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透天窗, 照上提摩西阴沉的脸, 他沉默地凝视着仪式厅内的每个人,宛如一尊会呼吸的雕像。
    仪式厅内的人群宛如纸片,单薄的身影失去了色彩, 时间也停滞在这一刻。阿尔瓦张了张嘴,脸上挂着奇怪的微笑:“大人, 你发芽了。”
    “你如果再提这事情,我就揍你。”提摩西拉下一张脸, 面色冷得似乎冻结了呼吸, “我发誓我会这样做的。”他补充道。
    浮尘在空气中沉浮,白色的微粒在阳光中闪光,好似漂浮在海中的浮游生物。它们在提摩西和阿尔瓦时间传递着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能量, 提摩西站在阿尔瓦面前, 那腼腆的男子竟然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通透感,似乎他的想法都通过这些发光的尘埃, 传达了提摩西的心中。
    “能量波动很强烈。”提摩西头顶上的嫩芽说, “他不是想要盟誓或者仪式和祝福什么的,他是想要——你的笑容。”
    “闭嘴。”提摩西不耐烦地说。
    “大人。”阿尔瓦扭搅着十指,不安地看着提摩西的眼睛,他不安的情绪都传达到空气中,让阳光也黯淡了一些。
    “你笑一下, 或许他就可以醒来。”在提摩西听来,鹿神杜尔登的声音从未有过的令人焦躁厌烦,“只是一个笑容而已。”
    热切的目光落在高大健壮的暗影行者身上, 阿尔瓦翡翠绿的双眼中似有星辰闪耀。
    “只是笑一下,没什么难的,嘴角往上翘,咧开嘴。”嫩芽喋喋不休地循循善诱,“并不是多难做到的事情。”
    “怎么可能笑得出来,再说这也并没有什么好笑的。”提摩西抽动了几下嘴角,尝试展露笑容的行动全面失败。
    “真是够了。”提摩西冷冷地说,“我受够了。我要离开这里。”大跨步走到阿尔瓦面前,提摩西抬手就给阿尔瓦脑袋上来了一拳,“给我醒醒!”
    “啊——!”阿尔瓦尖叫一声蹲下去抱住脑袋,吊着一双湿润的双眼盯着提摩西,委屈的语调很是可怜兮兮,“好痛哦……大人……”
    “知道痛的话,给我醒过来啊!蠢货!”提摩西抬脚狠狠一脚踢到阿尔瓦的肋骨上,趁对方被踢到在地时,踩上他那张漂亮的脸蛋,“我是不会和你盟誓,更别指望我对着你笑了,绝对不会,永远都不。清醒一点,你这个在梦里为所欲为的混蛋,给我醒过来!认清现实!”
    阿尔瓦瞪着一双空洞的双眼,似乎眼珠都要掉出来一般。他脸下坚固的地板咯啦一声裂开,如同被硬物击中的镜子。裂纹随着提摩西脚下力道的加重扩散开来,发出玻璃器皿破碎的悲鸣。
    “我的天呐!瞧瞧你干了什么好事!”提摩西头顶上的嫩芽疯狂地摇动身躯,两片叶子如同摆动的手掌,“你不笑就算了,你别刺激他啊!见鬼,这下要完了!”
    “完了?”提摩西收回脚,俯视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阿尔瓦。
    哗啦——!
