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天早上,她从爷爷奶奶家出来,走到分叉路口时她犹豫了片刻,她知道应该走大路,可是现在天上还只是落着小雨,小路的路况看起来还算不上糟糕,她一个人,而且她不会骑自行车,走小路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她只是想去疗养院亲眼看一看迟先生和他的那只虎斑折耳猫。
    迟夫人生前待她格外亲厚,待她当如亲生女儿一般,去世的前一天还在手把手的教她临摹王羲之的《乐毅论》。
    她虽然知道迟夫人身体偶有不适,但并不知道她患有先天性的心脏疾病,而且无法根治。
    如果她能察觉出迟夫人那天精神不济,已有发病的前兆,见到她后只是兀自强撑;如果平日里她能多替她排解一些精神上的重负,提醒她要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如果她那天没有因为去看那场可去可不去的书画展而提前离开,也许那天傍晚迟夫人就不会因为心脏病突发,施救不及而离世。在迟夫人的葬礼上,她曾暗暗发誓,她一定会尽她所能给予迟先生帮助。还有那只虎斑折耳猫,其实是她最先发现的它,那时她看到它缩在疗养院大门外的墙角里瑟瑟发抖,身上的毛不仅斑秃还结成了板,一只眼睛因为眼疾几乎无法睁开。
    她不知道该怎样去救助它,又不忍心把它扔在那里不管,于是告诉了迟夫人。
    是迟夫人用一条毛巾把它包裹起来带回了疗养院,和她一起给猫洗了澡,剪了毛,把它喂饱,又找医生拿来眼药给它涂抹。
    一个星期后,当它的眼疾治愈,它睁着两只金黄色的眼睛好奇的看着她的时候,她发现它原来是这样可爱的一只小家伙!
    她转头看向迟夫人,见迟夫人也正用爱怜的目光看向它,眼神中却有一丝担忧。
    唐苡欣不免有些奇怪的问道:“它已经完全恢复健康了啊?您看现在多精神,多可爱!可是您在担心什么呢?”
    “可是它的原主人丢弃它我想应该不是因为它有眼疾或是因为它不可爱,而是因为它本身。”
    “它本身?”
    “你能看出它与其它的猫有什么不同吗?”唐苡欣细细端详着它,不太确定的说道:“难道是它的耳朵?前些天它病病殃殃的,两只耳朵也一直耷拉着,我只想着过几天它完全好了,这折着的耳朵也就能竖起来了。难道不是这样吗?”
    “它的耳朵天生就是这样的,它和它的同类都带有先天性的遗传病,一旦发病会导致它罹患一系列的疾病乃至瘫痪,即使不发病,它的寿命也比一般的猫寿命短,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行动不便的情况也会越来越严重。我想这才是它的原主人遗弃它的真正原因。”
    一个星期后迟夫人为它申办了正规的收养手续,唐苡欣也一直对它特别的关注。
    因为连日雨水不停,她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去疗养院探望了,又听表哥说迟先生情况不太好,猫也生病了,她心里担心着急,见今天雨势减小她才决定去一趟疗养院。
    这条小路是在土路面上铺了一层大小不一的小石块,天气晴好的时候走在上面只是觉得走长了时间有些硌脚,但现在由于连日雨水浸泡冲刷,越往前走路况糟糕的情况就越严重,一些路段已经形成了能一眼就看到的数个水洼,一些路段的石块被直接冲刷开,露出了下面的泥泞路面。
    唐苡欣一路向前走着,一边躲避绕开水洼,一边防着踩踏进泥坑,随着雨势逐渐增大,她越向前走越觉得前行艰难了。
    鞋袜已经被完全浸湿,鞋底沾满了泥,又湿又重,长裤已经湿到了膝盖处,又黏又冷的裹在腿上,长袖衬衫的袖子外侧已经湿透,一阵大风吹来,夹裹着雨点砸在伞上,她险些握不住伞,而且她现在觉得全身又湿又冷,不禁打了个喷嚏。
    她放缓脚步,挪到路边,想避过这阵风。她看了看周围的景物,估摸着走到这里应该是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她向路的前方望去,雨雾中,路况只觉更不好了。
    但如果现在折返回去,她又有些心有不甘。
    她决定趁着雨还没有下得更大之前,还没有到举步维艰的境况,继续前行。
    她又向前走了大约五分钟左右的路程,在她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大水洼,这个水洼粗看上去几乎横跨了整个路面,她不得不在水洼前停下了脚步。
    这个路段的右边是山体,左边是几乎垂直的陡坡,陡坡下是一片树林,有的树顶已与路面齐平,有的粗壮一些的树木从路面上看去已经露出一截树顶的部分了。
    雨水从山体上冲刷下来,汇入水洼中,再顺着陡坡流进树林中,不时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块从山体上滚落到水洼里。
