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黎看清段清泽那张脸的那一刻,脑子里仿佛嗡了一声。
    ……域外天魔!
    他给她的感觉,跟她在阵盘给她看的幻象中的那些域外天魔一模一样!
    在众人都被那无与伦比的乌云雷电吸引注意力时,沈黎更关注的还是段清泽。
    因此她清楚地看到了他在就地悬空打坐后身体灵力的变化,原本在她眼中便深不可测的他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如同幽深宇宙,她连看一眼都觉得心悸。
    她前一刻还在想,太好了,他升渡劫很快嘛,不愧是他,接下来只要熬过雷劫就好,下一刻就见他摘掉了面具,露出那张让她震惊的脸。
    熟悉的黑雾,熟悉的感觉……域外天魔是什么时候附身阿泽的?他们当初去玉女山的时候吗?那个她认为是巢的东西实际上有生命力吗?
    沈黎眼看着那个熟悉的人瞬间变得陌生,连发出的声音都变得不对劲,好像有重音,怔怔地呆看着满脑子混乱。
    明明他们才刚刚说开,只要简单处理完后续,今后就能过上平淡幸福的日子,怎么就突然发生了这种事?
    此刻这个被域外天魔占据的身体内……是否还留着阿泽的意识?
    天上的乌云一瞬间激烈地翻滚起来,一道碗口粗的雷电径直劈向“段清泽”。
    男人面上的黑雾消散了一瞬,又瞬间恢复,他仰头看着上方的乌云雷电,哈哈大笑。
    劫雷刹那间也不讲什么道理了,如同下雨般落下,惊得原本围在“段清泽”身边的人全都四散退去,跑得慢的被雷劈到顿时昏迷过去,也不知是生是死。
    沈黎被人抓着飞退,她怔怔侧头,发觉抓着她的人是贺滃。
    “夫人,不可离得太近!”贺滃道,“这雷劫不是我们能承受的,只怕需宗主独自承担。”
    沈黎手紧握成拳,指甲掐进肉中的疼痛令她暂且压下那些乱糟糟的思绪,但她出口的声音依然有些颤意:“那不是你们宗主,它是域外天魔。”
    贺滃一惊:“怎么会?”
    这里只有沈黎曾经“直面”过域外天魔,她若不说,其他人若是不慎被偷袭了呢?
    她飞快地说:“宗主现在是被域外天魔附身了。小贺,现在你立即将此事告知岑魄长老,让他通知戮天宗分神以下回宗门内不要出来,这不是他们能参与的。另外,域外天魔入侵关系到整个世界的安危,也麻烦你跟正道那边说一声,让修为低的全部退走,修为高的留下来阻拦!”
    方才见宗主状态似乎不对,贺滃也只是有些疑心,如今听沈黎说的才知情况有多危急。
    域外天魔谁都没见过,但谁都知道它们的危险。他虽不知宗主夫人为何如此笃定,可宗主的状况,异常的雷劫,都显示了此刻情况的诡异,他略思索数息后便点头应下,先将此事报告给自己的师尊岑魄长老。
    岑魄长老做事果断,甚至是在贺滃报告完之后就立即发了暗号,戮天宗门人接到暗号如潮水般退去,而另外两位长老以及数位分神则聚到了岑魄身边,询问缘由。
    岑魄已传音告知林家洞虚林况,跟几位戮天宗高层简单说了情况。
    一时间,作为消息来源的沈黎接收到了不少视线,可她并没有在意,瞳孔中只有被劫雷锁在一方空间内的“段清泽”。
    而正道那边,莫名接到岑魄传音的林况本是不信,但戮天宗门人迅速退去,而魔尊表现古怪,天雷也同样古怪,他连忙将情况告知林壬涂和其余世家宗门跟来的修为最高者。
    域外天魔的威胁在最近几个月重新高调地进入修真界的视野,众人虽觉这消息有些荒谬,可到底情况诡异,为了自家子侄的安全,世家宗门纷纷令子弟带队离开此地,只留下修为最高者在此观望。
    林壬涂让林之意和林之存都离开,但二人都不愿意,林壬涂只得让家中长辈将二人强行带离。
    正魔两方正在撤退时,天雷与“段清泽”的较量也到了白热化。
    “段清泽”被天雷劈得衣衫凌乱,然而他那双黝黑双眸却毫无情绪波动,好似对天雷不屑一顾。乌云中依然储存着众多能量,不断地朝“段清泽”劈下去,速度越来越快,明明是无生命的自然现象,却似乎有着人类般的急切。
    岑魄不知何时来到沈黎身边,低声问道:“夫人确信宗主已被域外天魔附身?”