    地面如同受热玻璃般炸裂,在地板下面,一个巨大的黑洞不断地吸引着上面的一切。首当其冲被吸入的是趴在地上的阿尔瓦。提摩西及时做了一个后空翻,才暂时没有被波及。整个仪式厅内的所有物品都被那个黑洞所吸引,甚至提摩西抓住的石柱都在破裂。
    呛人的粉尘喷射到空中,提摩西勉强地撑着身体,不被那黑洞吸走。但是黑洞越来越大,已经吸走了整个仪式厅内的一切可活动物品。
    “想个办法,杜尔登!”提摩西揽着柱子,对着头顶的嫩芽大喊。
    “没办法了,我们先撤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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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蔓垂坠于整个卧室。晨风吹过,纤长卷曲的植物在半空中如触须般飘飘荡荡。
    鹿神杜尔登眨了眨眼,歪头盯着摔倒在地上的提摩西,头上的鹿角挂饰互相碰撞,叮叮当当的声音如同音乐般悦耳。
    “真可惜。芬勒萨斯。”杜尔登幽幽地说,“如果你觉得,你的矜持和自尊心,比他的性命更加重要,我想我们已经没有必要再继续下去了。”
    撑着脑袋勉强从床下爬起来,提摩西觉得自己眼前有些发黑。雨点不断拍打上窗户玻璃,发出宛如珍珠落在瓦片上的脆响。低头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藤蔓,这些被撕裂的植物流出黏腻的绿色汁液,在床上留下一道显眼的痕迹。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吗?”提摩西闷闷地说,“在亲密的伙伴之间应注意保持矜持以免被狎犯。礼貌举止正好比人的穿衣————即不可太宽也不可太紧。要讲究而有余地,宽裕而不失大体,如此行动才能自如。”
    “好了,芬勒萨斯。”杜尔登说,“既然你打算放弃他了,那么……”他挥动纤长的手臂,手掌向外,做着精妙的手势,“就这样吧,虽说在我看来,湮灭之力如果死了,世界会发生无法估量的剧变。”
    藤蔓迅速收缩,缠绕上鹿神的手臂,他摊开手,那些绿色触手不断地向着一个方向收缩,最终聚合到一颗小小的种子里。鹿神把种子丢进陶罐,对着阿伦努了努嘴:“我们走吧,狼神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
    “等等。”强忍住头晕眼花,提摩西扶着床柱站了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我可不记得。想不到鹿神在歪曲他人的话语方便,可比你的德鲁伊魔法要干练得多。”
    “只是一个笑容,你都做不到。”杜尔登耸了耸肩膀,“让我怎么帮你?这么简单的事情你都不肯为他做,我真怀疑在永夜月光湖里面看见的你的梦境,是否是为了欺骗我——让我以为你可以为他出生入死——而刻意做出的行动。我不得不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你,芬勒萨斯。不过我对此一点都不奇怪,毕竟路西恩看人的眼光一向糟糕。”
    “你在说什么?”提摩西微微皱紧眉头,“我当然可以为了阿尔瓦出生入死,但是我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比如说笑容?”杜尔登问。
    “唯独这件事情最难。”提摩西的目光飘向安静地躺在床上的阿尔瓦,“至少对我来说,就是如此。”
    “你经历过很多事情,我看得出来。”杜尔登说,“但是我们错失了最好的机会。现在他的梦醒已经破碎,说不定已经被梦魇之王给控制了。就像是——”他张着嘴,把说道一般的话又吞了回去。
    “是什么?”鹿神的话让提摩西感到十分焦躁,他恨不得现在就冲过揪住杜尔登的衣领大声质问,但他强压了下来,颤声问道,“没有补救的办法吗?”
    “以我一个人的力量,恐怕办不到。”杜尔登说,“我得召集其他大德鲁伊才行,不过有些人离得太远,恐怕一时半会也赶不过来。”
    “我可以找他们,带他们过来,不管有多远。”狼神的附身者习惯性地微皱眉头,坚定的眼神和果敢的表情,让他看上去既干练又可靠,“只要你说让我像头蠢驴一样傻笑以外,其他的事情对我来说并不艰难。”
    “这倒不必,橡树六实里至少要三个人。”杜尔登眯着眼睛微笑,“我们的难题不是在召集人手上面,而是时间上面。你知道你已经睡了多久了吗?”
    “多久?”