    唐苡欣站在水洼边细看了看,水洼似乎并不深,从边沿应该可以通过,陡坡那边可以落脚的地方虽然宽些,可万一掉下陡坡去可不得了,于是她决定紧贴着山体通过。
    而且她抬眼向水洼前方望去,前方的路况似乎没有之前走过的路况那么难行了。
    挨着山体可以落脚的高出水面的路面大约只有不到两个脚掌的宽度,唐苡欣想了想,收了伞,把伞用力扔到水洼对岸,雨水瞬间把她浇了个透湿。
    她顾不上别的,双手扒着山体岩壁,一只脚先踏上露出水面的路面,试探了一下,感觉脚下不虚,这才跟上了另一只脚。
    她在准备通过前预估了一下,估算着大约只需要三到四步应该就可以到达对岸,可当她的双脚全都踩踏在路面上,刚想横跨出第二步的时候,她突然觉得双脚猛的向下一沉,她本能的用双手抠住山壁,但山壁上生着青苔,又湿又滑,她的手指哪里抠得住,下一秒她整个人就垂直坠进了水里。
    冰冷刺骨的水在瞬间就没过了她的头顶,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完全搞懵了!
    她学过游泳,可也仅仅是在游泳池里游个百米来回的程度。
    她一下子慌了手脚,心中害怕慌乱已极,哪里还记得游泳课上曾经教授给她的自救之法。
    她在水中乱踢乱蹬,双手乱抓,头好不容易在某个瞬间冒出了水面,刚想开口呼救,就被灌入了一大口水,而且包裹着她身体的水似乎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力一般,把她向水底大力拽去。
    唐苡欣拼力挣扎了几次,每一次都是刚在水面上露出头就又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拖拽回水面之下。
    她被灌饱了水,很快就脱了力,身体不由自主地像只铅坨一样向水下沉去。
    就在她准备放弃挣扎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不知是什么物体落入水中的闷响,紧接着有一股力量从她的身后环住了她,托举着她向水面上升,而后她感觉自己在那股力量的托举下终于挣脱了一部分水的吸力,头整个的露出了水面,她迫不及待的大口呼吸起来,即使雨水不住的砸进她的嘴里她也不管不顾。
    她惊恐已极,再也不愿体验一遍那种黑暗窒息的恐怖感觉,她的精神有些迷乱,双手胡乱的抓握着,感觉有个东西横在她的身前她就一把死死抓住,凭借着那股力量向水面上挣,那个东西被她的力量压得下沉,她也跟着下沉,随即那个东西托着她重又冒出水面,她又压着那个东西向下沉去,如此往复了两三次,她再一次被那股力量托举出水面时,她听到一个声音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进她耳朵里来,但却显得那样的声嘶力竭:“唐苡欣,不要动,听话,不要再动了!不然我们真的都会死的!”
    这个声音她很熟悉,但她竟一时间想不起正在说话的这个人是谁?
    但这个声音带给了她一种安定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安全,她不再做出自主的举动,任由那股力量托住她。
    “唐苡欣,扒住岸边,爬上去,用力啊!”那个声音在她的耳边大声的说道。雨水让她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但她的手触到了泥土,她把手抠进泥土里,身体靠到了岸边,她的双臂扒在岸边,水里的那股力量把她向岸上推去,她突然感觉岸上也有个人抓住了她的双臂,在两边一起用力的拖拽中她终于从水里完全挣脱了出来,爬上了岸。
    她胡乱的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终于看清了水里的那个人正是苏凯阳。
    他也正努力着想向岸边靠近,但不知是因为他托举她上岸时耗费了太多力气,现在已经完全脱力了,还是水里的那股诡异的吸力太过强大,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游不到岸边,唐苡欣匍匐在岸边,尽力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手,但不管她怎样伸手,她也仅仅只是能触到他的手指,或者即使抓住了他的手指但只要一用力就滑开了。
    岸上拖拽唐苡欣的那个人,一面要抓住唐苡欣以防她再次滑进水里,一面焦急的四下寻找有没有可以利用的救援工具。
    唐苡欣感觉身边的人消失了一会儿,接着他又再次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她看到他重又趴下,手中握着一根拇指粗细的树枝伸向苏凯阳,她知道了他的意图,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腰,以防他滑落进水里。
    此时的苏凯阳已经在水里沉浮了好几次,岸上的那个人大声说道:“凯阳,抓住树枝,抓住!”
