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语嫣靠在床头,百思不得其解。若说阿紫对她有企图,她如今重伤在身,行动不便,又有什么可图的呢?若说是对慕容复有了兴趣,他和乔峰又完全不是一个类型的男子,阿紫今天也不过是第一次见到他……
    想来想去,她又是一阵头晕目眩,只得叹口气作罢。
    慕容复送完阿紫回房,见王语嫣斜靠在床头,半垂着眼睛,走过去轻轻将她拢在怀里,轻抚着她头发道:“方才见你们姐妹坐在一处,她精神极好,你却脸色憔悴。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是我没有看顾好你。”
    见他全然没有嫌弃自己病容,王语嫣心情稍好了些,拉着他手摇了摇头。
    慕容复想了一想,还是忍不住道:“你似乎也不是很喜欢刚才那个小姑娘?”
    王语嫣面上微赧,总不能说怕慕容复被妹妹觊觎,心里有点不痛快吧,只得偏头想了想道:“她虽然年纪甚小,我总觉得她并没有那么天真,说话行事让人心里有些凉凉的。”
    “正是此理。我冷眼看去,这姑娘多半心术不正。”慕容复甚有同感,“今后你莫与她多作接触。算我多心也好,我怕她会对你有所不利。既然是星宿派中人,必擅长用毒,她经手的东西,你不要吃。”
    凭这么一次交往,就能看出阿紫心术不正?王语嫣心中有点惊讶,又有些骄傲似的,挑起慕容复的下巴,故作严肃地拖长了声音:“表哥……”
    慕容复只觉眼前她苍白的小脸板得一本正经,黑漆漆的眼中映着烛火微微跳跃,纤细的手指触在他下巴上微微发痒,倒好似也在他心头轻轻挠了一下似的。不由得喉头一滚,他觉得口中有些发干,低声道:“……怎么?”
    王语嫣捧着他脸左看右看,喜孜孜地说:“哪里来的一个如此聪明机智的少年公子?”
    见她淘气可喜,慕容复也不免笑了,低头在她额角亲了一亲,心中想道:便是有再多人要对她不利,凡事有我挡着便是了。
    喂王语嫣吃完药,哄得她睡下,慕容复并不急着回房歇息,而是独自将这个小小庭院探察了一番。他行事极为谨慎,便是角落里的茶花树枝条,也并不放过。
    也许近几日,段延庆是不敢再来的,他暗忖道。再次扫视了一遍周围花树及回廊,确认无误后,他在王语嫣的房门前听了听,心知她已熟睡,脸上线条柔和了许多,转身再行得十数步,回了自己住处。
    只是一踏进门,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房间内有另一个轻缓的呼吸,本能地退后了一步。
    那人低声一笑,轻巧地站起。隔着一层窗纸,清冷月光模糊地勾勒出一个纤巧玲珑的轮廓来。慕容复心知不妙,便要提起真气向后跃去,却觉得经脉滞涩,四肢酸软,丹田处更是陡生剧痛,一时间竟是寸步难行。
    “姐夫,你真坏……明明会吸人内力的高明功夫,为什么要骗我呢。”一个冰冷甜蜜的声音一步步逼近,“你教给我,好不好?”
    段誉夜夜秉烛读书,这一夜也并不例外。每每读到快美处,虽是连连拍案叫绝,还是觉得不够痛快,心道,听闻本朝有一位叫苏舜钦的书生,读汉书的时候每逢击节叫好之处,便痛饮一大杯美酒,每晚能喝一斗,真是儒雅豪士也!我何不效仿之?
    可是转念一想,自己酒量极其糟糕,若是勉强以书下酒,恐怕是几下“当浮一大白”过去,便醉得人事不知。如此亵渎了书,反而不美。
    正当没主意处,他视线无意中看见窗外庭内茶花,顿时来了灵感:“我甚爱茶花,何不在月光清辉下与这些茶花共享文章之妙?与这些花君作伴,岂不是比起喝酒来更为风雅有趣?”
