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暖如何都想不到, 从京城不远千里来看望他们的第一个客人, 会是木紫烟。
    她风尘仆仆而来,轻车简仆,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林云暖望着她的面容有一瞬不敢相认。
    分别数载, 木紫烟竟比她看上去还年长,白发丝早早的爬上两鬓, 眼下也多了几丝干纹。
    木奕珩人在营中,今天不是回城的日子。
    王猛一早得了信,替木奕珩在城门外接了木紫烟送去林云暖的宅子。
    小院很温馨, 院子里养着许多小鸡小鸭小兔子,一块空地上还种了些绿油油的植物, 依稀是蔬菜。
    木紫烟一生养尊处优,连厨房都没进过。她不认识那是什么菜, 也有点不能接受堂堂镇南大将军住的院子竟然没有亭台水榭, 而是这样的乡气浓郁。
    ——前年木奕珩收编了南边两个部落,立了大功,朝廷颁旨封了个大将军, 林云暖的诰命也下来了, 直接封了三品恭人,木大老爷那边也因此得了些厚赐。
    就是朝廷未拨府邸,俸禄也着实养活不了几个人,可是以木奕珩的财力,建一座园子也不算难事吧?堂堂将军过得像个白身一样清苦是图什么
    林云暖领着三个孩子立在院中,瞧见来客对自家院子露出嫌弃的表情, 心里不由好笑。
    木紫烟面相老成了,性子却是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个喜怒非要形于色的样子。
    两人见了礼,木紫烟低头打量几个孩子,钰哥儿和小花都比同龄人高大些,因着习武的缘故,都生得非常结实。林云暖第三胎是个男孩儿,自小有些体弱多病,站在哥哥姐姐中间,显得非常弱小。三个孩子顶数老三生得最像林云暖,皮肤白得透明,眼睛湿漉漉的非常招人喜欢。
    木紫烟各送了几个孩子几样小金锁、玉花生,另有京城里小孩子们爱玩的小物件儿,林云暖朝悦欢打个眼色,叫她带孩子们在隔间玩,自己引着木紫烟到侧间炕上坐了,亲递了杯茶过去,两人互望一眼,气氛登时变得十分尴尬。
    林云暖先打破寂静,询问了木大老爷夫妇的身体健康状况,“……虽想回去瞧瞧二老,但奕珩手握重兵,不是自己能随便回去的,怕惹乱子。他心里惦念……亏得有你们在身侧,叫我们这些远在外头的也能稍安心些……”
    木紫烟打量面前这妇人,从她离京至今已八九年了吧?这女人就像停止了生长,岁月没在她脸上留下半点刻痕,乌发丰厚,松松挽成髻,坠几根带流苏的珠钗,薄薄施了一点唇脂,衬得玉颜胜雪。
    就说她与木奕珩同龄甚至小几岁也可信。
    木紫烟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鬓边,银丝早早爬上来,早已掩盖不住。
    闲话了一会儿,话题又停下来。林云暖不是个健谈的人,木紫烟又心事重重不怎么开口。林云暖起身就想去张罗饭菜,木紫烟抿了抿嘴唇,喊住了她。
    “你还记的那钟氏么?”
    犹犹豫豫这么久,说出这么一句话。林云暖反应好久才记起她说的这人是谁。
    钟晴?这人在她生命中出现的次数太少也太不重要了,她愣了楞,“她怎么了?”
    她不是被木紫烟牢牢攥在手里,毫无尊严的做着她最擅长做的小三么?
    这种人多数是又漂亮又聪明能对自己狠得下心也对别人狠得下心的人。她在上学时就见过这类女生。在旁人省吃俭用花着几百块月生活费的时候,她们已经出入高档会所背名牌包包戴名贵珠宝。她们知道自己要什么,目的性明确,也不介意别人的眼光,她们做人小三、情妇,不会在乎有没有感情,只在意既得利益。
    她会为了向上爬踢掉唐逸攀上成三爷这很正常。
    可古代宅门与现代不同,想要以此为跳板再向上就不难么容易了。
    木紫烟到今天还活得好好的,说明她并没有实力如何蹦跶。
    她能怎么
    木紫烟的表情有点奇怪,她似乎想笑,又不大笑得出来,对钟晴的存在她比林云暖更恨。毕竟林云暖那时已经对唐逸没有感情且钟晴只是个外室,而木紫烟却要眼睁睁看着她就在自己身边勾搭自己的丈夫。
    “她是个怪物。你知道么?”
