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宗这一辈最?出众的弟子想到这里,神色微凝,露出迟疑而?忧心的神色:难道当?年宗门和曲仙君闹得很僵,把曲仙君得罪得狠了,让仙君心怀芥蒂,这才对发生在上清宗舰船上的事视而?不见吗?
    祝灵犀实在不认为和曲仙君为敌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确实应该查。”富泱忽然说。
    祝灵犀和戚枫懵然转过头。
    他们还以为打鸡血的只有申少?扬一个——怎么富泱也这样了?
    富泱叹口气:“之前能劫银脊舰船上的宝贝,现在打不过元婴修士,谁知道这个妖兽还想要?什么?难保不会把主意打到我们身上,都?说贼不走空,若不把妖兽找出来,我们每个人都?有危险。”
    申少?扬和祝灵犀一起沉默。
    有的人警惕元婴妖兽,是因为正义感和危机感,而?有的人警惕,是因为他真的可能被盯上。
    祝灵犀终于也松口:“那我也和你们一起,争去早点?把那个妖兽找出来。”
    唯有戚枫打死也不愿意出门:“我喜欢在没有人的地方待着,让我和那么多陌生人说话,我还不如喂给妖兽吃。”
    这种狠话都?说出来了,谁也不好意思逼他出门,申少?扬和祝灵犀、富泱约好,三人每天轮流在甲板上溜达,观察船客,尤其留意那些几天都?没开过门的房间。
    自从船上有人和妖兽勾结的消息传出来后,船客之间就失去了最?初的和睦。
    三人么漫无目的地在甲板上转了三天,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得到,倒是好几次被卷入了船客之间的口角。
    申少?扬刚被卷入两户修士家庭的冲突里。
    他实在很倒霉,他只是蹲下来陪两个六七岁的小修士玩了一小会儿,没想到这两个小孩玩着玩着就吵起架,一言不合就张牙舞爪,互相打得咬牙切齿,当?两对父母一起找过来的时候,又演变成父母孩子一起吵。
    而?他这个陪玩的路人,很不幸也被卷进这场纠纷里,被双方一起骂得狗血淋头,他实在招架不住,蒙着脸闷头就跑了。
    “唉,那个妖兽什么时候能被找到啊?”他在无人的角落里蔫巴巴地叹气,“再这么下去,大家真的会打起来的。”
    身侧一声轻笑。
    申少?扬猛然抬起头。
    曲砚浓一袭白衣紫裳,漫然地站在桅杆边,也不曾回头,只是一味地望着晦暗夜空下的沉寂海水,让人几乎有些迟疑起来,不知道方才那一声轻笑究竟是不是她发出的。
    她不说话,只是沉沉眺望远方时,别有一种幽婉,好似与从前的仙气缥缈、煌煌赫赫都?不同了一般。
    申少?扬有点?不确定:“仙君?”
    曲砚浓回过头看他。
    沉然的夜色披在她身后,像是她随手妆扮的轻纱,让人感觉她随时都?能融入这长?夜,消失不见,再难寻觅。
    申少?扬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
    曲仙君身上那股缥缈悠远的气息还是在的,虽然还有点?陌生,但至少?是他比较熟悉的模样了。
    现在的仙君看起来比寻常气势更盛,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就有种叫人喘不上气的凌然,好像一簇正炽灼燃烧的烈火,要?把她周遭的一切都?焚烧成灰。
    就连站在她的身边,都?成了一种极难承受的压力。
    “仙君,你怎么在这儿啊?”申少?扬硬着头皮,装着很镇定从容的样子问,“我们正在查船上隐藏的那只元婴妖兽,比最?开始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其实到目前为止,他们三人的最?大进展就是把银脊舰船上的所有房间都?认全了,记住了那些经常离开房间的面孔,基本排除了这些人。
    除此?之外,他们是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找到,但这不妨碍申少?扬粉饰言辞,“如果运气好,我们能在下船前找到那只妖兽。”
    ——如果没找到,那就说明运气不好,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曲砚浓有点?想笑。
    她虽然撒手不管这事,但也不是对船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申少?扬三人辛辛苦苦忙活了三天,连妖兽的影子都?没见着,居然还敢在她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运气好就能找到那只妖兽”。