    “五天。”
    “看起来并不是特别漫长。”握紧拳头又松开,提摩西觉得手指有些脱力,“更长的时间我睡过。”
    “如果你是说,你在朱诺斯昏迷的话,那可和陷入梦魇不一样。”杜尔登说,“在重伤昏迷时期,你的灵魂还是醒着的。虽说身体睡着了,但是还是能够接受外界的帮助,所以他们可以给你药物和水以及魔法维持生命,而陷入了梦魇则完全不同。你们的灵魂睡着了,身体也同样陷入了沉睡,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被杜尔登这样一说,提摩西突然觉得他的嗓子有些干哑,舌头也肿得厉害。身体的种种迹象表明——他渴了。
    “表明不管是魔法,还是强行灌入食物和水,都无法进入陷入梦魇者的体内,也就是说,外界手段无法维持你们的生命。”杜尔登脸上的微笑凝固了,他的脸渐渐地往下沉,“如果身体衰弱到死亡,那么即使是从梦魇当中强行把灵魂拉回来,也只能附着在残破的躯壳上。最好的结局不过是变成——亡灵。”
    “而我们面对的更加糟糕的现状是——破碎的灵魂。”杜尔登的脸色变得十分糟糕,光是从他说话的表情看来,提摩西都能够感受到事情的严重性,“你击碎了他的美梦,让他从梦境的第三层里掉入了第六层的深渊。他的灵魂或许已经被梦魇之王给撕得粉碎。我们来做最好的打算——我们运气不赖,采用强硬的手段把他拉回来,并且成功了,而且他的身体还健康并且强壮。那么……”
    鹿神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阿尔瓦,幽幽地说道:“再健康的躯体,也承载不起一个破碎的灵魂。也就是说……”他闭了闭眼睛,“从此以后,湮灭之力会困在一个疯子的躯体里。为了整个盖亚大陆或者是整个宇宙,路西恩也会让这个孩子,从世界上消失。”
    “消失?”想起来,阿尔瓦以前也确实说过这种话。他说,他很害怕自己会消失,这个世界会没有记得他曾经存在过,也不会有人想起来他。或许对重重噩梦来说,残忍冷酷的现实,才是阿尔瓦真正的噩梦。
    “是的,消失,字面上的意思。”杜尔登说,“从此以后不存在,也不会有人记得他存在,并且——从不存在。”
    “说了这么久,你不过就是在责怪我?”提摩西冷哼一声,扒拉掉手上残留的藤蔓,“我不希望他消失,需要我做什么事情能够补救的话,我都会去做的。如果还能够补救的话。”
    站在一旁等了很久的阿伦忍不住说:“召集大德鲁伊们吧,鹿神杜尔登。我们不能眼看着事情朝着我们敌人期望的方向发展。”
    鹿神缄默不语,斜着眼睛看着提摩西。
    窗外的雨下得更疾,拍打着窗户的雨点仿佛在演奏一曲激烈的奏鸣曲。“你不会让我们就这样认输吧?鹿神。”提摩西闷闷地说,“还是你向来喜欢逃避现实,我听说你在梦境森林里面住了一万年,就是为了……”
    “够了!”杜尔登怒喝道,“够了,住口。”他深呼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情绪,“我现在确实有希望你要做的事情,芬勒萨斯。”
    “只要我可以做到。”提摩西平静地回答。
    “当然,你可以做到,而且不难。”鹿神又恢复他一贯的优雅和游刃有余,“去吃点东西,吃饱喝足了之后再来见我。还有——做好你灵魂破碎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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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满地倒上一杯麦酒,端到唇边,提摩西却停了下来。哈里大饭店包间内,蜡烛在他头顶稳稳燃烧,虽然现在还不到点灯时间,但阴云密布的天色却让整个城市显得十分昏暗。
    “好了,老兄,没人能够指责你。”乔纳森坐在提摩西的对面,用手撑着脸颊,“要我说,你所做的一切都无可指摘。别管那些德鲁伊们怎么想了,我们现在要对付的麻烦已经够多,”他用餐刀切下一小块烤鹿肉,放进提摩西盘子里,“你可千万不能倒下。”
    “嗯。”提摩西吞下一大口麦酒,甘苦清冽的饮料顺着口腔直达胃部,“有关于金狮子爵和金花雀公爵那边的消息吗?”
