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阴月
    二人吃完栗子,云夜又闹了司空月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虽然司空月整晚总共没说几句话,只听他自己在自得其乐地讲一些听说的和经历过的趣事,他也觉得很开心,他感觉那是在与司空月分享自己的世界。
    好希望时光就此停在这一刻。让他可以乘司空月低头剥栗子时,一直偷偷地看着她。
    静谧而美好的时光,让云夜有一种这世间只有他和月的错觉,别的都不存在。
    如果能一直一直这样生活下去,该有多好,那他就别无所求了。
    云夜每一天都这样期盼着。
    夜渐深,烛已短,时间过得好快。在司空月几次催促下,云夜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起身回去,临走还勤快地把满桌栗子壳收起带走。
    此时头发已干,看看时辰已到了该就寝的时间,司空月插好门窗,宽去外衣,上床睡觉。
    人在睡着的时候,意志力是最薄弱的。一些邪灵鬼魅,便能趁机入侵到人的脑海里。
    司空月在不尘谷这段时间,睡得很安心,没有防备。
    可能是云夜让她不知不觉放下心防,一向养成的警惕的习惯,慢慢松懈下来。
    就在司空月进入梦乡的时候,一点微微的亮光,从窗户的缝隙里挤了进来,飘到司空月的床前,观察了一下,从眉心钻了进去。
    眉心月,是她全身最脆弱的地方。因为那是一道疤。
    司空月很少做梦的。可能是一向无欲无求,能让她挂心的事几乎没有,所以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机率很小。
    司空绝四周望去,司空月的梦境里一片空白,几乎没有什么东西。
    这个司空月,当真是欲望很少啊。人的欲望,清醒的时候常常被理智压制着,所以会在没有防备的梦里释放出来。心底最渴望的东西,也会真实的呈现出来。
    而司空月的梦境,可以用乏善可陈来形容。
    这样的人,怎么会觊觎门主之位?
    司空绝不由一阵羞愧。但是羞愧归羞愧,该做的事还得做。
    司空绝把难得发现的良心放一边,念动咒语,召唤司空月。
    他所用的术法,名为罗魂术。是由强烈的怨念加持下的残魂发出的指令,用来控制修习同一种灵力心法的修士。
    入司空门的弟子不知道,自己从拜入司空门下,修习其独门内功开始,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咒,成了司空门的备用棋子。
    罗魂术,由司空门先辈奇人所创,只传给每一任门主,在历代门主之间代代相传,属于门中秘术。除了门主,门下弟子都不知情。司空门这一代只有司空烈一个人修习这个术法,就连司空玄都不知道。
    其实司空玄也被下了咒,因为他修习的也是司空门内功。只是他现在又修习了海纳百川聚灵神功,所以司空烈不敢贸然对他发动魔咒,怕控制他不成,反被吞噬压制。
    何况当时司空玄的身旁还有一个身穿蓝衣的神秘人,手持锁魂袋。司空烈好不容易逃脱掉一魂,怎敢自投罗网,再去招惹司空玄。
    司空门下所练的内功都是一脉相承,自然都在无形中处于罗魂术的威胁之下,只是每个人都被蒙在鼓里不知情而已。这种术法有个霸道的之处,可以用赌上性命的灵魂出窍的代价,召唤修习同术之人,用意念把想传达的指令传送给想要找的人,控制对方为自己做事。如果不从,便会受其怨念反噬,痛苦难当。
    司空绝拼死走脱一缕残魂,借着同样灵息熟悉的感觉,四处找寻司空月。
    司空月被陌生人救走,那人自称医魔蓝不道门下弟子。如果真的是,司空月肯定性命无虞。蓝不道的医术并非浪得虚名,之高之精之邪天下闻名。只要伤者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能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本来当时云夜把司空月救走,让司空绝在天下人面前颜面尽失,威严扫地,司空绝一剑劈死他也难消心头之恨。现在发生这么多变故,倒是让他不由暗自庆幸,幸亏那小子把司空月救走了,不然今天找谁帮他报仇?
    罗魂术发动,凭着熟悉的感觉,哪怕千里一线气息也能很快找到人,只要这个人还活着。
    所以,司空烈轻松地找到了想要找的人,乘司空月睡着时,潜入她的梦里。
    “你是谁?”司空月看着面前这个形容枯槁的老人,感觉有点眼熟。
    “我是司空绝。”
    司空月大惊,忍不住退后几步。随即收起惊惧,坦然面对。自己问心无愧,有什么好怕的。
    仔细看看,果然依稀能看到一点司空绝的样子。
    只是,曾经那个不可一视,飞扬跋扈的老人,怎么变成了这副狼狈的样子了?
