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谢执妈妈开口的刹那, 丽姐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不对,迂回地退到严自珍身边,丽姐悄悄和她家严哥咬耳朵:“有杀气。”
    严自珍曲起食指抵住嘴唇,压抑住自己的笑意。
    谢执妈妈声音颤抖, 却也在那一声问话之后, 迅速地平静下来;她看了一眼刚才颁奖就一直坐在她身边的“贵妃娘娘”,现在灯光大开, 丽姐那一套纯金头面就显得更加流光溢彩。
    丽姐身上的汉服是以蜀绣做纹的, 针脚细密, 谢执妈妈懂一点这种衣料的常识,略一打量, 就明白丽姐的衣服怪异归怪异,但也是真的价值不菲。
    结合之前严肆讲过的家境,谢执妈妈脸色白了两层, 目光挪到儿子身上,又打量了一下儿子的衣服。
    谢执今天穿着lv的高定, 久坐之后,西服仍然没有一个褶皱,钻石做的袖口随着谢执抬手闪光, 从造价来看,一点都不比丽姐那套衣服差。
    谢执妈妈不知道那是时尚圈借给谢执的, 但看到儿子穿得笔挺,也把自己的背挺直了,昂首挺胸。
    “叫一声妈妈是尊重。”谢执妈妈咬牙说, “你不要以为——总之,我儿子也是有身份的,我和他爸爸在山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呢。”
    丽姐:“……啊?”
    丽姐在象牙塔里生活得久了,完全不懂这些讥机锋,这一声“啊”根本就是茫然的,但是谢执妈妈却以为她是被自己的气势压下去了。
    谢执妈妈背脊更直,又道:“所以,不要把人看扁了——他们是自由恋爱,我家不图你家什么。”
    丽姐:“啊……。”
    丽姐好像终于懂谢执妈妈在说什么了,她抬头看了一眼严自珍,严自珍却在看谢执,温和的目光恰到好处地安抚了谢执眼睛里的一丝焦虑。
    谢执觉得尴尬又难堪,这里的灯光太炙热,他像被架在火上烤——这对父母为什么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太多事情不能用钱来衡量?!
    就像丽姐和严自珍,把谢执当自家人,并不是因为钱。
    谢执只能从严自珍的目光中获得一点安慰,严自珍目光似乎会说话,目前在说——“放心,我们没有那么想你。”
    严肆看不到谢执的表情,只能把手轻轻放到他的肩膀上,通过手指的力气,给谢执一点鼓励。
    丽姐看到了谢执眼睛里面那一丝焦虑,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把严肆手拍下来,自己挽住谢执,笑嘻嘻地对谢执妈妈说:“好的好的亲爱的,你别着急,小谢是我们的骄傲呢。”
    谢执妈妈看着丽姐挽着谢执亲密的动作,皱起眉头,然后又眼睁睁地看着丽姐踮起脚尖,趴在谢执耳畔。
    细语只有谢执能够听到。
    丽姐对谢执说:“你别怪你妈妈,她是怕你过得不好呢。”
    谢执微微一愣,抬起头,看自己妈妈——女人的西装因为刚才坐与起形成了一些小小的褶皱,眼角有一小片鱼尾纹,显示出一点显山露水的老态。
    她现在看着谢执,那目光,的确是焦虑的。
    可是世界上焦虑分很多种,谢执也不能就确定她的焦虑就正如丽姐所说。
    “真的吗?”谢执不确定地问丽姐。
    “真的。”丽姐肯定地说,“我是妈妈,我知道的。”
    ……是这样吗?
    谢执又抬起头看向他妈妈,谢执妈妈看两个人讲悄悄话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这时候,丽姐笑起来,又说:
    “你们放心。”丽姐拍拍谢执的脑袋,“我们不会欺负小谢的,也会对小谢好的。”
    谢执妈妈紧抿嘴唇,什么也没说。
    “要不你看这样!”丽姐突发奇想,另一只没有挽谢执的手将严肆扯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向谢执妈妈介绍,“小严入赘!给你家当儿媳妇儿好不好?”
    谢执妈妈:“……”
    谁家的儿媳妇儿能够喉结明显,长着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儿??
    谢家儿媳妇儿可以。
    严肆当即一捏嗓子,真事儿似的伸手过去捏了捏谢执的手,百媚丛生,娇滴滴地说:“谢执哥哥,我愿意嫁,你愿意娶我吗?”
    严肆这声堪称振聋发聩,响声在整个礼堂上空回荡。
    谢执爸爸本来正被严自珍抓着闲谈,两个人刚刚交换了一根烟,本来没点叼着,这下也叼不住了。
    好烟从谢执爸爸微张的嘴里滑出,在空中打一个转,烟头头栽到地上——还好没点,否则礼堂地毯都会被烧出一个洞来。
    谢执妈妈脸都扭曲了,就差用眉毛拧出“震撼”两个字。
    这家人……应该倒也不会对小执怎么样。谢执父母交换了一个眼神。但是……
    这家人是不是都有点不正常???