    “有点消息,但不是什么好消息。”乔纳森说,“至少对我们来说不太好。金狮子爵回到了情报部,和他的情夫一起。戴克莉希女公爵已经参加了罗兰的葬礼,目前和白鹿公爵威尔沙之间关系十分微妙。”
    “微妙?”提摩西眯了眯眼,乔纳森的用词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兴趣。“微妙这个词,意思是——会有很多种可能?”
    “他们之间的动作十分频繁,这不正常。”摸着下巴刚刚长出来的胡子茬,乔纳森该用手撑着下巴,“根据可靠的情报来源——之前戴克莉希女公爵,打算送一名诺多精灵给威尔沙公爵,作为玩物的那种。”
    “是的,我见过他。他叫菲涅尔。”想到能够让威尔沙公爵那张比女士还要漂亮的脸蛋因为愤怒和失望而扭曲,提摩西不由得感觉心情一阵轻松,“戴克莉希女公爵和金狮子爵如此费劲心思地想要弄到一名诺多精灵,这件事情本身就不会那样简单。”
    “我们的斥候探子在报告里面说——当时威尔沙坐在马车里,隔着马车的帘子,他看了那名诺多精灵一眼。他称赞了诺多精灵的美貌,于是戴克莉希就愿意帮他弄到那名诺多精灵。”乔纳森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也就是说——在当时威尔沙公爵说出这个话的时候,戴克莉希女公爵和威尔沙公爵在同一辆马车里。”
    能够让威尔沙公爵称赞美貌的人可不多,诺多精灵菲涅尔的外貌提摩西也见过。但他觉得,外表上看上去只是一名孩子的菲涅尔,并不怎么诱人。虽说诺多精灵的外貌是远超人类的,但是在威尔沙公爵床上,就没有过不美丽的生物。不仅如此,威尔沙公爵本身也是有着“斯刚第第一美男子”的称谓。
    这并不是一份礼物那样简单,而是他们一个合作的兆头,或者是借口或者是幌子。现在国内的局势如同布满天空的阴云一般,压在全国大小贵族的头顶。要保住绿地人的血脉,继承王室正统的加文·坦普尔伯爵,也是秘幸会的成员。也就是说,他也是光明未来联盟的成员,而在继承者的支持者上面,光明未来联盟明显是倾向于绿地人。
    全知者们对于斯刚第王国国内的立场,提摩西并不太清楚,他略微梳理了一下现在复杂的局势——风暴之眼受到全知者的雇佣,作为使者和他见面的是金狮子爵。金狮子爵在圣光明教派当中,声望很高。他曾经三次参加圣光东征战役。而他们所讨伐的,就是全知者联盟所支持的普鲁士帝国。
    可他现在竟然为全知者卖命——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如此——并且还有叛国的嫌疑。但他看起来又像是在遵从枢密院和女王的命令行事。最大的可能是——金狮子爵可能参与了罗兰的刺杀。让提摩西感觉不快的是圣光明教的两面三刀,明明马库斯也是钢铁玫瑰骑士团的骑士,可还承担起来护卫的任务。
    光明未来联盟和全知者联盟两个组织,把这个世界割裂成了两块。让每个人都有着充满矛盾的立场。他们的宗教信仰立场、国家立场、家族立场都被这两个组织所割裂开来,最后变成利益的博弈。摇摆不定的贵族们,肯定是哪个立场好处多,就站在那儿。
    斯刚第国内大大小小有封邑的贵族们可以摇摆,但是提摩西不能。
    他必须快速地找准自己的立场,以求不被时代的洪流给冲刷得皮肉难存。
    “是的,她在场。”提摩西微微颔首,“这也表明——威尔沙公爵暂时还未被他们拉拢。王国的贵族某些人加入了全知者。另外一些是光明未来联盟的人。作为中立派中的实力派,我想他们要拉拢威尔沙公爵,这并不奇怪。”