    沈黎道:“是。我曾经见过一段域外天魔的影像,认得域外天魔的感觉。”
    岑魄道:“若真如此……我们绝不能让他离开此地。”
    在保护整个世界安全这件事上,无论正魔都是同步的,大家的根基就是这个世界,世界没了,他们也没了,自然要全力阻止域外天魔的入侵。
    沈黎张了张嘴下意识想阻止,却又说不出口。
    在这种大是大非上,她根本没办法为阿泽求情……她甚至连他还在不在都不知道。
    她想起五郎君县外,魔尊的记忆盖过了阿泽的记忆,当时她认定她的阿泽已经死了,直到最近才真正说服自己,他们都是她的阿泽。
    可此时此刻,域外天魔占据了阿泽的身体,他的意识还在吗?是像丁圃山那时候占据吴震群的身体一样,只有一个意识能剩下,还是像五郎君县一样,两个意识其实都在?
    沈黎回想自己过去的倒霉事,悲观地认为这次她的运气可能也不会好。
    她咬着下唇恨恨地想,为什么偏偏总是让她遇到这种事?当初她失去了阿泽,后来好不容易确信阿泽还在,她也接受了阿泽与魔尊是一人,即将过上好日子时,她竟又一次失去了他?
    沈黎不由得大口呼吸着,如此才能将颤意和泪意全部压下去。
    她眼睁睁地看着几个洞虚配合着往“段清泽”的方向靠过去,同时纷纷取出了自己趁手的武器。
    他们要趁着他正在对抗天雷时出手。毕竟谁也不知域外天魔的实力究竟有多强大,在场洞虚只能尽出全力。
    戮天宗三位长老在面对自己宗主时到底还有一些顾虑,三人对视一眼后岑魄扬声道:“宗主,可要属下帮忙?”
    雷电中的“段清泽”并未理会岑魄的话。
    岑魄便又传音贺滃。
    贺滃得了指示有些迟疑,看看沈黎。
    沈黎看出岑魄是想确认阿泽还在不在,见贺滃看自己,她也不问是什么,只微微点头表示愿意配合。
    贺滃便取出一柄长剑横在沈黎脖颈前,手虚虚地拦在沈黎背后,做出一副挟持她的样子,目光闪烁地扬声道:“宗主,您既要灭世,那别怪弟子不义了!劝您束手就擒,不然宗主夫人将会成为我剑下亡魂!”