    “哎呀。”不正常代表之一丽姐松开了两位你嫁我娶的傻儿子,如漂亮蝴蝶一般飞扑到谢执妈妈身边,挽住了谢执妈妈的手。
    谢执妈妈下意识一抽,却被丽姐紧紧抱住,大臂紧贴丽姐软软的胸。
    谢执妈妈感觉……自己上一次被人这么拉着,还是高中,哦不对,初中!!
    哪儿有成年人这么拉拉扯扯的?
    “亲爱的。”丽姐热情地贴着谢执妈妈,清甜的橙花香味直接往谢执妈妈鼻子里面钻,“你好漂亮,我真想为你亲手设计一套旗袍。”
    谢执妈妈:“……”
    这是迷魂药,谢执妈妈不可能就这么吃了。
    “你眼睛也好美。”丽姐大声夸,“我以前在自然博物馆见过一种琥珀,和你眼睛的颜色很像呢。”
    “……真……真的吗?”
    谢执妈妈从未遭逢如此直白的表扬,被丽姐说了两句,脸就有点微红,忍不住跟着她思路走了。丽姐趁热打铁,将话题从旗袍扯到汉服,最后扯到如果谢执严肆举办婚礼,我要为你做一套什么衣服上面。
    对比起丽姐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严自珍就显得淡定很多,他只是随意地开口聊了点商务话题,和谢执爸爸保持一种恰到好处的距离,从容地把谢执爸爸绕晕。
    最后,谢执爸爸也好,谢执妈妈也好,都忘了自己究竟为什么在这里守了这么久,准备兴师问罪的是什么。
    两对父母聊得不亦乐乎,谢执和严肆站在一边作陪,露出傻笑。
    感觉明明是我们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又仿佛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夜晚十一点四十五,谢执爸爸手机响起来,终于打断了这次不正式的亲家见面寒暄。
    手机铃声像一个暂停键,把所有人的声音掐断了。
    谢执爸爸拿出手机,发现是他之前设定的闹钟,准备提醒他这个时间该回机场酒店休息了——明天早上五点,他还要和谢执妈妈坐早班机出去谈生意。
    “我们还有事。”谢执妈妈如梦初醒,现在看丽姐,又觉得有点别扭,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桎梏中抽出来,“要先走了。”
    谢执妈妈声音硬邦邦的,倒是不影响丽姐的热情。
    “好的好的亲爱的。”丽姐抓着谢执妈妈的手吻了一口,“慢慢聊没关系,我们加个微信?”
    谢执妈妈拿她没办法,只能和她交换了微信,然后收到了丽姐发过来的一串严肆表情包。
    谢执妈妈:“……”
    “我们也要去机场。”严自珍彬彬有礼地对谢执爸爸道,“不如一起,路上还能聊一会儿。”
    谢执爸爸:“不……”
    严自珍:“不用客气,未来我们打交道的时间还会有很多——时至今日,我们已经是利益共同体了。”
    谢执爸爸:“……”
    谢执爸爸没办法拒绝,利益共同体这个词对他而言远比什么“婚姻”“爱情”更能让他接受。
    最后,丽姐和严自珍就带着两位被彻底绕晕了的男女走出礼堂。
    一辆豪华型的房车就在礼堂门口等着。
    “请上来吧。”丽姐拉着谢执妈妈上车,“亲爱的喜不喜欢喝桃花酒呀?不喜欢的话还有梅子酒,桃子酒,都是我亲自酿的……”
    “请。”严自珍对谢执爸爸道。
    “等一下。”谢执爸爸在被绕上车之前,忽然停住了脚步。
    谢执爸爸回过头,看向路灯之下,站着送别他们的谢执;谢执领带夹反光,这两年脸长开了,更有些成熟男人的气质。
    谢执爸爸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掏出自己的钱包,快步走到谢执面前。
    严肆下意识护着谢执,然后发现不是那么回事,又悄悄把手放下。
    谢执爸爸站到谢执面前,打开钱包,拿出了一张卡,想了想,又把卡放回去,把整个钱包合上,直接塞到谢执手里。
    “你记住。”谢执爸爸说,“你爸爸妈妈也不是没有钱的。”
    谢执手中捏着钱包,看着自己爸爸——这个钱包已经用得磨毛了边,里面应该了塞了几乎所有重要的卡,甚至还有不少现金,所以显得鼓鼓囊囊,沉甸甸的。
    谢执一只手都几乎要捏不住。
    “我们家是没有严家那么有钱,但如果他们欺负你……”谢执爸爸思索片刻,仍然说不出那种煽情的话,只生硬道,“你就把这个卡里的钱,换成一毛一毛的硬币,也能把他们砸死。”
    谢执:“……”
    虽然但是,这脑回路也太神奇了。
    谢执捏着钱包,推了推他爹,压抑住眼底翻涌而上的水汽,一路将父亲推到车边。
    “别操那么多心。”车关门前一刻,谢执把钱包塞进他爸爸的胸前口袋中,又轻轻拍了拍那个口袋,“严肆是爱我的,你们放心吧。”
    房车在一分钟后关闭,花了不到二十秒启动后,扬尘而去。
    谢执目送着车的离开,最后一缕尾气也在空气中消散的时候,谢执忽然明白了刚才丽姐在他耳边说的那些话的意思。
    严肆陪着谢执默默地站着,忽然感觉有点不对,偏过头,他看见在路灯之下,谢执左眼滑出来了一滴眼泪。
    仅只有一滴。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执也再不是那个在堤岸痛哭的小男孩。
    长大之后,痛苦会缩小,泪水会变得隐忍。
    “不哭。”严肆伸出手,摸了摸谢执的脑袋顶。
    谢执点了点头,抬头看看严肆,那一滴眼泪还在脸上停了,问:“他们是不是爱我的?”