    “我想,这次他们攻击阿尔瓦,并不是临时起意。”乔纳森说,“在你沉睡期间,我收到一份来自于斥候奥武的报告。”
    “他说什么?”提摩西问。
    “他看见了——白沙尔。”压低声音,乔纳森几乎是用气声说出那个名字,“你难以想象吧,就是白沙尔。奥武跟踪了他几天,最后被他给甩掉了。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白沙尔这次突然出现,并且深入到光辉西大陆这么深的地方,这不是他的地盘。”
    “他去哪儿了?”身体微微前倾,提摩西做出了倾听的姿势。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时间差不多都可以对上了。”用手指蘸了一点麦酒,乔纳森在桌子上划了几条线,以表示各个时间点,“白沙尔最后消失的地方,是在阳光森林外面。”他重重地点上第一个点,“当时是仲夏火焰节的前一天。”
    “阿尔瓦回来那天之前。”提摩西说,“那天阿尔瓦也在阳光森林,所以白沙尔的目标很有可能就是他。”
    “是的,你听大德鲁伊说了吗?”乔纳森说,“和其他陷入睡魇症的人不同,阿尔瓦身上有特别的魔力印记,就在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侧颈窝,“一个本人很难发现的位置。”
    “鹿神没有对我说过。”提摩西说,“然后呢?”
    “在白沙尔消失之后,阿尔瓦回到了加圣斯通城。”手指点上第二个时间点,乔纳森严肃地分析道,“阿尔瓦当天晚上就陷入了沉睡。根据大德鲁伊所说,像阿尔瓦这样精神力超强的人,是很难陷入梦魇的。魔力印记是特地为他准备,在他不注意的情况下,全知者联盟让白沙尔冒着巨大的风险,来为阿尔瓦特地送上这个印记。”
    “为他,特制?”提摩西眯了眯眼睛,“怎么发现的?”
    “嗨,这也是大德鲁伊说的,我只是转述。”乔纳森说,“如果你要问到底为什么,我可无法作答,所以你就别为难我了,老兄。大德鲁伊杜尔登说,这样的魔力印记里灌注了大量的梦魇之力,而加圣斯通城和德鲁伊们的睡魇症,不仅可以打击德鲁伊们的力量,还可以让阿尔瓦身边的人疲于奔命,减少对他的关注度,而让全知者更方便动手。”
    “准备这样的魔力印记,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发现阿尔瓦湮灭之力的时间,就是在你们在朱诺斯的那段时间。”乔纳森说,“算起来,准确时间应该是在塑日节的前一天。”
    “这样看来,那时候全知者就在着手准备这件事情。”提摩西略微回忆了一下,乔纳森说得不错,阿尔瓦在集市上发火那天,确实是五月塑日节的前一天,当天在集市上造成了不小的骚动。即使是商人们都可以看出来这事情不寻常,更不要说朱诺斯城的法师们,他们其中的一些可能也属于全知者联盟。
    “现在我们假设,大德鲁伊说的都是真话。”乔纳森说,“那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全知者联盟应该不会对阿尔瓦善罢甘休。他们做事的方法,说实话,我觉得太过于阴损。”
    “去年冬至节,他给我说,他在被人追杀。”盯着桌面上的烛光,提摩西有点出神,“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以为他这么说,是为了勾起我的同情。”