    段誉这呆性一上来,便只左手持一本书卷,右手提了一只灯笼,逛自家园子去了。他一路看一路评,倒发现好几株茶花养得不甚得法,花容略有些憔悴。他跌足叹了几声,记下了花树位置,继续行至一处茶花开得最烂漫之处,舒适地就地坐下,就着手中灯笼的光亮读起书来。
    手中文章精妙,鼻间茶花轻香,段誉深觉月夜读书乃是人世至乐美事。正在陶醉之时,他却听见前方花树深处似有说话之声,心中奇道:竟有人与我一样,半夜还来与茶花作伴么?那可也真是爱花之人了。
    不过一会儿,那对话逐渐清晰,说话之人似是停在了离他不远之处。那粗嘎难听的声音便钻进了段誉耳中:
    “你也不必再等着那小子来救你,他如今是自顾不暇的了。”
    一个娇脆的少女声音颤然问道:“此事与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一定要杀我也罢了,只是不要去为难他……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段誉大惊:怎么这个声音,听上去倒像是那位嫣妹?再往四周看他之所在,的确是离她所住庭院并不很远。
    “这便要谢谢令妹的合作了。我与她各取所需,她要那小子,我要你的命——”
    “啊哟,不好!”段誉听得心急,没头没脑地便撞了出来。
    那茶花树甚是枝条繁茂,他直直地穿了过去,盖了满头满脸的叶子与花瓣。手忙脚乱地把掩在眼前的花瓣拍落,段誉只见眼前地上跪伏着一个清丽少女,离她仅有两步之遥,有一个青袍怪人正拿着一根钢杖指向她眉心,瞬间可取她性命。
    这两人一老一少,一丑一美,一戾一和,在这繁花萦绕之中形成了极致鲜明的对比,教人一看便生出英雄救美的心思来。段誉虽全然不会武功,却是丝毫不惧那青袍怪人,上前大声喝道:“恶人,放开那姑娘!”说完,便扑了上去,挡在王语嫣身前,一脸正义凛然。
    王语嫣先前发现段延庆潜入她房内,便挣扎着要向慕容复呼救,却被段延庆一下点住哑穴,拎出屋外来。这当下又得知慕容复也身陷险境,心中正是灰心绝望之时,段誉却意料之外地来这么一出行侠仗义,她一时间倒呆住了。
    段延庆也是一愣,并没有想到自己一直默默守护着的儿子会在这时冲出来坏他大事。他缓缓收回钢杖拄在地上,目光复杂地看着段誉,说道:“你又何苦来掺一脚?好好做你的世子去罢。这姑娘我非杀不可。”
    段誉见他嘴唇不动便能讲话,心下骇然,但作为哥哥保护妹妹是理应份内,便壮着胆子问:“她可与你有仇?可曾害过你?”
    段延庆僵着面皮答:“没有仇怨,她也不曾害我。”
    段誉从未见过这等事,回头对王语嫣道:“嫣妹,你今早问我,若是有那不讲理的恶人乱杀人,该当如何,当时我还不以为然。如今我算是明白啦。”
    王语嫣苦笑一下,见段延庆静立在那里,眼珠一错也不错地紧紧盯着段誉,眼神中流露出巨大伤痛,心下也不免戚然,便示意段誉将她扶起,轻声道:“他虽不讲道理,却也有苦衷。此事与你并不相干,你还是小心些罢,别误伤了你。”
    见她秀美容颜上神色黯然,在这危急关头还替恶人说话,段誉热血上涌,大声道:“你是我亲妹子,有人要害你,怎么与我不相干?”
    他硬脾气上来,便把她整个人护在身后,朝着段延庆梗着脖子道:“你要杀我妹子,便先杀了我罢!”
    段延庆将钢杖在地上砸了一砸,想作出威慑的样子,手却不听使唤,杖头歪了又歪,只在泥里留了一个浅浅的坑。他低头沉吟一会儿,方才哑声问道:“她果真是你亲妹子?”
    段誉想也不想答道:“一点不假!”
    此时远处传来一小队侍卫赶来的脚步声,其中一人扯着嗓子道:“可是世子在那里么?”
    本来段延庆与王语嫣对话俱是压着声音,段誉一撞出来就大喊大叫,王府侍卫们便被惊动了。段誉一听帮手来到,喜不自胜,大声答道:“是我,快来帮我捉坏人!”
    段延庆低叹一声:“罢!罢,罢……”声音中尽是化不开的苦涩。
    他转身往围墙处走去,用钢杖扒开一处枯枝堆,露出一个洞来,身子一矮,颤颤巍巍地便要从那里出去。那钢杖颇长,而洞只容一人勉强通过,他先扔过一杖,再单杖勾着那洞口墙砖往外一步步挪去,形容十分狼狈。原来内力被慕容复吸走了七、八成后,他已经无力翻过三丈高的王府围墙,只能从这破洞进出。
    看着段延庆佝偻落寞的身影,再看着身旁段誉犹自在惊喜呼喊,王语嫣觉得心头一酸,脱口而出:
    “你放心,他真的是我亲哥哥。”
    段延庆顿了一顿,并没有答话,只是从洞外伸进钢杖,把那堆枯枝勾回原处掩好。
    在枯枝遮住他视线之前,他默默地,再朝着段誉望了一眼。
    段誉对这道哀伤的目光浑然未觉,只是使劲向侍卫们挥手,只盼着他们快些赶过来,擒住这不讲理的恶人。
    他不知道,这个出奇丑陋的青袍怪人,曾经也是像他一样俊美如玉的翩翩少年;
    他也不知道这个苍老枯瘪的神秘恶人,曾经也像他一样对着月下茶花温柔微笑;
    他更不知道这个满身戾气的杀人狂魔,却正是他那饱受苦难的亲生父亲。
    这是先延庆太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和他心爱的儿子见面。

章节目录

天龙之挽救失足的慕容少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肉屋只为原作者乌普萨拉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乌普萨拉并收藏天龙之挽救失足的慕容少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