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过天中,明军不断轮换攻城将士,但攻势始终不减。进入湖北以来,第一师始终压着清军打,让他们原本对鞑子的畏惧几乎已经烟消云散,而三堵墙那淡淡的不屑意味,让已有了一些强军骄傲的第一师分外的不服气。在他们看来,三堵墙装备不及自己,衣食不及自己,训练不及自己,经验,好吧,这个是三堵墙强点,但第一师不是刚成立么?以后多打打仗,三堵墙还有啥可豪横的?
    因此,襄阳一仗,第一师作为主攻,上上下下都憋着一口气,拼命的想证明自己。这半日的攻城战,第一师毫无保留,从军官到士兵,都将“死战”二字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打的清军苦不堪言,整个战线摇摇欲坠。若不是胡副将的亲兵拼命弹压,早就已经崩溃了。
    混乱中,慌乱后撤的清兵一不留神,将还没来得及烧开的金汁倾倒在地,脚上都是铁皮战靴的明军一脚踩上去,瞬间滑倒,摔了个七荤八素,半天爬不起来。好在清军忙着后退,没来得及补刀,不然就得死的毫无尊严了。后撤的清军没在意,胡副将却是眼前一亮,大喊道:“快,把金汁全都倒在地上,贼人穿的铁靴,在金汁上站不稳。知府大人,快叫民壮送油上来,菜油猪油都行,老子等下火烧了这帮贼子!”
    知府也是大喜,忙不迭的去了。城头的明军在金汁上站不住脚,难以保持阵型,一时无法追击。胡副将见状,立刻喝令弓箭手对明军放箭,明军无奈,只能躲在盾后,城头的战局一时僵持起来。
    城外,得到消息的王启隆也麻了爪,不知如何处理。想了想,觉得不能让士兵一直被远程压制无法还手,抽调了两个排的火铳手,让他们登城作战。火铳手一到,立刻驱散了清军的弓手,但清军有样学样,竖起大盾,明军也进展困难。守城民壮不断把各种滑油倾倒在地上,明军无奈,只能暂缓攻势,等待上官想办法。
    城外,王启隆无法可想,又跑来找李来亨商量了。李来亨听完,皱眉道:“让士兵用麻布包裹战靴,站不稳的问题好解决,但鞑子可不只泼了金汁,还往地上倒了油,万一鞑子在我军进攻之时放一把火……”
    王启隆大惊,这才直到自己和李来亨这等沙场宿将的差距有多大,当下再不敢有丝毫矜持自傲,焦急问道:“国公,这,如何是好?”
    李来亨安慰道:“不到事不可为,鞑子不会放火的。这一把火下来,第一师或许会损失惨重,但襄阳城也不用守了,我军可不止第一师在这,鞑子都看着呢。其实,要不是你舍不得死人,让鞑子放火倒是好事。”
    王启隆无语,老子就是不想死人才来问你,你这是为了攻城,不把手下的命当回事啊。见王启隆生气,李来亨笑道:“这事儿倒也好办,让第一师的儿郎们先在城头守着,把郝叔父的辅兵们再用起来,背点儿湿泥石块上去,铺在地上,想来鞑子就烧不了城了。”
    王启隆大喜,立刻去找郝摇旗商量了。郝摇旗也干脆,将吃的满嘴流油的辅兵们又发动起来干活。城头,两军依旧对峙。胡副将没能力把明军赶下城,明军得到命令,暂时也不再急着进攻,现在放火也用处不大,胡副将心急如焚,只觉自己之前让人堵死城门的做法愚蠢无比,现在想走都难了。他想着让明军踏入预设的放火之地,自己就一把火点起来,然后回武昌,这襄阳又不是他的驻地,何必在这送了性命?放火烧死一批明军,也算对得起朝廷发给他的俸禄了。胡副将几次故意露出破绽,引诱明军进攻,但明军就像看不见一般,只死守着没有金汁和滑油的这一段城墙,死活不上前。
    “这帮该死的贼子,还要不要襄阳了?”胡副将怒骂,一边的襄阳知府一脸呆滞,胡副将靠不靠谱啊,说的这是什么话。
    “守不住了,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一批贼人,装备好的不像话,还一个个的不要命,拿什么守?就襄阳这批歪瓜裂枣,还不够人家一个冲锋的。”胡副将见知府脸色不善,骂骂咧咧道。他是真的郁闷,这支不知道从哪钻出来的明军战力极强,每一个都不在他的亲兵之下,但老天,他一个副将,也不过养了百余亲兵,这可是几千人,难道是李定国还是刘文秀的老营兵?可要是他们的兵,如何会来襄阳?
