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转眼间,已临近这年的冬天。对倪家和倪潇儒来说,真的是时来运转,机会终于眷顾时常为前途忧虑的倪家。这个机会当然不是居民主任王阿姨所说的,忽然间让倪潇儒进得什么政府机关工作那种机会。就在这一年的下半年,国家决定恢复高考。中断十一年之久的全国高考,重新敞门揽贤。全国五百七十万有志青年,奔向期待已久的考场,抖擞迎考。倪潇儒只是其中之一。
    经过焦急不安地等待,成绩终于出来了。结果倪潇儒仅以五分之差而名落孙山,被生生地挡在了高校门下。这个结果出乎意料,让人大失所望,也着实让倪潇儒尝到了偏课的苦果。倪齐安倒并未因此责怪儿子。毕竟只有五分之差,还有机会,还可从头再来。一家子都在鼓励倪潇儒。这时倪潇儒自己也丝毫不敢懈怠,潜心准备,强化补习。他要重整旗鼓,卷土重来。
    第二年他重新参加高考,这一次参考人数还要多,有五百九十万,而且之中已有首批高中毕业的考生。倪潇儒再次参考,这一次终于如愿以偿,而且还考出一个好成绩。高考中满分的作文是不多见的,他的作文离满分仅仅2分之差。他的这篇作文曾在阅卷老师中引起争议,因为有老师想给满分,最后交到中文系教授手中,经教授批阅才最终被定这个考分。成绩出来后,一家子高兴得弹冠相庆。凭这次考得的成绩,要念个大学已无悬念,不过念那个学校倒让一家子颇费了一番思量。倪潇儒自己钟情念中文或法律。他说了这个想法。他妈妈和妹妹对此也说不出什么想法来,只知道念大学都是好的。
    倪齐安一直在思忖着,他说道:“眼下这光景,只要能念上大学,那都是好事,这没错。但不管怎么说,终归还得有所选择才是。潇儒,我想你还是学医的好,去念省中医药大学,你看怎么样?我听厂办秘书说,不是高分还念不了医科院校。”
    “学医的好?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爸爸毕竟是爸爸,言必有中。”妹妹潇佚拍手赞同。她转过身,继续说道:“哥,爸爸说得对,就念那个省中医药大吧!”她顽皮的举起一只手,同时还把她妈妈的手也生拽起来,嘴里说道:“妈妈,你肯定也赞成哥哥学医的,是不是?”她又转过头,对哥哥说:“哥,你看呵,现在可是三比一哟!”
    妈妈被女儿的顽皮逗乐了,笑着说:“赞成赞成。这样总好了吧?你急啥呀?只要你爸爸的话有理,那你哥哥是一定会听的。”
    倪潇儒故意横了妹妹一眼说道:“我们说的可是正题话,你一个小女孩子瞎掺和个啥?”
    妹妹潇佚很是不服气,昂昂头甩一下长发后说:“哥,你别老说我小的,我可是个高中生了。再说,我们家可是个民主家庭,谁都可以发表意见的。爸爸,你说是不是呀?”她转而向爸爸求助。
    “我们家哪少得了你的高见,你不是一直在说么,又没人拦着你。”倪齐安笑着对女儿说。
    倪潇儒也故意逗妹妹说:“哦,是高中生了,好呀,有啥真知灼见,那就快拿出来,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妹妹潇佚拢一拢发辫,说:“说就说嘛,真知灼见没有,刍荛之言倒有一些。哎,哥,我跟你说句正经话,你要是真学了医,当了医生,那爷爷的医技不就后继有人了么!你就成了倪家医技名副其实的传人,是不是?”这位高中女孩在不经意间已将她爸爸想说但还来不及说的话和盘托出。
    女儿的话正是自己想要说的,这倒好,不用再重复了。倪齐安接过女儿的话茬,说:“呵哟,还真看不出来,这人小鬼大的,不过说的倒真还有些中听。”
    倪潇儒想了想后说道:“爸,其实我也并非认为医科有什么不好。只是我的优势在文科,如念医科,这样舍易求难,以短搏长,学起来恐有困难。”
    倪齐安听了儿子的话并未马上说话,他稍作考虑后说了句可能被误作有悖常理的话:“我倒觉着,正是因为你文科基础好,才更有利。”果然,此话一出,三个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一齐投射过去。
