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身体都转向欧阳少恭将他牢牢护住,蹙眉道,“师父?”

    此情此景,皆因谢衣而起,连日积沉的不耐在牵涉到欧阳少恭时终于悉数爆发,沈夜陡然振袖、已强制施术将欲言又止的谢衣传出沉思之间。

    而后,他倾身过去抱住欧阳少恭,须臾突然低低笑了一声,嘴唇贴在少恭耳廓亲昵地蹭了蹭,一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尾音也带着莫名其妙的释然轻叹,“可我却很高兴。”

    舍不得离开他,舍不得他死,也舍不得杀了他、将他变为焦冥,因为他尚有未竟之念,且世间万般美好,尚未共赴尽阅山河风光之约,带着遗憾死去是多么痛苦的事——最初沈夜对欧阳少恭全心全意,却从未想过能获得这般回报、将这潭深流静水变得如此患得患失、阴晴不定。

    沈夜静静抱着欧阳少恭,揽在背后的那只手不厌其烦地轻轻拍抚,耐心等到少恭完全平静,才松开怀抱,转而捧住他的脸。

    呼吸相闻的对视间,沈夜唇畔一直含着薄暖的笑意,片刻后他稍稍扬起脸,亲亲少恭的双眸。

    “不是说好了,生死不离。”

    仿佛是为证实这句誓言,下一刻,温柔的吻已辗转而下、珍之若重地印在欧阳少恭唇角。

    ……

    谢衣终于被完全排除在整个计划之外。

    虽然从他反对沈夜伊始便已不再受用,但这一次沈夜完全不再见他,神殿之中部分机要场所已禁止他进入,并差人昼夜监视他。

    沈夜给了诸位高阶祭司们足够长久的时间,令他们仔细考量抉择,这并非什么清白干净的计划,真相如此污浊肮脏,公之于众足以撼摇根基,想要得到协力,其中定然不可避免威逼利诱及毁其余生的铁血政策,以严格限制机密泄露,大多高阶祭司们都迫于沈夜威压选择服从,可总有几个耿直的异类宁死不从,是以遭到这无异于软禁的待遇的,并非只谢衣一人。

    沈夜甫刚刻下魂契,正值虚弱之际,便趁此机会稍作休息,许久未曾合眼导致真正想睡时头痛欲裂,一时半会儿又难以入睡,欧阳少恭为他抚琴许久,他才勉强陷入浅眠,琴音一歇却又蹙起眉、一副魇住的模样,少恭无奈只得将他抱在怀中,这才终于消停。

    可惜没过多久便又有人来报,谢衣行踪有异。

    沉思之间议事厅内,沈夜坐在主位上,身形有些佝偻,被强制吵醒使他无法立刻掩饰浑身的疲惫,他微微垂眸闭眼,一只胳膊撑在扶手上支住身体,另一只手抵在额际压了会儿,方有余力侧目看向座下来报的祭司,“你说,他趁你不备,暗中接洽违逆诸人?他都见了哪些人?”

    “禀尊上,”那位祭司恭敬地行了一礼,“前些时日一起被尊上革职软禁的几位,还有……廉贞大人。”

    此事似乎早在预料之中,沈夜面上毫无波澜,能够泄露他此刻真正心绪的,大概只有那长了半秒的沉默,“哦?倒是有趣。”言毕,他甚至应声勾了勾唇角,“本座已知晓,辛苦你了,继续监视他,如常便可,切勿打草惊蛇。”

    第37章 不归客(贰)

    谢衣的确意图拉拢华月,她虽从未当着沈夜的面明说反对,可这些时日对公务的懈怠有目共睹,例如下界魔气熏染试验据点无厌伽蓝确定已有月余,华月作为沈夜心腹之一,却至今未曾牵涉入进程中,态度自此可见一斑。

    沈夜也是极有耐心,将这些作为都看得通透明白,也从未主动开口催促过华月,这样可谓温柔的偏爱,令谢衣更加确定华月的重要。

    谢衣身份敏感,秘密会面的地点是华月选的,在近日列位祭司中最得沈夜信任的瞳的混沌之间。

    虽在烈山部脱困大计上未被沈夜重用,族中仍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琐事需要华月处理,自是比不得失业的谢衣清闲,是以她到场稍迟了些。

    于是沿着回廊出到露台时,正巧听到谢衣道,“杀伤无数下界黎民,交换离开流月城的一线机会——你们是全都疯了不成?”

    他口吻严厉,尾音低沉,带着明晃晃的质问与责难,正直得仿佛处于居高临下的位置,冷眼旁观这些执迷不悟的凡人,“瞳,你真的认为,与心魔合作,烈山部便能生存下去?”

    华月一直以为谢衣是理解沈夜的,而他所有的抗争,只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直到此时此刻才发现,原来烈山部人想要什么、沈夜想给烈山部人什么,他从来都没有真正明白过。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盛极而衰、枯荣轮转,万物循天道而行,正是由于当年逆天而为、破开伏羲结界,才导致心魔进入城中、至今附上矩木代价惨重——种种迹象表明烈山部人寿数将尽,既然如此,不能也不该再强求,这些道理并非只谢衣一人有参悟之能。

    瞳明白,华月明白,沈夜更是早就知根知底,可惜无论如何,都无法甘心放弃挣扎、束手待毙。

    活着是多么美好的一件事,或许生活中九成皆是苦难,但正因如此,那一成幸福才显得格外甜美,于寻常人来说,只是想到将要死亡,便已觉得十分悲伤,同为生命,为何下界黎民可以无病无痛地寿终正寝,而烈山部人便必须顺应天道病死痛死、抑或随流月城崩毁而亡?

    未来扑朔迷离,没有人敢赌在百年内定会出现双全之法,而倘若与心魔合作真的是唯一的办法,谢衣可以强求烈山部人放弃眼前的生路坐以待毙、以此为下界黎民争取生机,那么烈山部那些想要活下去的人,又为何不可以杀伤下界黎民、来强求为自己续命哪怕一分一秒呢?下界黎民无辜,难道烈山部人便不无辜、这千万年的辛酸苦楚都是罪有应得?何罪之有?

    什么又是天意?天意可以让烈山部人随流月城崩毁而死,便不可以让下界人被烈山部人杀伤而亡?

    瞳事务繁多,已自行忙去了,谢衣便一个人僵立在原地许久。

    他忆起沈夜说过的、但他当时不愿去理解的话,“不能为成全个人意愿,绝了他人活下去的路”,以沈夜的为人,当着他的面如是说,无疑在变相地承认错误;又想起方才瞳离开前说,“你是否对阿夜有所误会,他并非真心与砺罂合作,而是互相利用罢了。至于过后会如何——这流月城中,只有他与欧阳先生有力与心魔一战,他所背负的,远比你我所见更多”。

    谁规定错的事便不能做,许多情形里,对与错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从来没有高下之分。

    谢衣有些疲倦地垂下头。

    半晌后他准备离开,转身便看到了华月,她似是已站在那里有段时间了,见他回眸也未打招呼,只静静看着他,神色复杂。

    谢衣便微微一笑,道,“都听到了?是不是也觉得我年少冲动,竟能那样冒犯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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