    沈黎心中担心段清泽,只巴巴地看着他的反应,不然只怕她已然要调侃贺滃演技不行,威胁人怎么还用敬语。
    然而,眼见着天雷中的“段清泽”对于贺滃的话毫无反应,沈黎眼中代表希望的光一点点暗淡下来。
    他明明是别人骂她一句就要杀人的人,可如今却对于她被挟持毫无反应。
    他真的没了……
    眼泪终究还是控制不住,沈黎只觉得鼻腔酸涩,心脏也莫名剧痛,她几乎维持不住浮空,幸得贺滃及时将她拉住。
    “夫人,回去宗内吧。”贺滃道。
    其实他现在已可以不用再叫沈黎夫人,也不必再给她面子。若他们能通力将域外天魔消灭在这里,宗主多半也活不下来,戮天宗改朝换代,她的宗主夫人地位自然不复存在。若今日消灭不了域外天魔,所有人都得死,也就不在乎什么恭敬不恭敬的了。
    然而,即便不因宗主对宗主夫人的宠爱而爱屋及乌,他也要感激她及时说出一切,不至于让戮天宗门人面临域外天魔的偷袭。
    沈黎擦去眼泪,没有反驳,乖乖地点头道:“好。”
    说完,她便掉头往戮天宗的方向飞去。她的眼中看不到光芒,看不到希望,只有浓郁的茫然和痛苦。
    同时她也有种做梦般的虚幻感。
    都是假的吧?不然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她好似更清晰地体会到了阿泽对天道的怨恨。因为什么破烂事都撞上来了,她躲都没地方躲。
    沈黎忽然停下身形,转过身看向段清泽的方向。
    他真的不在了吗?会不会,就像是阿泽的记忆暂时性地被魔尊的庞大记忆淹没一样,他只是暂时被压制了,只要给他时间,他还会出来……
    沈黎不信段清泽那么容易就投降,只是对手可是域外天魔,连天道都忌惮的可怕怪物。
    就在沈黎停下的时候,异变突生。
    在试探发现宗主对什么都没反应之后,岑魄也放弃了奢望,跟其余洞虚一起发动了突袭。
    面对域外天魔无人敢小瞧,每个人都拿出了看家本能,一时间不同光彩的武器和灵力、剑气往“段清泽”攻袭而去,庞大的灵力和气息撼天动地,在旁人看来,处于攻击中央的人必死无疑。
    在这一样样攻击击中“段清泽”之前,乌云中的天雷似乎也瞅准了时机,化作承重柱般粗细,蓦地砸下来。
    所有攻击一瞬间击中“段清泽”,然而一切散去之后,他依然漂浮在半空,只是嘴角溢出鲜血,身上的比较明显的几处伤痕在黑雾的涌动下在慢慢愈合。
    他没有理会周围虎视眈眈的洞虚们,仰头看着逐渐消散的乌云,哈哈大笑。
    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嘲笑天道的无能,竟然这样都杀不掉他。
    洞虚们面面相觑,忽然一道身影犹如鬼魅般出现在“段清泽”身后,一剑刺入他的后背。
    长剑贯穿了“段清泽”的身体,当腹穿出,鲜血顺着剑流下。
    众人一惊,再一细看,偷袭域外天魔的人,他们都认识,赫然是万炁宫宫主谷巽。
    谷巽当日从段清泽手下逃离后,便一直在寻找着报复的机会。
    他必须杀掉打败他、羞辱他的人,才能修复他的名誉。他很快便意识到,他的仇人是戮天宗宗主,魔尊戮天。他跟其余人一样忌惮魔尊的实力,可他也是经年的洞虚,这份耻辱却是不得不报,因此他一直在找机会,直到如今。
    域外天魔是么?还不是要死在他的剑下?
    这柄剑跟普通的法宝不同,一旦刺入修士丹田处,便会锁住修士丹田,源源不断吸走对方的灵力。
    他杀了羞辱他之人,也杀了域外天魔,从今日起再没有人会记得他曾临阵脱逃,他们只会记得他拯救了整个世界!
    谷巽的想法也只是一闪而过,面对魔尊,或者说域外天魔,他也不敢托大,在用剑锁住对方丹田后,他立即抬手重重往对方的额头紫府拍去。
    谷巽的手掌尚未到达“段清泽”的紫府,便被一直修长苍白的手死死抓住。
    那个满脸黑雾的男人桀桀笑道:“我饿了。”
    随后也不知他做了什么,谷巽竟满脸惊恐,大叫道:“你做了什么,住手!住手!救我!”
    见一个洞虚大能竟被吓得尖叫出声,周围的洞虚心头骇然,也不敢等着看那域外天魔要做什么,纷纷上前要解救谷巽。
    “段清泽”却不给他们近身的机会,抓着谷巽躲闪着洞虚们的攻击,而在短短的时间内,只见谷巽的脸肉眼可见地瘪下来,他就好像瘦脱相的人一样,眼睛似乎越来越大。
    忽然,“段清泽”将谷巽甩了出去,恰好被岑魄抓住。
    看到手中谷巽已完全失去生机,同时整个人像是失水了似的变得像个几千岁的干瘪老头,岑魄满脸骇然。
    这就是域外天魔的可怕能力吗?
