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和离,时成轩可以确定,家破是迟早的事,但人亡,很可能只亡他一个。
    他看着唐楚君决绝的眼神,心头空荡荡的。
    他知这次,恐怕真的已经无法挽回。
    他先是参与了擅自退掉魏家的亲事,再是偷跑去公主府差点酿成大祸,后又是观音像和密函……前一件伤的是感情,后两件害的是性命。
    他其实心知肚明,就算不和离,女儿一样会解决观音像事件。
    女儿决绝说不管,只是为了逼他和离而已。
    他亲生的女儿就那么嫌弃他吗?
    为什么他的夏儿能对他大哥时成逸那么好,就是容不下他这个父亲?
    他心伤透了。
    他在儿女眼里,在妻子眼里,看不到一点温情。
    时成轩瞳孔无神,垂下眼睑,做着最后一丝挣扎,“楚君,你连儿女都不要了吗?”
    唐楚君挑眉应他,“我儿子大了,马上就入仕,很快娶媳妇了。他就算想回甘州,皇上也不可能放他出京。”
    “可我也是朝廷命官。”时成轩真的不想离开京城。
    唐楚君怼他,“你这个朝廷命官可为朝廷做过一点贡献吗?你要是辞官,上头那几位哪个不拍手称快!一个萝卜一个坑,你就光占着吃闲饭不干活儿。朝廷养着你这些年,得到过一点回报吗?”
    时成轩默默低下了头。
    就,很伤心。因为妻子说的都是事实。
    他无力反驳。
    又听唐楚君道,“至于夏儿,她肯定不能随你走。她是黄老夫子的先生,要讲课的,不能白担这名头。且她及笄后就要成亲了,有她夫婿照顾着,不比跟着你回甘州强?总不能回了甘州,你还想让我夏儿整天给你收拾烂摊子吧?”
    时成轩伤心欲绝。
    他觉得这根本不像是妻子对丈夫在说话,而是一个母亲在管教儿子的模样。
    瞧,他这明媒正娶的正妻多么苦口婆心,“时成轩,我记得你三十五六了吧?一生一事无成没关系,但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别总在心里算计那点小九九,以为就你一个人最聪明。你活着可以混吃等死,反正你有祖上萌荫。但你不要动不动就拖着全族人去死。你……”
    “好了!”时成轩面红耳赤打断正妻的说教,“京城产业全卖给你,我要现银。”
    我也想和离!一个字都不想听!不想听!一点都不想听!
    既然你唐楚君看不上我,我也不要你!哼,不要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
    我去甘州吃香的喝辣的!我有大把的银子混吃等死!气死你!气死你!气死你!
    时成轩红着眼眶怒瞪着唐楚君,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唐楚君:“……”这是什么眼神?
    这货不会算账的吗?我每年给你一千两,你的产业可都还在啊!
    万一哪天红火了,自己还有一份产业。
    你竟然要卖产业?
    一众族老:“……”还得是你,时成轩!我看你把手上的银子几下败完了,你那些儿女怎么活?
    唐楚君管不了那么多,点头,“立约。”
    时老夫人实在没忍住,猛地冲上前,“我不同意!我不同意和离!”
    她两眼浑浊,泪流满面,“楚君,我求你了,别跟我儿和离!儿女都大了,挨一挨日子就过去了,行吗?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可我儿没有对不起你……”
    唐楚君摇摇头,铁了心。
    如果没有接二连三出这几桩事,她可以如时老夫人说的那样,挨一挨日子就过去了。
    可现在她的想法变了。
    时安柔给时成轩下了那么大个套,保不齐后头还会使出什么招数。
    以时成轩耳根子软的毛病,但凡许他点蝇头小利,他就乐得屁颠屁颠。
    这日子,真就没法过了。
    只要她和离了,再把时成轩赶去甘州,离京城远远的,想必祸事就少得多。
    唐楚君沉沉开口,“立约!”
    随着“立约”两字再次落下,时成轩的心和眼泪都随之落下。
    他扶过母亲,如一个负气的孩子,“母亲,咱不求她。这个女人从来没喜欢过儿子!她从来没把儿子放在心上过。”
    时老夫人阴戾地看着唐楚君,咬牙切齿,“是啊!她从没喜欢过你!她喜欢的是……”
    陡然,时安夏和时云起同时上前一步,将母亲护在身后。
    时云起疾言厉色,“祖母慎言!别逼孙儿自请出族!”
    时安夏眸色翻滚着巨浪波涛,声音透着骇人的威严,“祖母慎言!别逼孙女撕开遮羞布,到时无人给您送终!”
    兄妹俩气场全开,一副谁动他们母亲,他们就要将人碎尸万段的样子。
    哪怕是泼污水也不成!
    说他们母亲一个字不好也不成!
    族老们看着这一幕,即知时老夫人当年一定做下了卑鄙的事,才使得唐氏和她两个儿女如此戒备。
    或者,那些关于唐氏曾心怡过时成逸的传言,都是真的。
    一想到时老夫人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才拐了这么一房高门贵女做儿媳妇,都是面上无颜,脸上无光。
    全都摇头,叹息。
    主母不贤,祸及三代。
    时老夫人看着一众族老们都是嫌弃的表情,只觉气血一阵阵往上涌。
    屈辱填满了胸腔。
    她这一生都被这些族老看不起!哪怕在她最风光的时候,这些族老也都看不起她。
    她在一片晕眩中,和族老们一起见证了唐楚君和时成轩立约的过程。
    终于,笔墨纸砚,摆在桌上,摆到了时成轩面前。
    时成轩下笔千斤重。
    他没忍住,又哭了。
    边哭边写,边写边哭。
    一纸和离书,割断了他和唐楚君的夫妻名分。
    从此他再也不能在心慌的时候,找她说话了。
    闯祸的时候,再也不能问她,楚君,我怎么办?
    甚至,他再也听不到唐楚君说,那么喜欢冒青烟的祖坟,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呜呜呜……楚君再也不能送他一程了……时成轩的眼泪滴滴落在“和离书”几个字上,又心酸,又难过。
    在族老长辈们的见证下,最后一字,时成轩落笔成印。
    和离书成。只差去官府走个程序,登记在册,就算真正和离了。
    时安夏和时云起同时舒了口气。
    唐楚君骤然肩头一松,像是卸下了千斤大石。
    她上前一步,拿起和离书。
    时老夫人嚎啕大哭,冲过来抢和离书,“不许!我不许!我不许!不许和……”
    陡然,时老夫人倒在地上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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