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新政策的人,目睹这一切后,便用从未有过的高速度,在**墙上写完新政策,将乒乓球台还给了冬至。
    四聋子虽然用一半委屈、一半不平的口气说冬至纵然神鬼相助也无益,却也不再干涉冬至对着墙和墙洞打乒乓球了。
    冬至的球技在天天长进。那墙的球技也在一天天长进。
    冬至的年龄长进得更快。
    那天,静文到山下去开计划生育会议,回垸后说,乡里为展示大好形势,要开首届运动会,她已经替冬至报了名,让他参加乒乓球比赛。四聋子开恩了,他想冬至这么大了,还没下过山,这次就让他出去见识一下。
    谁知冬至这一去,竟像毛主席说的,横扫千军如卷席,很轻松地就拿了冠军。
    乡领导很高兴,当即表态要他参加县里的运动会,领导问冬至跟谁学的球,冬至说是墙。
    乡领导又问,有没有碰到真正的对手。
    冬至还说是墙。
    乡领导很不高兴,叫他在别人面前不要这么说。
    当县广播站的上万只喇叭,一齐欢呼,少年农民冬至,刻苦自学,奋力拼搏,练就一身非凡球艺,即将作为最年轻的运动员,参加本县首届体育盛会时,四聋子执意不肯再放冬至下山去了。
    四聋子说,毛主席教导我们,不可沽名学霸王。
    这天早晨,四聋子醒了,冬至还没醒。
    四聋子撩开冬至的被窝,准备照常给那屁股一巴掌,准备照常说,你这小杂种是老子捡粪捡回来的,你可要报老子的恩啦,要打未打,要说未说。四聋子看见冬至闭着眼睛搂着那件花棉袄,嘴里喃喃地唤着静文的名字,接着他又发现冬至裤裆里黏糊糊湿了一大块。
    四聋子兴奋地自语:“好的,比老子早了整三年。”
    到这时节,四聋子改变了主意,他对上面来的领导说:“静文是冬至打球的师傅,让她和冬至一起去。”
    上面来的领导,看了正在垸边晾衣服的静文,满口答应,说:“就让她去当冬至的教练。”
    临走的那天,四聋子将冬至所有的上衣都藏了起来,只给了他那件花棉袄。
    他们走时,四聋子在背后唠叨:“不脱花棉袄,就脱离不了我。”
    等沉重的山口吞没他们时,垸里的人和四聋子搭讪上了。
    “真叫那年算卦的言中了,这小子真的遇上贵人了。”
    “八字没一撇,九字没一钩,是福是祸还料不定呢!”
    “冬至这次能不能赛赢那些城里人?”
    “你说什么?”
    “我问这次谁能赢?”
    “我。”
    四聋子说自己才是赢家后,垸里人笑话了好几天。
    四聋子不怕别人笑,依旧断言自己的话准得很。
    等垸里人不再笑时,冬至他们就从乡里移师到县城。一进县城,穿花棉袄的冬至就成了所有人注目的中心。正式比赛的头一天,冬至在所有训练比赛中,都将对手打了个落花流水。只有那个被列为头号种子选手的,费了好大劲才赢了一盘,另两盘冬至一口气就赢了下来。
    也就是这天黄昏,有个半老徐娘在一个僻静之处,拦住冬至和静文。
    半老徐娘悄悄地问:“你这花棉袄是哪儿来的?”
    冬至被四聋子训练十几年了,脱口回答:“捡的。”
    “你家在哪儿?”
    “大山头上。”
    “今年多大啦?”
    “十九了!”静文见女人话里有音,就挺枪出马了。
    说冬至十九时,她自己心里也想了一下。
    半老徐娘忧伤地走了。
    冬至却不肯走,站在原地问静文:“你为什么说我十九了?”
    静文笑着说:“十九岁的男人,最让女人喜欢么!”
    冬至说:“我要是十九岁了,就娶你做妻子。”
    静文说:“我可是你婶。”
    冬至说:“我从来就没承认,也从来没有叫你婶。”
    说着话,两人心里都在抖动。
    第二天,赛场上也闹得天翻地覆,原因是冬至一上场就碰上了头号种子选手。头号种子选手和他的教练说,冬至那木托子改的球拍,不符合技术规则。冬至不懂什么叫规则。静文就解释说,规则就是政策,就是文化室**墙上写的那些条文,譬如计划生育,不准生二胎,生了一胎就得避孕结扎。
    冬至问:“你避孕结扎了么?怎么老不生孩子?”
    静文说:“你要是和我结婚,我就能生孩子。”
    说完,静文自己就笑弯了腰。
    他们这话是悄悄说的,不然,整个赛场会笑爆的。
    这时,包括裁判长在内的所有人,都一齐指责那木托子球拍。乡里把夺冠军的唯一希望寄托在冬至身上,到这一步,带队领导忍不住大发脾气。
    “屁规则!尿规则!你们知道他自学成才是何等艰难么?他要买得起你们规定的球拍,就不会只穿这件花棉袄筒子。”
    “可是,全世界也不能因为一个人而改变规则呀!”
    所有人都不肯退让。不肯退让时,静文将裁判长手上的一本书拿过来翻开指点给冬至看,说就是这几句话规定的,你这光溜溜的木板是不准击球的。冬至很想不通,怎么天下竟有人早就订好政策来管他,等着他去违背呢?难怪头号种子选手在昨天惨败之后,还冲着他做了一个阴险的鬼脸。
    裁判让冬至换球拍,冬至不愿换,也实在没有什么可换的。
    这时,半老徐娘再现了。她送给冬至一只全新的红双喜球拍,随手还在花棉袄上抚摸了一把。再比赛时,冬至恨恨地要将头号种子彻底打败,一下子脱掉花棉袄,光着膀子冲进赛场。可是裁判依然不允许。
    “平时都这样怎么不说不行?”冬至问。
    “平时与现在不一样。”大家都这么说。
    最终结果,让四聋子预言准了。
    往日俯首帖耳的乒乓球,一碰上红双喜球拍,就左右上下乱舞。
    大家都说冬至成了一只挨宰的猪。
    说这话还留着些余地。因为宰猪时,猪还会挣扎。
    冬至输的样子,其实像一只刚出壳的小鸡,让黄牯踩了一脚。也似那只乒乓球,让四聋子踩了一脚。冬至穿着花棉袄还感到阵阵凉意,往日赤膊打球时满身的汗珠一颗也没见着,就被裁判宣布输了败了完了。
    头号种子选手赢了后,对着冬至和静文说:“我这是有中国特色的欧洲弧圈球。”
    这场球半老徐娘只看到一半,就红着眼圈走了,并且,从此再也不会出现在冬至的人生里。
    走出赛场后,乡里的带队领导对冬至和静文说:“你俩该回去了。”
    静文看着琳琅满目的街道,眼泪一串串往下掉。
    冬至试了几次,到底还是将手伸到静文的脸上,一边替她揩眼泪一边说:“莫在街上哭,丑!”
    静文真的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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