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上既无会议通知,又无重大活动,高天俊的省城之行无疑又笼上了一层薄雾。这样揣测的人不仅是何东阳,还有谢明光。
    谢明光这几天非常郁闷,自从吉源县围堵事件之后,高天俊对他的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待他也没有过去热情了,见了面表现得不冷不热的,让谢明光感觉很不自在。事后,谢明光把龙永年骂了个狗血喷头。龙永年非常委屈地说:“谁知道那些土包子,非要把交代的话都说完才散去这都是我的错,没有部署好。”
    谢明光一看龙永年可怜的样子,便说:“算了,我也是气头上的话,过去就过去了,别再自责了。”他明白,其实龙永年也没错。一切都是按剧本演出,台词也是既定的,只是舞台上临时缺了一位重要演员,才把戏演砸了。他把这一切都迁怒于何东阳,他一定要想办法让这个年龄比自已小、资历比自己浅的“程咬金”爬不到人代会召开这一天,就早早滚蛋下台。这样,即使市委书记的位子擦肩而过,他也要为自己退而求其次趟出一条路来。
    现在,唯一让谢明光放心不下的就是怎么改善与高天俊的关系。他不能跟高天俊搞得太僵,否则,对他下一步调整没什么好处。自打从吉源回来,他就一直在寻求一个能缓和气氛的机会,可一直也没找到。无论高天俊是升副省长,还是在省里安排一个闲职,对市委书记人选的敲定上,他都具有绝对的建议权。前天早上,他本来打算去高天俊办公室走动走动,可刚到办公室门口,却见邱东成正从里面出来。邱成东看见谢明光,目光有些躲闪地笑笑,说:“谢书记找高书记?”谢明光笑着点了点头:“在吧?”邱东成忙说:“刚出去。”邱东成本来要锁门,只好停下拉门的动作,反而把门朝里推开。谢明光只是用余光瞥了一眼,点点头说:“那就算了。”转过身,谢明光就觉得连邱东成也突然变得有些神秘。
    按往常,高天俊外出都会跟他说一声的,可这次他却不声不响地走了。谢明光心里莫名地多了一层难以名状的东西。他本来是要问一下高天俊去了哪里,但还是打住了。如果邱东成想说,也不会这样含糊地搪塞他,但谢明光却断定邱东成一定知道高天俊去了哪儿。谢明光闷闷不乐地回到办公室。
    一连几天过去了,高天俊一直没有给他来过电话,他打过去几次,都是转秘书台服务。他不觉心里咯噔了一下,这高天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从上次吉源县高天俊对他的态度上,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了一些什么,是不是高天俊怀疑网络上对他的攻击与诋毁是他干的,才借机给了他脸色看?否则,高天俊犯不着那么小题大做。一想到网络上的那些帖子,谢明光的脊背上不觉冒出一股冷汗来。他现在开始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那步棋走错了?当鹰凹山煤矿发生事故后,他感觉到高天俊的副省长有可能落空时,他真怕高天俊继续待在西州,这样的话,就彻底断了他的希望。如果再陪高天俊熬上几年,他已经过了五十五岁了,就是有了机会他也超龄了。他不得不想办法,抓住机会把这潭水搅浑,说不准还能在浑水中摸条鱼,否则,他真的没有多少希望。他知道,在网络时代,谣言可以让一个人一夜走红,也可以让一个人一夜之间声名狼藉;他更知道,打虎不死反伤身,两利相衡取其大,两弊相衡取其小的道理。当他做了反复的衡权之后,他不得不做出最后的决定:孤注一掷!是的,翻开中国的历史,许多重大转折,都是成功者抓住时机果断下手的结果,而往往那些优柔寡断的人坐失良机,到头来只能是白了头空悲切。当然,杀鸡焉用牛刀?做这样下三烂的事无须他亲自动手,他只须动一动脑子,就会有人主动充当炮灰。这个人就是龙永年。
    自从煤矿事故发生后,龙永年正为他的事犯愁,生怕头上的乌纱帽还没有焐热就被这股风呼地一下刮跑了。他也在琢磨着怎么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把清晰的事情搞浑浊,这样他也好蒙混过关。可是,苦于没有好的办法,他成天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他找到了谢明光,谢明光的几句话让他醍醐灌顶,更让他看到了希望的亮光。患难之时见真情,他没有理由不感激谢明光,没有理由不去这么做。
    就这样,谢明光把自己想要的结果成功地转嫁到了龙永年的身上,让他心甘情愿地当作他自己的事去完成。
    这样做的效果果然很好,一夜之间,高天俊成了网民们指责的对象,他谢明光却在沸沸扬扬的赞扬声中一路飙升。也正因为“功高盖主”让高天俊产生了想法,否则,他绝对不会因为吉源县群众围堵的事迁怒于他,更不会去省城不给他打招呼。他现在真是吃不准,走的那步棋是对了,还是错了?