    也难怪当?初申少?扬在镇冥关?里敢对她装傻了,胆子稍微小一点?、行事稍微谨慎一点?的修士都?干不出来。
    她对她自己?身上的变化一无所知,不知道她一颦一笑里究竟有多少?凌然锋锐,明明什么也没说,却叫申少?扬坐立难安,只想低下头。
    卫朝荣在灵识戒里叹息。
    “她一直都?是这样。”他语气平缓,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偏爱,仿佛很公正地说,“檀问枢把她引得太冷酷锋锐了,无论?是谁,在她面前总是会觉得不自在。”
    哪怕是当?初还在魔域的时候,敢于靠近曲砚浓的修士也都?极有勇气,能站在她面前的爱慕者,往往也都?极其执迷,从不知道“知难而?退”“成人之美”。
    卫朝荣想到这里,嘴唇微抿,神色冷淡。
    当?初他还在魔域的时候,他花费了数不清的精力和时间,去打发那些心怀叵测又咄咄逼人的情敌。
    她永远不会知道,又或者是根本不屑于去了解,她的爱意和迷恋那么稀少?,只寥寥地分在他的身上,对那些不感兴趣的人,堪称冷酷地无视到永恒。
    每一次,他窃喜又惶然。
    如果有一天,她也像是对待那些不在意的爱慕者一样无视了他……
    卫朝荣几乎是在一瞬间掐灭了这思绪。
    他不愿去想。
    “她这人的气势实在太咄咄逼人,你就算低下头不看她,她却在你的心里恣意横行。”他总结。
    申少?扬吓得差点?把头摇成拨浪鼓,“前辈,我不敢、我不敢的,我心里不敢有曲仙君,你不要?试探我。”
    卫朝荣:“……”
    曲砚浓能察觉到魔气的波动,知道他们是在通过灵识戒交流,只是她听不见他们的对话。
    她垂下眼睑,伸出手,递到申少?扬的面前,很顺手地取下了申少?扬手指上的漆黑戒指,也没有什么执意对话的意思,就好像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平淡地对申少?扬说,“妖兽我已经找到了,但那个豢养妖兽的人有点?古怪。”
    她能轻易地察觉到那只重伤后的元婴妖兽的痕迹,就算有人为它做了很多重繁复的遮掩也一样。
    可她没能找到那个人的踪迹,这不免让她升起十二万分的好奇,这才临时决定插手这件事,站在了这里,等那个人的出现。
    “你来得这么巧,那就先别走了,我带你看看来的人会是谁。”曲砚浓轻描淡写地说,“也方便你回去和他们一起讨论?。”
    申少?扬看看曲仙君手里牢牢攥紧、绝不放手的黑色戒指,再看看曲仙君连余光也没分给他一瞥的写意,不由?陷入深深的沉思:
    仙君真的是在和他说话吗?
    ——他怎么就觉得不像呢?
    第61章 子规渡(十一)
    南溟的海风很凛冽, 微冷,从幽沉深邃的海面上吹来,像是一把梳子不轻不重地刮在人的脸上。
    申少扬忍不住抬起手, 把领子立了起来,遮住了自己的脖颈, 海风吹过的时候,他总觉得脖子凉飕飕、凄恻恻的, 莫名有点不?安。
    他年纪不?大,但已?经走过了不?少危险的地方,包括危机四伏的莽苍山脉、天下第一险境碧峡, 但南溟给人的危机感和那些地方都不?一样。他甚至很难说?清楚这种惊怖感究竟出自何方, 只是本?能地警惕。
    上一次乘坐银脊舰船的时候,船上的灵气防护罩并没有受到破坏,申少扬就没有这种直观的感觉。
    曲砚浓余光望见他的动?作。
    “很害怕?”她问。
    申少扬被戳中了一半心思,撑着面子,“也没有很害怕, 就是觉得南溟很危险。”
    明明害怕了,却非要?说?自己不?怕。
    少年人的心思总是明明白白,却总以为自己遮掩得很好。
    曲砚浓从来不?惯着旁人,她成了高高在上的仙君也仍然没有高抬贵手的雅量,轻轻笑了一声, 语气凉凉的,“你腿在抖。”
    “不?可能!”申少扬又惊又慌。
    他不?敢相信, 急急忙忙地伸出手去摸, 低头一看——他的两条腿好好地站在地面上, 半点也不?摇晃,稳稳当当。
    申少扬猛然松一口气, 大感安慰,“仙君,我没有抖。”
    再抬起头,曲砚浓没看他,只是似笑非笑。
    申少扬回?过味来。
    如果他真的没害怕,怎么会急急忙忙去摸自己的腿有没有抖?他一点都没出错,却好像什么都已?经暴露完了。
    他红着脸,难为情地看向曲砚浓,明明后者根本?没有在看他,申少扬却觉得自己已?被看得明明白白了。
    曲仙君和他从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还以为、他还以为仙君是那种飘然出尘的世外高人,怎么竟然是这种……这种性?格啊?
