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柔风去刨了个蜂窝。荒野上开遍野花,他听到蜜蜂“嗡嗡嗡”地扇动翅膀采蜜的声音,便追着蜜蜂寻到了蜂巢。
    他不知道蜂蜜是怎么采的,他不知道在采蜜之前,要先用烟去熏走蜂巢上的蜜蜂,他甚至都忘了拿件衣服把头包一包。
    他就是生采。爬到树上,用一双肉做的手去把蜂巢剥下来。那些蜂凶狠地往他脸上、脖子上、裸~露的手腕上蛰,甚至钻进他半湿不干的衣服里。
    多疼啊,但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知道自己肿得像头猪一样,他过去是绝不会做这种事的。风度翩翩?他过去虽未见得有那么惜容,但也绝不会愿意让自己难看成这副模样。
    他不停地摇蜂窝,把附着在上面的蜜蜂活生生地驱走。地上蜇人后死去的蜂掉了一大片,但他更有耗下去的体力和耐心。
    剩余的蜂绝望地离开了,耳边再也没有了嗡嗡声。肿胀得比泡久了水还难看的李柔风抱着蜂巢,慢慢走到抱鸡娘娘身边去。他慢慢地扒拉着蜂巢,一块儿一块儿地,像剥石榴一样地往外掰,终于摸到粘粘的、又甜又香的蜂蜜了,这蜂蜜比他在鬼市上买的蜜水还要浓稠上一百倍一千倍。他在地上采到了大片的光滑的叶子,卷成一个锥形的小筒,把蜂蜜灌进去,捏开抱鸡娘娘的嘴喂给她吃。
    他一点一点地喂,他有十足的耐心。“娘娘啊,你不是说以前生病,郎中都治不好你,一个牙婆用一碗蜂蜜水把你灌活了吗?”她说的每句话,他发现他也奇迹般地记在心里,过去听的时候没什么知觉,这时候想起来,句句都烧心。
    他喂了她不少蜂蜜,但也不敢喂太多,她许久没好好吃东西了,他怕她的身子一下子受不住。她依旧没能醒过来,但至少那些蜜都灌下去了。他想,她能吃下去就好,他会救活她的。他用柴刀砍了个竹筒,把剩余的蜂蜜都灌了进去。他肿肿的指头摸了摸她小小的脸颊,手指上又疼又胀的,已经没了什么知觉。他的手肿起来,几乎能把她的脸都包在掌心里。“娘娘,你这么喜欢吃蜂蜜,以后天天喂给你吃啊。”
    他靠着阳光辨别方向,走回到来时的路,白马已经不见了,大黑马还忠实地等在那里。他抱着抱鸡娘娘骑上马背,他看不见路,便让大黑马自己寻路去走。马背上摇摇晃晃,抱鸡娘娘在他怀里摇摇晃晃,他想起和抱鸡娘娘相遇的第一夜,她带着他去看杨燈的死期,那会儿也是这样坐在大黑马上。只是那时候她野蛮凶残,他双手成骨,又岂能想到如今是这样的际遇。
    大黑马径直带他们回了建康城。城门的守卫加派了人手,出入仍是查看照身帖。抱鸡娘娘瘦脱了相,李柔风浑身也没消肿,一群守卫盯着李柔风大声嘲笑,然后像赶猪一样嘘嘘着让他们进去。大黑马钉了马掌的铁蹄在青石板路上滴滴哒哒,一路往老宅而去。
    李柔风摸着自己的指尖,一切依旧完好无损,抱鸡娘娘依旧闭着眼安安静静地在他怀中摇摇晃晃,他心中忽然觉得很静谧。
    老宅的大门敞开着,大黑马一下便闯了进去。
    小丁宝大叫一声:“娘娘!三郎哥哥!”然后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杨燈的刀锋稳稳地对准着他尚细嫩的喉咙。
    “娘娘!三郎哥哥!他们要放火烧房子!我过来拦着他们,他们就要杀我!”
    小小孩童,岂知拿刀对着他的是谁,拿刀对着他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呵,够胆,你们竟然还敢回来。”
    李柔风抱着抱鸡娘娘下马,大黑马自己慢悠悠踏回院子的一角,去蹭了蹭毛驴的头。
    李柔风抱紧抱鸡娘娘,淡然道:“我们不回来,你也有办法逼着我们回来,不是么?”
    杨燈咧嘴笑了一下,他的笑容看起来很莽,其中却藏着无情的机心。“先烧这房子——”他翻过刀刃,用那后勾起来的尖锐刀尖轻轻划过小丁宝的脖子,在那将来会长出喉结的软骨处忽的用力一勾,小丁宝登时闷沉地嚎了一声,豆大的眼泪滚了出来。
    “再杀这孩子——”
    李柔风的心随着小丁宝的那一声嚎猛地一抽,向前一步,正要说话,忽听见“汪”的一声叫——那只小黄狗不知从什么地方蹿出来,跳起来凶狠地在杨燈手上咬了一口。杨燈没料到竟会中了这只小畜生的招,目露凶光,飞起一脚踢在小黄狗的肚子上。
    小黄狗惨叫一声,高高地飞了出去,撞到院中满排的栀子花树上,点点鲜血溅红了雪白的栀子花。
    小丁宝呜呜地哭了起来。
    李柔风静静地听着小黄狗的惨叫,听着小丁宝的哭声,轻轻道:“放过这孩子,这孩子是娘娘收养的,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杨燈冷冷道:“凭什么?”
    “我帮你去杀人,杀你想杀的人。”
    “谁是我想杀的人?”
    李柔风深吸了一口气。虽看不见,但他知道这院中还有其他的人,其他的士兵,杨燈身边的亲兵。
    但杨燈这样问,显然已经肆无忌惮。
    李柔风缓缓张口,清晰吐字,道:
    “吴王,萧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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