    谢执和父母和解的路其实真的很漫长,直到今天为止,他也不知道自己和父母是不是真的和解了,也不知道那些自己承受过的痛苦,是不是来自于某些不成熟,不应该的“爱”。
    严肆的手滑下来,按在谢执肩膀将他转向自己,然后低下头,吻走他眼下那一滴泪水。
    “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严肆抬起头,盯着谢执眼眸,认真说,“都会爱你的。”
    “咳咳咳……”
    两位小朋友的谈情说爱被这样一声咳嗽打断的,严肆瞬间直起腰,谢执连忙擦了擦自己刚才被严肆亲吻过的眼角,转过头才看到咳嗽的是林久。
    林久从暗处走出来,和旁边的白翰墨夸张道:“老白啊,你看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当街就接那个吻啊,也不怕狗仔啊。”
    白翰墨笑而不语,毅然决然地走他的优雅高冷路线。
    倒是温随心接话:“就是啊,某些人自称是徒弟结果沉迷爱情啊,眼睛里面没有我们这个老师啊。”
    这两个人在一唱一和方面,显示出一种惊人的奇葩默契。
    “师父!!”谢执羞愤地喊温随心。
    “哦,现在知道喊师父了。”温随心说话之间,已经走近了谢执,“哎,刚才师父等了好久啊,某些人也没回头看一眼。”
    谢执:“……”
    温随心冷笑:“不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也懒得跟你计较,不如我们干点正事儿。”
    “……什么正事?”谢执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此刻朗月风清,是一个当街点评一下的好时机。”林久感慨道。
    谢执:“……”
    好时机才有鬼了!!!
    谢执人都不好了!!!
    其实对于大学生电影节能拿奖这件事情,谢执不能说自己一开始就完全猜到了,但多少也对自己实力有自信。
    但对实力有自信是一回事,能够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接受一位国内最强导演,加国内最强编剧再加国内最强电影理论大家的点评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这谁扛得住啊???
    即使是李安来了,李安……李安可能是真的扛得住。
    谢执悄悄地往严肆身后退了一点,严肆硬着头皮,也挡在谢执面前。
    “怕什么怕啊。”温随心根本不管严肆,直接一把将谢执揪出来,“我说了是要批评你吗?”
    “我是觉得,你这个作品真的做得很不错的。”温随心表情有些扭曲,仿佛吃了一只苍蝇——让他表扬人本来就很不容易了,何况还是当着人的面表扬。
    温随心保持着他“似乎是在骂人”的表情,对谢执道:“剧本打磨得很成熟,台词精准到位,编剧奖实至名归。”
    谢执:“师父……”
    白翰墨也笑着点头:“这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小严也演得很到位,导演处理一些镜头也做得很好——当然,我们小谢的剧本,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老师觉得,你们很有潜力。”
    潜力?
    即使夜深,即使今天非常漫长,谢执也很难忽略这样的关键词。
    谢执看了看严肆,又看了看白翰墨,总觉得这个“潜力”包含了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内容。
    “白老师……潜力的意思是?”
    “潜力的意思是!”林久接过话头,笑嘻嘻地说,“你们把目标要定得高一点了!”
    谢执:“……高一点的意思是?”
    强风吹过街道,礼堂外梧桐树叶哗啦啦作响,林久眸子亮如星辰,大声说:“戛纳电影节,敢不敢挑战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谢执:我以为我飘了。事实上我师父们比我还飘……。感谢在2020-04-01 17:26:23~2020-04-02 17:05: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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