    “不要让他碰到!”岑魄大喊。
    “段清泽”冷哼,刚要再抓一个人吃,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
    他反手将刺入腹部的剑拔出,随意丢掉,那双疯狂却又冷寂的双眸扫过在场的洞虚,随后他忽然冲向岑魄。
    岑魄急忙让开。
    然而“段清泽”却不是真要抓他,在岑魄让开后他身影不停,瞬间离开洞虚包围圈,而跑的方向……沈黎就在前方。
    洞虚们的打斗太快,沈黎甚至来不及为段清泽的身体中了一剑而担心,来不及害怕他被偷袭的谷巽杀死,谷巽就成了一具尸体,再接着她便看到段清泽冲她而来。
    “段清泽”显然只是随便选了个方向,在看清有个人拦在前进方向后,他舔了舔嘴唇,鲜红的血液蹭到了嘴角,红黑相间显得他这张脸愈发诡异。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段清泽”的身体已是渡劫修为,渡劫修士的速度哪里是沈黎能躲闪的,她尚未反应,便觉眼前一花,自己的脖子已被死死掐住,同时她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
    这是种很微妙很古怪的感觉,并不疼,却能感觉到痛苦,是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正在迅速消失的痛苦。
    沈黎望入“段清泽”的眼中,艰难地抬手抓住他的手腕,颤声道:“阿泽……你还在不在?告诉我,你还在不在!”
    “段清泽”嘴角微微勾起,似乎觉得这很有趣,然而下一刻,他眼中的摧毁欲散去一半,古井无波般的面容扭曲痛苦,毫无人性的眼眸中终于映出沈黎的脸。
    “阿黎……快……逃……”那双痛苦扭曲疯狂的眼眸死死盯着沈黎,咬着牙艰难地吐出话语。
    阿泽还在!
    沈黎感觉到她的生命力不再流失,顿时觉得眼前一亮,刚要说话,便见那充满了浓烈情绪的眼眸逐渐变得暗淡,声音也逐渐微弱。
    “逃……逃……”
    沈黎咬咬牙,趁机挣脱了那只并未用上多少力气的手,毫不犹豫发动阵盘,瞬间消失在“段清泽”面前。
    就在沈黎消失的下一秒,那双漆黑双眸再次恢复冷寂,他看了眼空了的手,忽然侧头避开后头一个洞虚扫来的剑气,并不恋战,迅速逃离此地。
    虽说在天雷、众位洞虚的合围、谷巽的偷袭下身体受了重伤,但“段清泽”毕竟有刚晋升的渡劫修为在身,不一会儿便彻底逃离了洞虚的围攻,再也不见踪迹。
    几人见再也找不到域外天魔的踪迹,各个面色凝重。
    到底也不是多么紧密的联盟关系,戮天宗的魔修回归戮天宗,正道的洞虚也回归各自门派。
    接下来,自是要昭告天下域外天魔的出现,同时想办法围剿重伤逃离的域外天魔,并且一定要快,不能给他养好伤势的机会。
    几乎没人在意的沈黎因为用阵盘用得急,也来不及“设定”目的地,随机的传送后,她发觉自己出现在一处幽静的院子中。
    这院子废弃了很久,杂草长得很是茂盛,到处都是虫子乱爬。
    沈黎刚记起这里竟然是白鹭县林家曾废弃的主宅,她所站的正是阿泽小时和母亲一起被关押的院子,便觉得脑子一阵钝痛,不受控地抱着脑袋摔倒在地。
    阵盘不知何时又从沈黎丹田消失,一幅幅画面出现在她脑海中。
    辽阔的苍沧大陆上,四处都是战火。
    正道,魔门,普通人,打成一团,死伤无数,处处是饿殍,是白骨。大陆生机迅速衰弱,连带着包裹大陆的氤氲之气也摇摇欲坠。氤氲之气外围着的域外天魔狂喜乱舞,猛烈攻击着这层大陆的屏障,但依然差些火候。
    这时,大陆上出现一个惊才绝艳的猛人,他做梦梦到了域外天魔的事,于是先去找了修为最高的那些人,带着他们飞上大陆,远远地看到变得薄弱的氤氲之气外那隐隐约约的域外天魔的身影。