    唐苡欣通过声音才辨识出原来说话的这个人竟是魏程。
    苏凯阳抓住了树枝,魏程双手交替着把树枝往回拉,终于把苏凯阳拉回到了岸边,唐苡欣放开魏程,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苏凯阳,苏凯阳也奋力地用双手扒住岸边,想用双臂撑起身体,爬上岸来。
    唐苡欣终于抓住了苏凯阳的一只手臂,正当魏程准备抓住苏凯阳的另一只手臂时,岸边的地面竟然塌陷了一块,苏凯阳随着那坍塌的地面又一次落入了水中,树枝也随之折断了,唐苡欣紧紧抓住苏凯阳的那只手却没有松开,她整个人差点被拖进水里,魏程一把抓住她的脚脖子她才没掉进水里,魏程大喊:“放手,唐苡欣,放手!”
    唐苡欣却始终没有放开手,但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凯阳的手从她的手中一点点的滑走。
    苏凯阳重又落入到水中后,明显的体力不支,在水面上冒了两次头后,眼看着再也没有力量浮出水面了。
    唐苡欣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掉,她正准备扑进水里,突然看到一个身影从她身边掠过,跳进了水里,是魏程。
    唐苡欣看着他潜入水中,水面上只冒上来了一些气泡,大约一分钟后,魏程从苏凯阳身后用手臂挟着他露出了水面。
    那过去的一分钟在唐苡欣的感觉中好似没有尽头一般的漫长,她在脑子里转了千百种假设,一口气憋得她胸口生疼她也不敢呼吸,直到他们同时冒出水面时,她才像溺水的人重又接触到空气一样大口呼吸起来。
    她看到魏程在水中艰难的把苏凯阳往岸边推,苏凯阳好像已经失去了大半知觉,只有手臂还在水中无力的滑动着。
    唐苡欣匍匐在岸边,尽力去够抓苏凯阳,好不容易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她拼尽全力把他死命的往岸上拽,她两个胳膊肘磨破了皮,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袖她也无知无觉,在最终把他拉上岸的那一刻,她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头上根根血管似乎全都要爆开了一样,左边一侧的脸在石子路面上磨得鲜血淋漓,她左边的耳朵下垂边缘被锋利的石块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鲜血直往下滴,看着很是骇人,但唐苡欣却好像没有任何知觉一样,苏凯阳终于被拉上岸的那一刻,唐苡欣眼前一黑,短暂的失去了一两秒的意识。
    但她一两秒后立刻就清醒了过来,她快速的扑到苏凯阳的身前,苏凯阳在恍惚间抬起手来,似乎是想替她抹掉脸上的血水,但他终究没有什么力气,胳膊抬到一半还是瘫软垂下了。
    唐苡欣见他转醒过来,心中一缓,但随即她的目光转向水面,却骇然的看到水面中央只余下了一截小臂,唐苡欣的脑袋里瞬间一片空白,她的耳边听到一个声音无力、微弱地不断重复着:“魏程,出来!魏程,出来......”
    唐苡欣趴在岸边,伸着手,极力想要触到那截小臂,就在她即将滑落水中的那一刻,一个人从她身后死死的搂住了她的腰。
    那节小臂在水面上沉浮了数次,然后就向下沉去。
    苏凯阳眼看着那只手消失在水面上,他的手无力的向魏程消失的方向伸直了出去,仿佛是想要抓住点什么,但他的双眼终是无力的闭上了,眼角滑落了两行泪水。
    唐苡欣目光呆滞的望向水面,只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她对周遭的一切几乎失去了感知能力......
    当她在医院里醒来,望着在病床边喜极而泣的父母,心里恍惚觉得有什么事情很重要,但她却怎样也想不起来。
    她想开口说话,但她却发不出声音来。
    等她能发声说话时,她发现自己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奇怪的嘶哑的声音。
    父亲对她说: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时间会给出答案的。
    于是她忘了魏程,忘了苏凯阳,也忘了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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