧尔麦特的等级当然能轻松地捕捉到她的每一个动作,即使她的身影透过光的折射已经无限地缩小,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时候只剩下豆大的影子。
    而他现在忽然不太确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因为她在——或者说她想要——杀人。
    脾、胃、肝、腹、心脏、锁骨、颈动脉——她的每一下攻击都顺着这些要害没有停顿地切过去,匕首划出的轨迹精准地切割过死柄木的残影,他看起来甚至没有还击的余地,更不要说抽出时间来命令被冻住的脑无。
    “轰”的一声,空气里飘来硫磺的味道,爆豪胜己的个性追着黑雾爆炸出一大片蘑菇云。
    爆豪胜己并不是个会和别人乖乖合作的人,特别是对象里还包含着绿谷出久的情况下。
    “你让我和废久合作?”爆豪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去看绿谷,他的目光锁定在千命身上,赤红的眼睛里有某种情绪在爆炸,“做梦。”
    “嗯……”千命按住太阳穴,笑容里泄露出一种名为苦恼的情绪,“请不要吵,我头疼。”
    “——哈?!”
    “啊。”像是刚刚才消化掉问题,慢了半拍之后,她才回答了他最初的那句质问,“那你……要站着看吗?”
    爆豪的脸色看起来可以杀人。
    “我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冻透。”轰焦冻说,欧尔麦特从他毫无起伏的声音里听出了苦恼的味道,“但我觉得现在差不多了。”
    “……哈?”
    欧尔麦特没办法跟上年轻人跳跃的思维。
    但他很快就知道了这个“差不多了”到底指的是什么。
    “100%输出——smash!!”
    在他无比熟悉的声音里,一道墨绿色的身影从天而降,带着呼啸的风声准确击中了冰山!
    在ofa的力量下,庞大的冰墙显得如此不堪一击,透明的冰晶像巨大的玻璃碎片一样在眼前骤然飞散,不和谐的黑色碎块像污染白纸的墨水一样掺杂在其中——脑无的身体被庞大的外力撕扯成无数块,和轰然崩塌的冰墙一同在外力下被击碎!
    迎面吹来的空气里带着透骨的凉意,碎冰像钻石的齑粉一样在阳光下漫天飞舞,阳光透过细微的水汽在眼前散射出无数金色的光柱,在这个残酷的战场铺开一大片过于梦幻的光粒特效。
    绿谷出久落在地上。
    他的胳膊软塌塌地垂在身边,即使这样也不能阻止他脸上绽放出来的,满足的笑容。
    “欧尔麦特。”他的声音带着些颤抖,或许是疼痛、又或许是因为胸膛里激荡的情绪,那双总是柔软地下垂的眼睛溢出透明的液体,“我们……帮到你了吗?”
    “脑无的个性是‘冲击吸收’而不是‘攻击无效化’,它虽然最大幅度地针对欧尔麦特的个性进行了强化,但并不意味着完全不会受伤。”千命脸上的笑容柔和到让人觉得害怕,“虽然无法在肉体层面打到它,但我们可以撕碎它。”
    “它可以再生。”
    “超再生确实是问题,但它的再生能力是有限的,被轰同学冻住的手臂并没能再生出另一部分脑无,原因可能有两个:
    “一、脑无的超再生能力有限,只有体积超过一定百分比的情况下才可能再生;二、超再生的发动中心是大脑或者心脏,只有残存着这两个部分的躯体才有再生可能——只有满足其中一点或者两点的情况下,它的超再生才可能发动。”
    “你的这些都是推测。”轰焦冻静静地看着她,看不出是赞同或者反对,“如果出错了怎么办?”
    “……啊。”带着面具一样的笑容,九护千命发出了不负责任的声音,“大概会死。”
    终于知道了这群孩子想做什么以及正在做什么,在冰霜四散开的细碎荧光里,欧尔麦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这不叫作战计划,这是豪赌。
    赌脑无确实是只能单线程作业的无脑兵器、赌九护千命能成功缠住敌人让他无暇顾及命令、赌轰焦冻对个性的控制足以一瞬间覆盖整个战场、赌爆豪胜己能够牵制住黑雾不让敌人的通道扰乱计划、赌绿谷出久确实有勇气放弃自己的一条胳膊来换取欧尔麦特的短暂休息。
    ——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几个字,在这帮半大的孩子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们。”
    他觉得自己应该批评他们,因为这帮小兔崽子们没有一个听从老师的命令乖乖离开的,但他又觉得自己应该表扬他们——他们找到了一条确实能帮助他的道路,抛开人性里本有的怯懦勇敢地冲了出来,这种冲动确实是成为英雄的最珍贵的内核。
    欧尔麦特因为他们的鲁莽而获救。
    但这是一场注定无法被言谢的行动,第一英雄绝不能在人前露出疲态,所以孩子们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一腔热血对欧尔麦特而言是什么等级的巨大助益。
    所以最后他只能从贫瘠的词库里又重复一遍那句话:“你们太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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