    儿子潇儒马上说道:“爸,这好像不合常理哟,我没看到过这方面的事例,你有啥依据呢?说来听听!”倪潇儒虽极爱看书,常手不释卷,知识积累越来越厚实一点不假,但毕竟还是个二十才刚出头的小伙子,没多少生活阅历。因而书生气颇浓,喜欢刨根问底,要说的人拿出依据来方肯罢休。别看他对有些事情能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对有些社会常识却懵懂得很,之于一些需要生活积累的经验那就更缺少了。因而在爸妈的眼里,儿子有时候真有点傻呆的样子。还不过是个半大不小的孩子而已。
    倪齐安解释说;“文科基础好的人,善思考,悟性好,理解力特别强。这样的人我不但遇见过,还经常打交道。我们厂办有位秘书,是个老牌文科生,人家都说他满肚子墨水。厂里的人都叫他:秀才。我当时还不以为然,因为这是工厂,又不是什么报馆,总觉着他学的东西用处不大。学了就是为了能用,学以致用才好。后来厂里搞技术攻关,大伙忙得胼手胝足都嫌不够。那位秘书也拿个笔记本,一直在现场转悠,问这问那的,反正有问不完的问题。那些电气原理、线路和构造是蛮复杂的,我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给他听,当时我心里想,反正你也听不懂这些复杂的技术问题。后来厂里专门为这次技术攻关出了一份简报,我看了后不得不折服。这位秘书虽不懂技术,可理解力特别强,经他一编排,那些复杂的技术问题被他说得好蛮明白的。难在哪里,怎样个难法,攻关小组又是采用什么办法解决的。他把步骤过程说得有头有脸的。尽管他说的都是原理性的,但也能让人看出个大概来。哦,这话好像上次你说过的。”倪齐安笑着看看儿子,见儿子在微微点头,那眼却光定在那儿,好像在想什么问题。倪齐安又接着说道:“一个不懂技术的人,居然说的那样好!若不是知根知底的话,还误认他是个技术行家呢!可惜当时我忘了将那份简报拿回家了。有一句古话说的好:“秀才行医,如菜作齑。”我想,若这样的人学起技术来,那定将是事半功倍。”
    潇佚看看爸爸,又看看哥哥然后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他不懂技术,怎么一听就懂呢?文科基础好,学起来真的有那样方便么?”
    哥哥对妹妹说:“爸爸说的或许有道理,文科基础好的话,真能帮助理解问题和归纳问题。那位秀才是把具体复杂的技术问题原理化,抽象化,再用分解法,用文字描述的方法画出那些原理和结构图来。再复杂的事物,一经分解就不那么令人生畏了。但依我的感受,那位秀才不过是懵懂的懂,他虽说个像模像样,可是内行人一看便知其是外行。这不叫懂,就像我前几次和爸爸讨论中医的事一样,能说却懵懂。”
    女儿潇佚问道:“爸,我还是有些不明白,既能说清技术问题,那不就证明他懂技术么?”
    她爸爸回答说:“那倒不一定,这说和做可不是一回事,理论指导实践,实践验证理论。打个比方,就像那学开车的人,步骤要领烂熟于胸,但真的上路却手忙脚乱,屡屡出错,必经反复实践,方能将所说的理论变成手中的活儿。你们念书不是有实验课么?他缺的就是实际操作能力。”倪齐安转脸对儿子说:“潇儒,我说你学医准行。不过这事须你自己认同,否则就会是“强扭的瓜—不甜。”学东西得有心理准备,要想到它的难处,生拉硬拽是学不来的。你说,是不是?”
    儿子潇儒一下还难以抉择,因而含糊地说道:“这个么…这个么…”
    倪齐安不等儿子说完,就用满含期待的语气说:“你爷爷留下的那份遗产还等着人去继承、去发掘呢!目前看来也只有你了。不过,要想获得这份遗产得付出艰苦的努力才行。如能把这份遗产发掘出来,那可是无价之宝,不然的话,又只能把它压在箱底喽!我想你是懂这个理的。”
    儿子潇儒回答说:“爸,这个理我当然懂,古人说:“欲取之,先予之。”求学问,求知识的道理和方法虽一时无法穷尽,但它的根本道理是一样的。”不过他还是并未马上表态。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他妈妈说道:“潇儒,要是你爸爸的话有理,那就听你爸的吧!”