    “可靠的人不多,可以信任的更是少之又少。”端起酒杯,乔纳森吞下一大口麦酒,“我从未感到如此孤立无援过,我简直就是在四面受敌。不光是暗影六匕,就连耶梦伽罗也不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了。”他苦笑了一下,盯着提摩西的脸说,“你还加入了光明未来联盟。”
    “那就把你的背后交给我,”用力捏住乔纳森的手腕,提摩西的态度十分坚决,“如果你觉得我还可以信任的话,那就把你的背后交给我!如果没人站在我们这边,那么我们就站在自己这边。”
    “我知道了,老伙计。”掰开提摩西的手,乔纳森淡淡地说,“不管你加入了什么组织,我都视你为兄弟。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还是这样。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不会背叛你,我的后背永远交给你。兄弟。”
    军情处事物繁忙,现在依旧还在代理军情处统领的乔纳森不能就留。乔纳森走后,提摩西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内心止不住地思潮起伏。
    哈里大饭店的饭菜味道没变,烟熏的驯鹿舌头让他想起来家乡的味道,也包含了点餐的乔纳森劝慰的苦心。在北地,每年冬天,霜风城内都会宰杀驯鹿,用烟和火烤掉水分,用盐保持肉不变质。其中舌头是最美味的地方,向来都是给作为北地统治者的父亲食用。
    新鲜的果酱用蜂蜜腌制,色泽既鲜艳又明亮。裹在烤得焦黄面包外的糖霜,好像落在土地上的初雪。烤鹿肉已经冷却,但上面的肉汁依然散发则油亮的色泽。多汁的鳗鱼配上甜软的南瓜,是哈里大饭店的招牌菜肴。
    这些饭菜和以往没有什么两样,但是提摩西总觉得吃不出来味道。他都开始怀疑是不是睡了这几天,导致他的味蕾和一起睡着了。
    点餐的乔纳森点的是正式大餐,从餐前汤开始,一共二十四道菜。他没吃完主菜就匆匆离开。可菜还是一道接一道地上。提摩西每样都只随便吃两口,总觉得都没有什么味道。
    直到最后一道主菜,洋葱烩蚌肉端了上来。
    在加圣斯通城这种海滨城市,海鲜是最常见的菜肴,虽说已经在加圣斯通城生活了十二年,但是提摩西的口味依然没有改变。他不是很喜欢海鲜,但阿尔瓦总是对这些鲜美清淡的菜肴十分青睐。
    鲜嫩雪白的蚌肉加入冰镇牛奶,细细的小火将肉慢慢地烩入味,微甜的香料去掉蚌肉原本腥气,更代入深层次的甜香,而洋葱则增加了丰富的口感,提升了口味的整体层次。入口嫩滑的蚌肉完全尝不到原本的咸腥,牛奶浓香和甜香料的甜香已经完美覆盖了蚌肉原本的味道。
    这个味道对于提摩西来说,有些太甜了。和阿尔瓦喜欢偏甜口的清淡口味比起来,提摩西更加爱重口的咸味。在天寒地冻的北地,甜是很难得的味道,咸味的腌菜和腌肉,才是陪伴提摩西成长的故土滋味。但不知道为何,今天所有带咸味的菜都无法唤醒的舌头,却偏偏被这甜甜的浓香给征服。
    这是阿尔瓦所喜欢的味道,浓郁的香气蔓延到口腔每一个角落,甚至连鼻腔里都带上这种美妙的甜香。
    配菜的水果都是新鲜的当季水果,六月正是蓝莓的果期,大量的蓝莓充实着加圣斯通城市民的餐桌。
    这也是阿尔瓦最喜欢的水果。
    摸了摸嘴唇,提摩西想起来五月塑日节的那天晚上,阿尔瓦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当天晚餐时,阿尔瓦吃了几颗早熟季的蓝莓,带有酸甜味道的果香从他微微开阖的嘴唇中溢出。
    摘了一颗带着水珠的蓝莓,提摩西把这酸甜的水果放在口腔里尽情地咀嚼。
    如果当初吻了他,嘴里会是这个味道吗?