    “胡将军,不是可以放火烧死他们吗?”知府战战兢兢的问道。“烧光他们,城下还有那么多呢,城楼烧光了,接下来拿什么守城?”胡副将语气不善,不耐烦的回道。
    “那,那本官怎么办,本官有守土之责……”胡副将有退路,他可没有,他要么投降,要么殉城,再没有第三条路可选了。投降,自己或许能活命,家人会被满清屠灭。殉城,自己死定了,家人倒是能活。绝望的知府将火攻作为了唯一的救命稻草,不到最后一刻,绝不想放弃。
    “本将已经尽力,要怪,只能怪马总兵不自量力,竟然和三堵墙野战。”胡副将冷声道,“襄阳和本将有何关系,难道本将要为了襄阳战死在这?这都是马总兵的错,知府大人,本将守到今夜就离开,是战是降,知府大人自行决定。待本将回了武昌,会如实禀报总督大人,尽量保住大人的家人。”
    知府绝望不言,仿佛没了力气一般跌坐在地。胡副将不再多说,转身离开,去安排夜间出城的事儿了。知府呆坐一会儿,下定了决心,咬咬牙,向家中走去。路上,师爷满头大汗的追过来,也没看知府的脸色,急声道:“东翁,卢家商行前两天进城,随行有百多个壮汉,学生刚去找他们出人守城,卢家少爷没理会学生,这还得东翁出面……”
    知府没理会,自顾自走着,突然停下,问道:“卢家,武昌的卢家?”
    师爷没觉着有啥异常,禀报道:“就是这家,卢家少爷带了百多个壮汉,学生看着就觉得像上过阵的,这不上城作战不是浪费了么?学生去找了卢少爷,他不肯让他的伴当们上城,东翁,您看是不是您去说一下?”
    知府点头,转身朝卢家商行走去。“都不给我活,都想我死是吧?老子偏要活下来,老子偏不肯去死!”他心中暗暗发狠,萌生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卢家商行,卢果急得嘴角冒泡。胡副将让人堵死了城门,他原本的计划全都泡了汤,知府的师爷还跑来找他出人助战,他一顿夹枪带棒,将师爷很客气的赶了出去。这会儿,他正在和李来亨派来的领队商量。
    “确认过了,姓胡的堵死了城门。”卢果沉声道,“咱们都被困在这了。”
    “那就上城,鞑子不会防着我们,我们找机会制造混乱。”张雷立刻答道。
    李精华,也就是李来亨派来的领队人,摇头道:“不妥,我们人太少,闹不出多大的乱子。再说了,没有和将主们联系上,我们这边发动,他们不清楚状况,不会贸然行动的。”
    众人商讨了一阵,始终不得要领。正焦急时,下人来报,知府大人来了。卢果不耐烦道:“定然是师爷回去告状,知府亲自来要人了。”
    不耐烦归不耐烦,人还是要见的。待知府进门,还没来得及说来意,卢果就推辞道:“大人,实在不是小的不知报效朝廷,小的商行中货物众多,如今城中动荡,需要伴当们看守着。小的还有一些桐油库存,全都献给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知府微笑道:“卢少爷客气了,本官不是来要人的。”他看了看李精华和张雷,对卢果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屏退左右。卢果无奈的翻了个白眼,老子使唤不动这两个大爷,你行你上。
    “大人有何指教,直言无妨。”内心腹诽,表面上还得撑着少爷的场面,卢果矜持道,“这都是我的心腹家人,大人但有要事,最后也得他们去办。”
    襄阳知府不再多说,点点头,突然跪倒在地,痛呼道:“还请卢少爷救我一命,本官这些年任上所得,愿全都献给卢少爷,只求卢少爷送本官出城。”
    卢果三人皆是瞠目结舌,一时失声。知府也不起来,抱着卢果的大腿继续哭道:“卢少爷,我朝律令,地方官有守土之责,襄阳眼见不保,卢少爷不肯救本官,本官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卢少爷,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官衔环结草,粉身碎骨以报。”
    卢果支吾道:“大人快快请起,这,我,小人,我如何当得起,大人快快请起,万事都好商量,何须如此啊?”