    林云暖闻言,脚步几乎踉跄了一下。她坐回炕上,有点喘不过气来。
    “怎、怎么会,这……”
    木紫烟道:“她能诗能文……大家都叫她才女……之前她还写过一些话本子……”
    林云暖想到当年自己刚开了个头就被抢走的那门生意,艰难地点了点头,“然后呢?”
    “成威帮她出了本诗集……问题就出在这诗集上,有人告上门,说那诗是自己写的,村里好些人能见证,旧年就写了这诗,可是无从印发,也没有传唱……可钟晴竟把这诗写出来了……后来,还有几个类似的人……钟晴的底细很容易查,她六岁时被兄嫂卖到花楼,自小打杂做粗活,十三岁学弹琴唱曲,十六岁跟了唐逸,一直住在云州,她没去过云州以外的任何地方,身边也没有那样能耐的能替她到处搜罗未现世的诗文……那这些诗她怎么来的不是一句半句的相似,她的诗与人家旧年文稿一模一样……”
    “她当时一口咬定是那人故意讹诈,原本么,成威只是为博她一笑,有心成全她才女之名,谁想这事被其他人揪住不放,人人调转枪头说成威为沽名钓誉不择手段。成威一怒之下,誓要给她争个清白,结果……结果那才子熬不住刑罚,竟然自尽了……”
    “自此,钟晴就变得不正常起来。她做恶梦,说胡话,口口声声说那才子冤魂来索命了,说如果事先知道那才子是当世诗人,他绝不会摘录他的诗文……一开始家里以为她撞邪了,就请了法师前来,几场法事做下来,她变得非常委顿,在床上躺了几天。”
    “几天后她醒过来,突然发狂了。说自己身子原来是被怪物占了,之前做过的事都不是出于自己本愿,又哭又骂那怪物害她妥协做了花娘,哭喊着不要活了,又是拿剪刀自残又是结绳子上吊。整个人变得完全不同,说是换了个人也不为过。”
    “后来又请了那法师来……说她原本三魂七魄少一情魄,故从异世吸引了一游魄来……这么一来,之前她足不出户却知道千里之外的人写的是什么诗,这事就有了解答……成威起初只是将信将疑,可眼睁睁瞧着心爱人变得越来越陌生,行止粗俗,性子急躁,全不是自己从前所喜的模样,渐渐他也失了耐心……我做主把她送去了清藏庵里……”
    木紫烟说这事时还心有余悸,家里后来被这钟晴闹得不得安宁,钟晴常年被她叫在身边立规矩,想及此她就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毛。
    木紫烟抿了口茶看向林云暖,见她脸色发青怔怔不语,抬手轻轻碰了她一下:“你也吓着了?我和你说这事也实在不知能跟谁说了。三爷不准提这事儿。”
    林云暖被她扯了下袖子,整个人像受惊一般弹了起来。
    木紫烟也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林云暖垂着头,立在那抿着嘴唇。
    过了许久,她才重新坐下,“紫烟。你确定,那个会诗词歌赋的钟晴走了么?”
    她问的太郑重,反叫木紫烟有些毛骨悚然:“你的意思是,她可能还没走?还会回来你可别吓我。\"
    林云暖脸色不大好:“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问……”
    “应该走了吧?后来那个钟晴,和先头的完全不一样,一个人的性格怎么可能突然变那么多,请了多少大夫来看,她没发疯病,况法师都那样说了,定是没错。你不用怕得脸都青了吧?她可是在我身边的时候比你多多了。”
    说到这木紫烟都快哭出来了。悔的。早知那是个怪物她哪里敢下手得罪,恨不得高高供起来才好。
    林云暖长长叹了一口气:“原来是这样啊。”
    她站起身来,浑似浑身脱力一般,好艰难才走到门口。“紫烟你坐,我去去就回来……”
    林云暖走到隔间,看着正拿着新鲜玩具玩得开心的三个孩子,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怎么办,原来穿过来还有可能再离去的。
    说不定哪一日,她就变了一缕无主游魂,再不能享受眼前的幸福了……
    她的孩子,她的丈夫……到时要怎么面对这样的事实?
    而这一切是否是原来的那个林云暖想过的日子
    钟晴没有孩子,可她有。这三个孩子如果不被醒来的那个原本的林云暖承认,这些孩子要怎么办?
    木奕珩要如何面对性格突变的妻子?
    自己还和离过,结了两次婚,惹了一身污名。
    原本那个灵魂,面对这样的现状,会不会疯了?
    她撑住门框,几乎站不住。
    下午木紫烟在西屋安顿下来,傍晚木奕珩就回来了。
    他知道木紫烟是为什么事来的,进门时他的表情不免有些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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