    这个想法让提摩西突然一个激灵,全身如同八岁时掉进冰窟一样寒冷。
    “该死的……”略微有些懊恼地扶着额头,提摩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呼吸了几口气,很快冷静了下来。这样,等他走出哈里大饭店时,又将变回那个任凭巨浪滔天也难改面色、任何事情都在手中掌握的军情处统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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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德鲁伊们的效率比提摩西想象的还要更高,第二天一早,他还在书房翻阅斥候的报告,手边放着没喝完的杜松子酒,杜尔登就领着俩名年轻人来到了他贝肖格街的住所。
    “准备好开始仪式了吗?”杜尔登说,“我希望你吃过早餐了。”
    “没呢,你比我想象的要快,三名大德鲁伊凑齐了?”提摩西冷漠地回答,他打量了跟着杜尔登闯入书房的年轻人,“是这两名孩子吗?”
    这两个人,提摩西之前见过。穿着德鲁伊长袍的那位是突然陷入睡魇症的德鲁伊中的一员,而另一名身材娇小的半虎人则是唤醒了他的人。本来他们在为德鲁伊们的睡魇症焦头烂额之时,这位半虎人用一种别人都难以想到的方式,唤醒了这位德鲁伊。
    当时那名德鲁伊在兽穴里已经沉睡了三天,杜尔登忙着照顾最虚弱的德鲁伊,并且唤醒那些情况最为危险的人。按照杜尔登的说法,这位年轻人身体强壮,法力强大,可以比那些人撑得更久,他的情况在杜尔登看起来并不是很危险。
    不过那名半虎人可不这样想,趁着其他人熟睡,他摸进了那名德鲁伊的兽穴,并且做了惊世骇俗的举动。他整个晚上都像母猫一样浪丨叫,哭喊、扭动着身体在那名德鲁伊身上起伏。这名半虎人并不会什么魔法,但却通过这种方法让那名年轻的德鲁伊苏醒了过来。
    “不,只有这个孩子才是大德鲁伊。”杜尔登指了一下那名穿着德鲁伊制式褐色长袍的年轻人说,“巨兽大德鲁伊库勒,别看他年轻,他可是唯一通过自己的力量和意志,摆脱了梦魇之王的德鲁伊。还有,我知道路西恩在搜寻七十二门柱神的碎片,并且不止一次地因为哈库勒曼斯而找到我这里来。”
    “那和我没关系。”提摩西冷冷地说。
    “不,你加入了光明未来联盟。”杜尔登嘴角浮现出一丝嘲笑的笑容,“迟早都会做这些事情不是吗?我把哈库勒曼斯给了伊库勒,以后你们如果要找巨兽之喉,别找我,找熊神乌勒萨斯索要。”
    慢慢抬起眼皮,提摩西仔细地打量着那名年轻的大德鲁伊。这名孩子据杜尔登说,才刚刚十九岁。然而他却又一种老年老成的做派,举止端正庄重到近乎于庄严。无论是谁来看,都无法将这名年轻的德鲁伊和“冲撞者”乌勒萨斯联系在一起。
    “屋子不大,我希望你们只带相关专业人士过来。”提摩西简单直白地抛出逐客令,他收好报告,锁进抽屉里,低着头也不看杜尔登,“那另一名大德鲁伊呢?”
    “猛禽大德鲁伊亚伯还在来的路上,”杜尔登说,“别担心,不过他飞得很快,我想今天上午他就会到。”
    “小不点,你先回去。”伊库勒对那名半虎人说,声音温柔得像化开的焦糖,“我办完事情就回来,你先去休息。”
    “不要!”娇小的半虎人壁虎般地紧紧缠住巨兽大德鲁伊的身体,连尾巴都在对方胳膊上缠绕了好几圈,他毛茸茸的耳朵一耸一耸的,显得十分委屈,“我要是回去了,大笨熊你又睡着了怎么办?那些自私鬼又不会救你!”