    申少扬说?不?出来曲仙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性?格,有时淡漠无?情,有时又凛冽凌锐、咄咄逼人,还有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比谁都恶劣,旁人在她面前粉饰了一个大大的气泡,她就一定要?戳破。
    冥渊下,与天光一线之隔。
    卫朝荣透过灵识戒望见她唇边微翘的弧度,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
    历经千年,还有些东西不?变。
    她这人总是这样,明明一开始是看出申少扬有些胆怯,于是对后者有些回?护之意?,偏偏性?子异于常人,总是好心里带着促狭和挤兑,漫不?经心地逗弄着旁人,最?后倒是把人惹得局促恼怒,有时还叫人心生怨怼。
    他常常为了这个劝她,最?郑重直白的有三回?。
    第一回?,是他们?互相半信半疑时。
    信任尚未落成,但情欲已?先?行,他还扮演着魔修,在她面前半真半假地吐露过他的身不?由己,他们?同病相怜,明明也还没到能互信的地步,却常常忘却分寸地越过应有的边界,说?些本?不?该说?的话。
    他也忘了是什么事?,惹得她对他百般讥诮,一字一句都像刀锋一样,句句刻薄轻狂,真能让人听了便恼火万分,连他也不?能例外。
    而她说?了气人的话,自己却笑吟吟的,仿佛气也消了,只是一个劲地看着他,仿佛想看他暴跳如雷逗乐。
    可他只是神?色冷硬,语气不?轻不?重地反问她,“你想关心别人的时候,总是用这种语气和人说?话么?”
    曲砚浓那一瞬的表情,既错愕,又有点意?料之外的惊惶,哪怕她能把真实的喜怒藏得再好,也遮不?住的恼怒。
    她在魔门风评里总是喜怒无?常,好像一点都不?懂得遮掩情绪,其实触及她心底的时候,她比谁都急于伪装,除了被他点破的那一刻意?外,她很快便收敛了心神?,半真半假地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半点不?过心地承认,“既然你能看明白,那你就早点习惯吧。”
    这时候她许下承诺、谈起未来,总是那么轻而易举,好像默认他们?能走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可他们?都知道,这浅薄不?定的情窦随时都有可能终结在明日,没有未来,反倒能谈笑自若地说?起未来。
    第二回?,他已?回?到上清宗,和她暗度陈仓,瞒过仙魔两道所有人,共守着同一个心照不?宣的暧昧秘密。
    那一次相见,她刚受了很重的伤,不?愿回?碧峡,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休养,于是穿越漫长空旷的荒野,避开仙门的探查,孤身深入仙域来到他在上清宗外置办的洞府,给他发了传讯符,等他从宗门内赶来见她。
    “你明知道有些话说?出来伤人,为什么还要?说??”他一边强硬地摁着她的肩膀,为她拔除肩背深深伤口中的魔气,一边声音冰冷锋锐地问她,“你明明没有半点坏心思,也从来不?是损人利己的恶人,明明常常动?恻隐之心,为什么非要?把善意?结成仇?”
    曲砚浓被他牢牢地摁在榻上,青丝如瀑,垂在她衣襟,一丝一缕滑入衣襟内,与白皙的肌肤相映曼妙,而她背上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从右肩直入腰后,只差一点就能将她从后剖开,狰狞可怖,在光洁白皙的背脊上,几乎让人心生痛楚叹惋。
    她吃力?地扭过头,从眼尾看他,明明伤得那么重,她却好像一点也感觉不?到疼,神?色轻狂如故,曼丽又张扬,“笨死了!谁说?我是善意?了?我这人天生就喜欢看别人的乐子,难道你看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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