    人类开始感受到了来自异族的压力,战争渐渐止歇,氤氲之气也在逐渐重新变得厚实。
    可域外天魔们并不甘心,其中一个域外天魔趁机找到了氤氲之气的一处极薄弱处,硬生生想要钻进来,却疼得浑身滋滋作响,黑雾慢慢剥离它的身体,但它并不放弃,忍着这样剧烈的疼痛终于挤进了氤氲之气内,然而这样的挤压也令它回归了原始状态,化作一颗满是黑色雾气的蛋,它迅速降落到某处,因消耗太多再也支撑不住,沉睡过去。
    于是千百年的时间一晃而过,黑雾所化的蛋周围也被弥散开的黑雾笼罩,不知是哪一天,黑雾中忽然睁开一双可怕的眼睛!
    沈黎蓦地惊醒,心跳跳动得极快,冷汗顺着她的额头滑落,她有好一会儿找不回眼睛焦距。
    乱糟糟的脑子中,先出现的想法是,阿泽还在。
    因为这个想法,沈黎原先差点绝望的情绪终于消弭,她又找回了希望。
    她想起阿泽许诺她,他绝不允许他再忘记她。
    他做到了,即便被域外天魔附身,他也没有忘记她。他也记住了不会再伤害她的承诺,挣扎着夺回意识放她走……
    沈黎还坐在满是尘土的地面上,但她并不在意。
    她双手捂脸,忍不住笑出声来,阿泽还在就好,只要他还在,她就一定能想办法解决目前的困境!
    但很快,想到刚刚自己看到的画面,沈黎又笑不出来了。
    她刚才看到的,应该就是这里几千年的一场差点毁掉世界的大规模战争,而在那之后,修士们得知了域外天魔的存在,也就从此维持着一定的平衡。
    沈黎脑子里冒出一个个线索,再结合她看到的,以及她的猜测,她终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阿泽从始至终就是域外天魔,至少,他们是共用身体的。
    从头梳理加适当合理猜测的话,事实真相应该是如下。
    那只偷渡进来的域外天魔在玉女山那个裂隙中的巢里沉睡到某个时间点醒来,因为身体已经没了,只能找个人类寄居。恰在此时,段清泽的父母段安和林苗在清泽湖相遇,两人私定终身,后一起去了就离清泽湖不远的玉女山,可能是随意选的,也可能是看出两人生的孩子资质极好,域外天魔进入了林苗的体内,成了一个小小的胚胎。
    从阿泽出生后遇到的情况,以及她刚才见到的情况来看,当面对人类外壳时,天道必须遵守一定规则,而若是直面域外天魔,天道显然可以放开许多。因此,当还顶着段清泽的外壳时,天道只能暗戳戳安排各种磨难,只能趁着雷劫时对雷劫加量,只能有由头时才能降下天雷。而当域外天魔彻底“苏醒”,天道的雷劫就不管不顾了,甚至也不用一次一道,而是可以跟下雨一样来个群体雷击。
    沈黎曾以为天道迂腐,非要杀掉段清泽这个要灭世的人,而不是改变他灭世的想法就够了。现在发现傻的其实是她自己,天道要灭段清泽,本质上是因为他就是域外天魔。
    在段清泽升境成渡劫之前,域外天魔一定处于某种沉睡状态,她猜测它给自己设定了某些限制,比如说只有等到“渡劫”才能苏醒,因为渡劫时它便能抵挡天雷,看今日天雷的量,若它敢在洞虚时苏醒,怕是已被天道劈成渣渣了。事实也是,她亲眼看到段清泽升境成渡劫后它便苏醒了。
    她还记得当初她质问天道时,天道曾有过迟疑,她当时以为天道可能是觉得她说的话很对,现在想来根本不是,天道或许在想段清泽是不是真的有可能之后永远不会让域外天魔苏醒?显然权衡的结果是否定的,天道认为域外天魔必定苏醒,所以要在它苏醒之前找一切机会杀掉段清泽。
    然而,因为受限于规则,天道没能在域外天魔苏醒前杀掉段清泽,留的能力也不够在域外天魔苏醒后杀掉它。
    现在令沈黎纠结无比的是,段清泽和域外天魔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域外天魔只是单纯地附身在尚是胚胎的阿泽身上,还是早就占据了阿泽的全部,只是封印了自身属于域外天魔的一切思想和能力,只以普通人类的身份成长?