    “别在这里闹啊,小不点。”巨兽大德鲁伊尴尬地说,“你让我很为难。”
    鹿神杜尔登摇了摇头,用眼神祈求着提摩西,而那名半虎人也用他那猫一样的眼神盯着提摩西,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提摩西心中一软,瞬间想起来阿尔瓦也曾经用这种目光祈求过他。
    “不愿意走的话,就呆着吧。”嘴上冷淡地说着,提摩西却想捂住自己的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钝痛从胸口不断扩展开来,让他几乎都无法集中精神,“别添乱就行。”
    “万岁!”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般人很难相信,只有五崭叩陌牖4司谷豢梢员纳狭崭叩木奘薮蟮侣骋恋牟弊樱苯悠镌诹说胤郊绨蛏稀
    “好了,快下来。”巨兽大德鲁伊脸涨得通红,勉强地把猫一样蹲在他肩膀上的半虎人给摘了下来,“你站在一边看就好,就像我们来的时候说的那样。”
    “嗯!”半虎人亲热地抱着巨兽大德鲁伊的脖子,在他嘴唇上啾了一口,“放心啦,大德鲁伊!我会非常非常安静的。”
    阿尔瓦躺在床上,和昨天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提摩西摸上他的胳膊时,却觉得这手臂上的肌肉似乎较之前消瘦了不少。
    晨曦透过玻璃窗照在阿尔瓦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单薄且透明,好像一个玻璃杯子般,一眼就能够看穿。但就是这个光,让他也散发着美好的光晕,好像安雅夫人从遥远的东方大陆运过来的上好瓷器。
    不,再好的瓷器也没有阿尔瓦的肌肤动人。提摩西想。
    窗户玻璃晃动了两下,一只青冠信鸽降落在玻璃上,不住地扑腾着翅膀,两只鸟爪玻璃挠得发出令人牙痛的刺耳声响。
    “把窗户打开。”那只信鸽叫道。
    提摩西才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那只信鸽就钻了进来,跳到地板上。而后,信鸽瞬间变大,形状也从一只普通的鸟儿变成人形生物。当变化停止时,蹲在地上的男子站了起来,醉醺醺地向前走了一步,随即噗通一声摔在地上。
    “妈的,”他说,“我宿醉!”
    提摩西冷冷地看着这名浑身酒气的大德鲁伊,杜尔登和他用奇怪的语言交流了好久,才让这位大德鲁伊清醒了些许。
    “好吧,开始吧。”他揉了揉一头乱糟糟的蓬松头发,伸出双手撸起袖子说,“我应付得来。”
    “好了,我们现在要开始定位。”杜尔登给其他两位大德鲁伊一人一把种子,“湮灭之力在清醒的时候,人在哪儿?”
    “哈里大饭店的顶层房间。”提摩西回答。
    “很好,”德鲁伊们将种子不停地往空中抛洒,杜尔登一边施法一边询问,“他说过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为什么要知道这种问题。”提摩西感觉有些不快。
    “这很重要,我们要给他的梦境定位。”杜尔登说,“我们必须要知道,他在醒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知道他现在有可能在哪儿。毕竟梦境的世界宽广无垠,必须得找到他的话,我们得知道他最后说的话。”
    “嗯。”提摩西说。
    “好了,说罢。”杜尔登催促道。
    “我说了,他最后说——嗯。”提摩西冷漠地回答。
    “芬勒萨斯,我没时间和你开玩笑。”杜尔登停下手中的动作,冷着一张脸说,“如果你还希望救他,就告诉我,他在醒着的时候,临睡之前,说些什么?”
    “你不会想知道的。”提摩西说。“而且我也不认为这对你们的魔法有什么帮助。”
    “会有帮助的,这很重要。”杜尔登拉下脸,凝视着提摩西。“我需要你,实话实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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