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她又叫他。
    “嗯?”
    “对不起。”
    顾妄言笑了笑,“怎么了?”
    “我让你为难了吧。”
    他侧首,嘴角一挑,“不为难。”
    “我不该和她争的,她只是气不过我用你的剑……”
    “她凭什么气不过?”顾妄言抱着胳膊斜眼看她。
    “嗯?”
    “我说,你用的是我的惊风。我的,顾妄言的,她凭什么气不过?”
    “……”好像有些道理。
    “再者,当着我这个师父的面儿找你麻烦,摆明了就是跟我作对。我本就不该客气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好像有点怅然若失啊。又嘴上硬心里疼了吧?”
    “闭嘴!”
    孟良语又托着腮,一脸无奈,“唉,两个月之后便要去终南山了,你现在和她闹得这么僵,也不怕到时候程家的人给你脸色看。”
    “那倒不会,我——”
    孟良语翻了个白眼,“知道知道,你厉害的嘛,没人敢给你脸色看。”
    顾妄言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没说话。
    “师父。”
    “嗯?”
    她埋头扣着地上的草根,“我没程若茗那么心软。你若是那么对我一次,我可能就再也不会理你了。”
    顾妄言斜着眼看过来,“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说什么。
    “我就想说,程姑娘对你真好。”
    顾妄言摆弄着手里的竹叶,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看似漫不经心,却也只是看似而已。
    孟良语突然就觉得,她什么都不该说。
    今天不该跟程若茗吵起来,不该跟师父说什么她没人家心软。
    也不该说什么程姑娘对他真好 。
    她对他不好吗?
    再一想,自己似乎是没法儿跟程若茗相比的。
    越想越气。她抓了两把草捏了捏,一把扔在了地上。
    然后起身,拍拍屁股,走人了。
    走出了许多步,再回头的时候,才看到顾妄言依然呆呆的坐在草地上,神色恍然,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去他大爷的。还能是在想什么?
    孟良语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便大步向前走去了。
    心里真堵,闷的厉害。想喝酒,想吃辣。想拿枕头把自己埋起来。
    自己这是在恼什么呢?
    顾妄言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儿得罪小徒弟了,回去的时候看见的便是满桌子的火辣辣,那叫一个……接天菜色无穷辣,满眼都是别样红。
    顾妄言咽了咽口水,觉得嗓子在烧,舌头在颤,五脏六腑都在瑟瑟发抖。
    完了,完了。自己是什么地方惹着她了?
    不是今天才在程若茗跟前儿护她来着?
    小没良心的,狼心狗肺的。
    收拾好了碗筷,孟良语便提了惊风出了门,自己练剑去了。
    其实那招一挽红,她使得很不漂亮,也并不干净利落。不管是从力度还是手法,都比程若茗要差得远了。
    程若茗是自己想将红线挽成什么样变能成什么样,想让伤口流多少血便能流多少血。而她手下却没个分寸,只敢在轻轻去划,划罢了才发现力道过于小了。
    汗涔涔的坐在石头上歇息的时候,她就突然抬头,看了看月亮。
    挺大,还挺圆。
    难不成今天是十五?
    算了算日子,好像是的。
    顾妄言呢?他——
    “嗳,要喝么?”
    正想着他,那人便端了一坛子酒徐徐过来了。
    盖子已经打开了,隔着一小段路都闻得见酒香。
    孟良语身子还未动,唇角却已经不自觉的勾了起来。
    顾妄言将酒坛子递给她,盘了腿在她身旁坐下。
    孟良语仰头饮下一大口,豪爽道:“痛快!”
    酒顺着坛口,从她白皙修长的脖颈留下,濡湿了衣衫。
    完美柔顺的线条,和男人完全不一样。
    顾妄言就那样盯着她颈间那一截皮肤,不自觉的吞了吞口水。
    “看什么呢?”孟良语笑他。
    “没。”他错开了目光去看满月,“你也太不像个女孩子了。”
    “讲究那么多干什么,我也不是个什么大家闺秀。无名无望的,拘着自己做什么。”
    顾妄言盯着月亮不说话。许久后,才从她手中一把夺过了坛子,仰头灌了几口。
    夜凉如水,两个吹风的人却不禁觉得有些热。
    酒不醉人人自醉。许是心里装着一坛能酿成苦酒的故事,几口入喉,便已微醺了。
    孟良语打了个酒嗝,喃喃的道:“师父,今日……似乎是我生辰。”
    “今天?!”顾妄言猛地一颤,醉意马上烟消云散了。
    “嗯,今天。”孟良语又仰头灌下一口,却发现酒坛子空了。
    她将酒坛子摔在地上,盯着那些碎瓦看了许久,才恍恍的转了头,对着顾妄言悲凉一笑。
    “九月十五。师父,我是九月十五生的。”
    顾妄言出神的望着她,却是皱着眉。
    她的眼里,蒙了一层水雾,皎月之下尤为堪怜。
    她就是月圆之夜出生的。就在九月,刚入秋,彼岸花开的正红的时候。
    小时候,人都无知而天真。孟云韬知道她是满月时生的,便只记得月亮圆的时候,妹妹是要过生辰的。
    每月到了十五,孟云韬见月亮原来,便要给她过生辰。
    她记得四岁那一年,就过了好几个。
    最后孟云韬自己都糊涂了,一根一根的掰着手指头,“诶,不对啊!怎么算着算着,妹妹比我还大这么多?”
    那时无知而天真的不只孟云韬,比他更傻的孟良语连生辰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坐在旁边咯咯咯的笑着。
    后来呢?
    后来,那个会笑眯眯的在两只手里都藏了糕点,还让她猜是在那只手里的哥哥,不见了。
    那个会在她摔倒以后摸摸她的额头,还呼呼呼吹口气说不疼不疼的哥哥,不见了。
    那个会给她说十五的月亮是圆的,所以你的生辰每年都有好多个的哥哥,不见了。
    她没有哥哥了,有的只是一个冷着脸,将她一脚踢出了孟家大门的孟云韬。
    孟良语在心里分的很清楚,小时候的哥哥是哥哥,长大后的孟云韬,是孟云韬。
    在她心里,她还有哥哥。
    可是孟云韬,却再也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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