    以前的司空绝身材高大魁梧,体形比一般人要大上一圈,看上去就很有压迫感,不怒自威,让人望而生畏。
    面前这个司空绝简直缩水了一圈不止,干瘪枯槁,哪里还有半点司空门主曾经的霸气与威风?看上去就是一个寻常的风烛残年的老人,着实有些可怜。
    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司空月一惯好奇心没那么强,虽有疑惑,却并未发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司空月面无表情地问道。
    “阿月,你想不想知道是谁陷害你,让你蒙受不白之冤?”司空绝没提让她为自己报仇的请求,先抛下一个饵。
    “你知道?是谁?”司空月淡淡地问,并没有太激动。
    “是你师父司空玄!”司空绝咬牙切齿地说道。现在只要提到这个名字,他就恨得牙根直痒,恨不能把那个白眼狼碎尸万段。
    司空月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未显得有多惊诧。
    这些日子思考了无数次,她已经确定就是师父故意害她。只是她不知道师父为什么这么做罢了,且听听司空绝怎么说。
    “你师父为了争夺司空门主之位,故意假装中了化功散,不仅冤枉了你,连我也上了他的当。好心给他运动驱毒,却被他暗算,用海纳百川聚灵邪术,将我的灵息全部吸干。”司空绝恨恨地说。
    海纳百川?那可是修行之人提起来都会色变的邪术。据说早已失传已久,却一直是个不灭的传说,至今令天下人心心念念,一个个梦寐以求,垂涎三尺。
    师父怎么可能会这门术法?什么时候学的,又从哪里得到的?为什么之前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
    司空月难以置信,心中疑惑。可是眼前司空绝的惨状,正如传说中描述的中了海纳百川聚灵术的状态,司空绝不可能说谎,由不得她不相信。
    司空绝继续说道:“我问他为什么害你,他说是因为你发现他偷练邪术,怕你在天下人面前揭露此事,所以才先下手为强。”
    自己什么时候发现师父偷练邪术了?等等……难道是那天晚上,因门中有急事需要司空玄定夺,她敲门无人应答,便推门而入,正在练功的师父见她进来十分恼怒,大发雷霆那次?
    难怪……可是她真的没发现什么异常啊,除了师父莫名其妙的发脾气。
    当时她是觉得有些奇怪,但并未细思,却原来早已经在那一刻起便种下祸根了。
    司空玄以为自己撞破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起了杀心,自导自演了一幕中毒的戏剧,嫁祸于她。
    不仅仅是可以光明正大地除掉她,免除后患,不会让天下人猜疑。更可怕的是他早已谋划好了,乘机一箭双雕,真正的目标是司空绝。
    算准了司空绝会为了顾及面子,假意为他驱毒疗伤,趁机发难,用海纳百川,吸干司空绝的灵力,夺取司空门门主之位。
    最初中毒应该是真的,迷惑了司空绝,让他不加防备。后来应该是有人为他解了毒,出其不意,一袭成功。
    好阴险,好毒辣!司空月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已猜到七八分。
    想来细思极恐,饶是她一向镇定,也忍不住冷汗直流。
    自己一向信任的师父,竟然是个城府如此深,手段这么狠的伪君子。
    为了权势,可以手足相残。就连从小养大的徒弟都不放过,关键时刻毫不留情地抛弃,就象丢掉一颗无用的棋子。
    完全不念这么多年,自己舍生忘死为司空门效力的辛苦,以及多年师徒情分,真的让人寒心到极点。
    司空月虽然内心掀起惊涛骇浪,表面仍然保持不动声色,听司空绝继续游说。
    “我拼死把魂魄挣出体外,却被抓回去大半,只走脱了你面前这一缕,赶到这里给你报信。
    当初是我错怪了你,可是那也不能怪我,是司空玄表演得太逼真了,我们都被自己最信任的人背叛了,所以应该联合起来,讨回公道。”司空绝极力鼓动。
    “讨回公道?”
    “你难道不想报仇,在天下人面前揭穿司空玄的真面目,洗刷自己的冤屈,还自己一个清白吗?”司空绝说完,热切地看着司空月。
    只要是人,就会有七情六欲,知道自己被陷害,怨恨是免不了的,司空月不可能不同。
    只要司空月答应下来,他就有希望重新获得新生,夺回被收走的魂魄,消灭司空玄,报仇雪恨。
    “不想。”司空月冷冷地回答,打破他的春秋大梦。
    司空月的性子冷清,本就不太挂心执着恩怨是非,这段时间跟云夜在一起,尤其是云夜用灵泉洗髓术为她疗伤,更是无形中净化了她的灵魂,心灵澄澈。
    “为什么不想?没有人能忍受这份冤屈的。只要你想办法帮我铲除司空玄那恶贼,助我夺回司空门门主之位,我答应你,在天下人面前为你洗涮罪名,还你清白。”
    “不需要。”司空月冷冷地拒绝。
    “你可是大有前途的,只要我能重登门主之位,消灭司空玄,我让你取而代之,做司空南门门主。”司空绝开出条件,就不相信司空月不动心。
    虽然她一向无欲无求,但是,没有人能拒绝权势与名利的诱惑吧?以前没想过,可能是目标太遥不可及,所以不敢去想。如果就在眼前触手可得,不信有人能抵挡住诱惑。
    “不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司空月听完仍是不感兴趣。
    “为什么?”司空绝不相信。难道司空月真的那么清高,已经到了对名利不屑一顾的境界了?