    若是前者那就还好,只要想办法剥离域外天魔就可以了,一定很难,但是既然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就一定有办法分离。若是后者……身为段清泽的三百多年记忆,于域外天魔来说只是极其渺小的一部分,它怎么可能看重这部分记忆?就算因为它刚苏醒,那三百多年的记忆还能产生不少影响,等时间一久,这些记忆对它能产生的影响也微乎其微了吧?若使用阵盘可能剥离属于域外天魔的庞大记忆么?
    或许她也不用那么悲观。
    毕竟她刚才快死时,是阿泽强行夺取了那具身体的掌控权,放她离开。这样看来,更可能是前者?
    沈黎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从五郎君县离开的路上,那时候她在哀悼阿泽的死去,魔尊的记忆直接淹没了阿泽的,阿泽相当于死亡。
    而如今,她在害怕“段清泽”这个名字所代表的人生完全斗不过那无情无义无爱无恨只喜欢毁灭生命的域外天魔,她即将再一次失去她的阿泽。
    但是,这一次她绝不会像上次一样一走了之。
    阿泽现在还在,他在阻止他自己伤害她,那么她也绝不能放弃他。
    沈黎拍了拍面颊,让自己的脑子冷静下来。
    阿泽的情况光靠想是想不出来的,只能今后慢慢想办法弄清楚,接下来她得看看她要怎么做。
    首先要分析下域外天魔的情况。
    域外天魔明显受了伤,所以当时才会跑。以它的身体如今的修为,往偏僻处一躲,没人能找到它。但它不会躲一辈子,因为它的目的就是毁灭生命,所以一定会有所行动。就她目前所知,灭世总共有两种办法,一是挑动修真界内乱,让整个苍沧大陆陷入战火,生机衰竭,氤氲之气形成的屏障变薄弱乃至消失,在大陆外的所有域外天魔便可趁虚而入。
    但这个方法目前行不通。现在整个修真界都知道域外天魔的存在,因为这个外敌的存在,不管正魔,都会有最低限度的合作,不会轻易爆发宗门间的大规模战争,就算哪两个想打,也会被别家给拦下来,疯子总归是极少数。
    第二个办法就是玄石。
    在段清泽升境之前,他正在把玄石一颗颗送出去,只是被打断了。因此,如今域外天魔手中拥有三颗玄石,临虚门一颗,姜家一颗。另外还有两颗不知在哪里。
    段清泽先前是用七只寻灵蝶去找玄石,但是他那时用寻灵蝶找到的是她,优先级变了。不知如今拥有段清泽身体的域外天魔若用寻灵蝶找最想要的,找到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它还在受阿泽影响,那么找到的就是她,它必须先把她杀了,玄石才会回到第一优先级。
    也就是说,她得小心哪天域外天魔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还有一个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到处杀人。
    但这个办法太低效了。
    苍沧大陆太大了,上面的人口有多少?毕竟这里没有人口普查,沈黎也不能知道确切的数据,但以亿计是没问题的,它便是渡劫的修为,一口气又能杀掉多少人,平推多少地方呢?而且在它伤势养好前,它若敢这么干,只会被整个大陆的洞虚围杀。
    所以,这个办法应该是最后迫不得已才会选择的。
    沈黎知道,她要随时做好面对域外天魔的准备。
    而她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准备呢?