    正想着,秘书进来告诉他,高书记去了省城。
    “跟谁?”谢明光敏锐地抬起头。
    “金秘书。”
    谢明光“哦”了一声。
    坐了大约一刻钟,谢明光起身朝政府那边走去。他想去看看何东阳,一是听听他对污染企业的态度,好提前做点准备;二是说不定能从何东阳那儿获得一些高天俊最近的心迹。
    自从鹰凹山煤矿救援结束,他觉得高天俊对何东阳越来越信任了,没想到让龙永年精心挖了个坑,何东阳没掉进去,却让自己掉了进去。这次,何东阳赴省城把上访群众顺利劝回来,在高天俊那儿又抢了头功。看来,何东阳绝对不是一个平处卧的虎,如果等到何东阳完全取得高天俊的信任,无疑制约了他在常委会上的话语权。不行!他不能就这样轻易认输,一定要想办法制造点矛盾出来,即使挤不走高天俊,将来能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也不错。
    此刻的何东阳正在办公室面对电脑看西州论坛。当高天俊重新出现在电视画面上时,网上有关他死亡及双规的各种传言一下子消失了,有关高天俊的话题也少多了,对何东阳褒奖的话题反而多了起来。说何东阳是一个能站在老百姓立场上说话的好官,他来西州不到一个月,凡有危难处必有何东阳,这样的官才是西州未来政坛上的希望之星何东阳大致浏览了一下,就觉得脊背发凉,汗毛竖起,不敢往下看了。这些帖子如果让高天俊看到了,不知道是喜还是忧?二把手,即使能力再强,什么时候都不能形成功高盖主之势,否则,你将面临一个仕途危险期。高天俊刚刚把谢明光的气焰打下去,现在何东阳再冒出来,他会作何感想?
    此次,高天俊突然去省里,据何东阳判断,他一定是去清除煤矿事故给他升迁之路上造成的障碍。尽管水害事故是意外,是不可抗的力量,可毕竟死了十三个人,他作为西州的一把手,事故发生时在医院,出院后他肯定要在第一时间向省委汇报,至少得拿出一个主动的姿态来。
    这时,门响了。何东阳正准备处理今天的文件,说了一声:“请进!”门开了,何东阳抬头一看,见进来的是谢明光,他不觉有点惊讶。他刚到西州,每次到高天俊那儿汇报完工作,都会到谢明光办公室坐坐,目的是加强沟通,工作起来顺心。后来有几次,何东阳一进去,谢明光就高高在上地坐在大板桌后边的椅子上,做出一副听取汇报的姿态,哼啊哈啊地跟他说话,这让何东阳觉得谢明光有些不识抬举。自此,他很少再去。谢明光也从未来过他的办公室,每遇重大事项,大家都是在会议室碰头,一般事务性事情,则是通过双方的秘书沟通。今天谢明光的举动却让何东阳有些吃惊,他来找我什么事?有什么目的?
    上次在吉源县围堵高天俊的事一直在何东阳心里是一个结。事情非常明显,那两家比别人多拿了五万块,悄悄占个便宜就算了,怎么可能把这一消息告诉比你少拿五万元的死者家属呢?再说,签了协议拿到钱的家属早都回家了,而且家都不在省内,怎么可能突然冒出那么多死者家属呢?何东阳自然明白,龙永年不但没有像他安排的那样做好保密工作,反而利用这个机会特意安排了这样一幕让他下不了台的戏等着让他去唱,目的就是让他骑虎难下,丧失高天俊对他的信任。他根本没想到,本来是一项正常的工作,一不小心却让人给下了套子。这个下套的人表面上看是龙永年,但他知道,如果背后没有人支持,龙永年肯定没有这个胆量的,说到底,龙永年只不过是一个被人操纵着的皮影而已,那个操纵皮影的人,非谢明光莫属。吃一堑,长一智,看来今后说话做事得再多一个心眼。
    一想到这些事,何东阳虽然心里鲠得不舒服,但脸上还是挂起了笑容,起身说:“是谢书记啊!稀客稀客!快请进,坐坐坐!”说着,何东阳从桌子后面走过来,将谢明光让到了沙发上坐下,自已则坐到了谢明光对面的单人沙发上。
    “随便转转,随便转转!”谢明光坐下来,笑容有些别扭。丁雨泽适时地出来,跟谢明光打过招呼,斟好了茶,退了出去。
    “谢书记看起来气色不错啊!”何东阳无话找话道。
    “呵呵,哪里,哪里。”谢明光并不看何东阳,先是打量了一圈办公室的陈设,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何东阳身上,漫不经心地说:“何市长最近可辛苦坏了。现在这些群众也真是,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了,稍受点委屈,不是市里就是省里,我们可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啊!”何东阳一听,就知道谢明光指的是因水污染受害的群众。企业污水导致部分农民田苗枯死,几十家鱼塘鱼苗被毒害。老百姓莫大的冤屈,谢明光居然认为是“稍受点委屈”可见,他认为水污染并不是一个大问题,而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小事。他最后那句话,明显是针对何东阳给群众的承诺。何东阳心里很不舒服,抱起胳膊在胸前,冷冰冰地笑着说:“对于国民生产总值达300个亿的西州市来说,这点损失不算什么,可对一个农民来说,也许就夺走了他们一年的希望。”
    谢明光笑笑,不吭声了。何东阳也不说话。过一会儿,谢明光才说:“群众到省里没闹腾吗?”