    要知道以前司空月只不过是司空门门下一个弟子,就算名列耀天三公子之又怎么样,无权无势一个虚名而已,怎么能比得上司空门南门主之位。
    “我又不是你。”司空月冷冷地回答。
    “你就甘心背负弑师的骂名度过余生?”司空绝不死心。
    “我问心无愧,就当是还了师父的养育之恩,从此两不相欠。你走吧,我帮不了你,也不想帮你。”
    “你必须帮我!”
    “抱歉,我没那个能力帮你报仇!”
    “你可以找蓝不道和云夜帮你!”司空绝热切地建议。
    “不要扯上他们!”司空月怒喝,打断他的恬不知耻。
    “我在一旁观察很久了,那个叫云夜的小子,可是对你好得很呢。你说,如果我去找那小子,把这件事告诉他,他会不会主动帮你呢?”司空绝阴险地笑着问。
    “而且,这么多年了,我原来一直被蒙在鼓里,阿月你,原来是女儿身啊!”
    司空绝真的感觉是胜券在握了,自己灵魂出窍,竟然发现了司空月的天大秘密。
    “如果你不答应帮我,我就去昭告天下,堂堂的耀天三公子之一的司空月,欺世盗名,欺骗世人,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你说,天下人会怎么样?”
    “那又怎样?我是男是女,与天下人何干?”司空月不惊不惧。
    拿天下人压她?名利一向不是她在乎的,经过这次死里逃生,她对那些身外之物与虚名更看得轻了。
    尤其是那日在诛恶台上,冷冷地看着那些所谓的天下人是如何对待自己的。
    从吹捧奉承赞美,提起她与有荣焉,到不问青红皂白,跟风唾骂,气势汹汹的欲杀之而后快,这其间的冷暖炎凉她早已看透。
    司空绝没想到司空月竟然不吃这一套。
    “那我就只好去把这件事告诉那个救走你的小子喽,正好他在天下人面前戏弄我的帐还没算清,借刀杀人也不错,一样能消我心头之恨!”司空绝阴恻恻地说道。
    “无耻!”司空月怒极,伸手去抓司空绝。
    敢动云夜,找死!
    司空绝的影像化成空气,平空消失不见,只留下一道得意洋洋的声音:“你好好想想吧,我还会再来的!”
    司空月猛地从梦中惊醒,坐了起来,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此梦如此真实,让她心神不宁。
    应该只是个恶梦,对吧?司空月安慰自己。
    然而,接下来一连三天,司空绝夜夜入梦。
    司空月终于相信了,一切都是真的。
    司空月坐在榻上,面色苍白。心里纷纷乱乱,无法平静。
    云夜多次来找她,都被她拒之门外。她不敢见他,怕被云夜发现自己的异常。
    怎么办?
    如果可以,她愿意远离外面的世界,一辈子生活在这里。
    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不可能了。这段美好的日子,就当上天垂怜她,给她的恩赐吧。
    梦醒了,该回到现实中了。
    她不能留下来,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云夜,虽然有一瞬间,她自私地闪过这个念头,但是马上就打消了。
    司空玄的修为本来就很高,又吸收了司空绝的灵力,如今会厉害到什么程度不敢想象。
    她不能连累云夜,这是自己与司空玄之间的恩怨,应该由自己去与他做个彻底了结。
    本以为命运终于怜惜眷顾了自己,原来没有,给了她片刻的美好,是为了更好地折磨她,给她更深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她?她到底做错了什么!
    司空月咬着唇,一股腥味在口里泛开,唇咬破了,她竟然感觉不到痛。
    她又要回去那个肮脏污秽的世界里去了。
    她万分不愿啊!谁来救救她?
    司空月闭上眼睛,一滴热热的东西流出来,顺着白玉般的脸颊滑下来,没入月白色的衣襟,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湿痕。
    云夜的笑脸浮现在眼前,司空月心如刀割,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心痛的感觉!
    痛到再也忍不住,终于呻吟着低低喊出一个平时喊不出口的名字:
    “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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