    知府赖在地上,死活不肯起来。李精华和张雷看得一脸黑线,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满清官员的无耻,感觉三观都被震碎了。好说歹说,知府油盐不进,卢果不给准话,他就不起来。卢果无奈,只好勉强道:“大人,容小人和家人们商议一番如何?兹事体大,小人实在无法直接应承。更何况,就算小人愿意效劳,现在四门堵死,小人也得想个万全的法子,才能让大人出城啊。”
    知府大喜,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千恩万谢的去外堂等候了。知府刚出去,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愣了半晌,李精华才打破了沉默,吭哧道:“这个,卢家少爷,你怎能答应这鞑子,这狗官?”
    卢果心累,刚刚的情景你又不是没看到,我不答应这狗官不起来啊。他安抚道:“缓兵之计罢了,这狗官也是狗急跳墙,他也不想想,就算眼下逃过一劫,他丢了襄阳,朝廷岂会放过他?”
    张雷突然问道:“这狗官刚才说,姓胡的那个副将打算火烧城楼?”
    卢果点头,沉吟道:“难怪从我这要走了那么多桐油,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看来襄阳不用我们出手,临国公也能打下来。”他心中有些挫败感,订好的计划全成了无用功,这下卢家出力不多,李来亨不会翻脸不认账吧。
    张雷担忧道:“真让姓胡的得逞了,就算我军拿下襄阳,也会损失惨重。不行,我们得立刻通知师帅和国公。”
    李精华安慰道:“公爷久经战阵,岂会看不透姓胡的这点鬼蜮技俩?咱们还是商量下,如何尽量帮助我军破城?”
    三人又是一阵大眼瞪小眼,卢果不得不提醒道:“二位,我说,外面还有个知府要应付呢,是不是先想想怎么打发了他?”
    李精华不耐烦道:“管他死活,给鞑子卖命的汉奸一个,直接赶出去得了。”
    “到底是个知府,多少有点用处吧。”张雷迟疑道,“他在鞑子朝廷这边死定了,能否拉拢过来,给大明效力?”
    “难。”卢果摇头,“大明局势不利,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狗官再怕死,怕也不敢现在上大明的船。”
    李精华冷哼道:“就是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汉奸太多,才会让鞑子荼毒中原,视我大明子女如奴如婢。”
    卢果尴尬,心中一阵窝火。张雷打圆场道:“老李消停点,卢少爷这不是正在为我大明出力吗,和外面那狗官不一样的。卢少爷,老李和鞑子打了半辈子仗,对鞑子恨之入骨,你别往心里去。”
    卢果赶紧摇头示意不在意,张雷继续道:“其实,这个狗官还是有用的,大小是个读书人,成都现在缺的很啊。咱们直接套了他的麻袋,送到成都去怎么样?”
    “除非你能把他家人都抓来,否则,他心思安定不下来的。”卢果摇头道。
    “这个简单。”张雷笑道,“找个体型和他差不多的人,扔火里烧死,让鞑子以为他殉城了,想来就不会为难他家人了,回头把他带回成都,问清楚他家人所在,让锦衣卫跑一趟,接回来就是。”
    李精华点头,补充道:“刚好,他手上掌控着全城的民壮,让他指挥民壮提前点火。姓胡的肯定是打着我军攻到城楼再放火的主意,提前给他烧了,让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雷大声喝彩:“这样破城的事儿也解决了,老李好谋划!”
    卢果目瞪口呆,这两个不是明军的基层军官吗?明军的小军官都这么阴损了?难怪大名鼎鼎的孔有德、尼堪都打不过李定国,这李定国得阴损成什么样儿?
    二人计议已定,转头看向卢果。卢果结结巴巴道:“二位,这么看着我作甚?”
    李精华笑眯眯道:“卢少爷,和知府扯皮这事儿,还得你来啊。放心,等襄阳破了,你出了力,我一定如实向公爷禀报。”
    笑容僵在卢果脸上,这些喜欢笑眯眯的家伙,没一个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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