    何东阳看着谢明光的眼睛,这话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顺耳,敢情谢明光还真希望闹腾出来点事才好。顿了一会儿,何东阳才说:“幸亏我们去得及时,才没有闹出大乱子。”
    “哦,高书记去省城可能就为这事吧?”谢明光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但目的是引起何东阳的下文。
    “这个我还太清楚。”何东阳知道谢明光是在套他的话“高书记走时没跟你说?”其实,何东阳知道,故意问他。
    “还没来得及说。”谢明光呵呵地笑着,马上又转移了话题“我听说何市长准备关闭那几家污染企业?”
    “这个嘛,权宜之计。究竟关不关,还得常委会通过。”何东阳没想到他才刚刚有这打算,就已经传到谢明光耳朵里了。看来,他的眼线很多啊。于是,也呵呵地笑着应付道。
    “说得是。”谢明光点着头“不过,苏市长过去也想关,可羊肉没吃到却惹了一身的臊,到头来里外不是人。我们混到这份上也不容易,得罪一大批人,真是不划算。”
    很明显,谢明光是在给何东阳敲警钟,或者来当说客,似乎这几家企业就是一只咬人的猛兽,谁动就会咬谁。何东阳呵呵地笑笑,说:“谢书记的点拨很有道理啊!”谢明光看何东阳不怎么跟他配合,呵呵一笑说:“哪里哪里,也是随便说说。”说着,无趣地站起来“你忙吧,我过去了!”
    何东阳也站起身说:“好的,有空常过来坐啊!”谢明光走了,何东阳沉思良久,他有一种预感,觉得眼下的西州,他所面临的难题并不是仅仅得到高天俊的支持,还要排除谢明光的干扰。这个谢明光真是太阴了,只要他在,他的理想和抱负可能永远都难以顺利实现。上次因为自己走运,谢明光算是吃了个哑巴亏,但何东阳觉得谢明光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他一定还会挖了陷阱让自己跳的。
    何东阳心里冷笑一声,继续处理文件。处理完手头的文件,他点燃一支香烟,抽了几口,电话响了,接起一听才知是曹天举打来的,不觉又想起鹰凹山煤矿那二十多名失业的民工。上次从吉源县回来后,他就直接给曹天举打了电话,希望他能把那些矿工接收下来,总不能让他们没了生路。何东阳没想到曹天举在电话里很爽快地说:“何市长说了,我就是再难,也不能把你的话给撂地上。再说了,人活着也不仅仅就为那几个铜渣子,还有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良心。没问题,我明天就安排他们上班。”
    何东阳非常清楚,无论是当官还是为民,都会有一个自己的圈子。每个人在圈内的辐射范围都是有限的,超出了这个范围,就如同飞船脱离地球轨道,失去了操控能力。曹天举之所以答应得这么痛快,还不是因为他是代理市长,是西州的二把手,否则,也不会这么痛快答应他的。想着,他便笑着说:“曹董事长不愧为响当当的企业家,眼光就是跟一般人不一样。”
    第二天,丁雨泽就说矿工已经全部上班了。何东阳对曹天举雷厉风行的作派很佩服。
    何东阳接起电话,互相一阵寒暄。曹天举说话永远是那样体贴入微,会把你旮旯拐角都问候到,让你周身觉得熨帖舒服之后,才谈正事“何市长,有个小事想麻烦你一下!”
    何东阳愣了一下,心想商人就是商人,利益交换永远是他们人际交往的基本法则。刚刚才为他安排了民工,这会儿马上就要回报。何东阳心里冒出一丝不快,但还是在电话里底气十足地说:“呵呵,曹董事长有什么事尽管说,只要在原则范围内,我能帮的一定不会推辞!”
    “这事,不会超出你原则范围的。”
    “你说!”
    “晚上能不能赏光,一起坐坐。你看,你来西州也有一段时间了,早想跟你坐坐了,可你忙得脚不沾地,今天应该消闲一下了吧!”
    何东阳呵呵地笑着说:“曹董事长可真会说话,这忙看来我非得帮了!”
    曹天举也呵呵地笑着,说:“那好,下午六点,我来接你。”
    何东阳说:“不用!你说地方,我自己就去了。”
    “也行,我在东方国际大酒店门口等你!”
    挂了电话,何东阳就开始琢磨,曹天举突然请他吃饭究竟有什么用意。按理,是他帮了自己一个忙,应该自己请他才合适。何东阳觉得,即使是鸿门宴,他也得参加。在西州必须得有一个广博的人脉资源,多一个朋友,在关键时候才会多出一条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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