    沈黎想起了当时在玉女山那个域外天魔的巢里,她曾被黑雾入侵,是阵盘消灭了黑雾。当时那么点黑雾,阵盘消灭得倒还算轻松,但估计想要消灭域外天魔那么大一坨是不太可能的,至少凭借她手头这点不行。
    她关于域外天魔的事都是从阵盘这里了解的,她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赶时间,尽快将所有阵盘收集齐。
    然而这也并不容易,她怎么知道阵盘都藏在哪里了?她还记得其中五片阵盘她还是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再想想她最初得到的五片阵盘,还是由一片片组合成的呢。
    沈黎思来想去,这事不能她一个人烦恼。
    这世界是大家的世界,拯救世界人人有份,她当然要把锅甩……不是,当然要跟所有人分担拯救世界的满足与快乐啊。
    打定注意后,沈黎决定先去林家,再由林家联络别的家族帮忙找为好。
    沈黎很快离开这片废墟,出门后找了辆马车,向林家主家驶去。
    上路后,沈黎可以明显感觉到整个修真界的紧绷,域外天魔的存在,对每个人来说都是噩梦。
    上路后第四天,沈黎听到了一个消息。
    姜家家主姜恒尚未回到姜家便遭遇了域外天魔的偷袭,遇害身亡,身上携带的玄石也被抢走。
    沈黎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简单修整,她已辟谷不用吃东西,也可以不睡觉,但她要保持体力和灵力,所以没有自己飞行,而是坐马车。
    为了路上不至于消息闭塞,她会经常停下在酒楼客栈之类的地方停留片刻,去集市走走,听听消息。
    姜恒毕竟是原身的父亲,她意思意思为姜恒默哀了几秒钟,然后继续上路。
    这域外天魔的速度也够快的,知道赶在拿到玄石的世家或宗门尚未回去前半路劫道。也就是说,它拥有属于“段清泽”的记忆。
    这个结果让沈黎感觉不是太妙,但她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按照原先的计划来。往好处想,将阵盘集齐后说不定真能将属于域外天魔的那部分清除掉呢?
    在路上大概走了五天,阵盘已经可以再次使用了,但阵盘已是沈黎面对域外天魔的唯一保命道具,她时刻担心它会追上来,因此不敢乱用。
    这天,沈黎的倒霉体质再次发作,马车的车轮半路坏了,她不想再浪费时间,给了车夫路费和一些补偿,便自顾自下了马车往下一个城镇走去。
    这里距离林家还有不到一百里,走出了大概十分钟,她被脚下随时可能出现的荆棘搞得有些烦躁,心想或许她也可以飞过去。
    就在沈黎准备动身时,她突然感觉到了一阵从尾椎骨窜上来的寒意。
    她下意识想要发动阵盘,哪知身后突然伸出的手同时禁锢了她的丹田和神识!
    她发动阵盘是不需要灵力,但需要神识!
    沈黎当即冷汗下来了。
    域外天魔真的拥有阿泽所有的记忆!
    沈黎动弹不得,身后那令人战栗的存在贴了上来,湿热的唇舌从她耳后舔过,那道可怕的声音在低语:“真是香,让我慢慢吃掉你。”
    沈黎很清楚,域外天魔所说的吃,绝不是涩涩的那种,而是向谷巽那样被吸光生命力,沦为一具干尸。
    “我以为你会先去找临虚门的麻烦。”沈黎咬牙道。
    域外天魔能追到这里来,可见她猜对了,用七只寻灵蝶能找到,只有她。
    身后的男人依然是那种带着重音的声音,低沉可怕:“你是个麻烦,先吃了你,免得你给我惹麻烦。”
    它不再跟沈黎多废话,一口咬住了她的脖子,生命力从接触的地方迅速流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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