    倪潇儒知道他爸爸一直就是这个心思,所以这些日子,他也在考虑,也在作着择校地打算。爸爸的话没错,希望有人继承祖辈的医技可以理解,只要是倪家的人,都有这种想法,包括自己,也曾有过这种闪念。凭心而论,学医其实也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如果不是考了高分,那还真念不上医科。自从翻看过那些医书后,倪潇儒的观念起了变化,有一种新的认同感。对那些医家,他心悦诚服。尽管内容和术语都不好理解,但词章却精炼而又极富文采。再说现在家里四个人,有三个赞同念医科,如一味悖忤,那会是很无趣的。他在心里这么想了以后,终于作出了抉择,说道:“那好,就填中医大吧!”
    对倪家来说,这是一个重大的决定,对倪潇儒来说,这是一生的选择,现在终于锤音落定。
    妹妹潇佚高兴得拍手叫好:“太好了,哥哥就要当医生了,而且还是个科班,不像爸爸那样被人看作是个草头郎中。哥,那就快填志愿呀!”看样子,这个小女孩子比谁都急。有了这个漂亮活泼的女孩,使得倪家的气氛更加融洽快乐。
    在倪家,表面上看,倪齐安似乎总让着妻子,但是凡遇重大事情又总是由倪齐安决定的,由他最后一锤定音。其实,倪齐安的性格温和不固执,也从不勉强人,他就通过这种轻松地谈论,在不经意间说出自己的想法,又在不知不觉中让人接受自己的想法。
    省中医大的录取通知书如期而至。倪潇儒考上大学,在这个居民区里还是头一个,因而这些日子里,倪家成了倍受关注的热点。一时间上门相贺道喜的亲友睦邻纷至沓来,可谓贺客填门,那热闹喜庆自不用提。倪齐安更是满面春风,不管是在小巷里,还是在厂里,总不断有人倪师傅、倪膏药的招呼着他。这个对他说:“你儿子真有出息啊!能考上大学,不简单啊!”那个对他说:“你儿子考上大学了,日后定然前途无量啊!”让他乐得没工夫合嘴。那厂长更是特意把倪齐安请到办公室,然后拿出一个已褪色显旧的金丝绒小盒子说:“这是一支金笔,是我外公在南洋做工时得到的。我念书时都没舍得拿出来用,现在就送给你儿子潇儒吧!”
    倪齐安赶忙起身接过小盒子,说:“哎呀,厂长,你送这么弥足珍贵的礼物,这…这叫我说什么好呢!”
    厂长说:“我俩之间还客气什么呀!潇儒考上大学,可喜可贺呀!希望他能早日完成学业,早日把你家祖传医技重新发掘出来,能为大家服务,也好了却你的心愿。”
    第七章
    入学报到那一天,倪家是举家出动,提着行李用具,陪伴潇儒上学校报到。从倪家到学校,只要稍走些路就有公交车直达,其实也挺方便的。再说一个星期就能回家一次。要是遇上什么事情,只要告个假,也可随时回家。可他妈妈还是有些不放心,虽说儿子已长这么大,可还从没一个人在外面呆过。因而凡能想到的用品,都替他备好带上,还千叮咛万嘱咐的,生怕儿子有什么不便。
    省中医大座落在早先规划的文教区内。这里散布着二十几所学校。这个区域原本还要大许多,因为一场大的政治运动而被迫停建,被定格在现在这个规模上。当国家决定恢复高考时,许多学校压根还没这个准备。为了迎接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新生,省中医大在仓促间,做了大量的准备工作。原先的设施已闲置多年,不但陈旧简陋,还破损严重。学校礼堂都快成雀鸟的天堂,横梁上筑有不少雀屋。因而校方对那些教学设施都作了较大的,但也是最基本的维修,这样才勉强可用。
    倪潇儒被分在一间十二个人合住的寝室里。寝室的墙壁倒是很白,看那样子,是刚用石灰水刷过。不过,这墙壁是不能靠也不能碰的,因为那石灰是碰啥就沾啥。地板上打满了铁皮补丁,走起路来咯吱作响,甚至让人有一种摇摇欲坠的感觉。沾在地板上、床架上的石灰都还未清除干净,但新生已报到入住,可见此前维修工作的仓促与紧迫。这一整天都匆忙纷乱,大家都在忙着摆放用具,擦抹床铺,办理手续。不断的在总务室,盥洗室和寝室之间来回地奔走。
    倪潇儒对这个区域是很熟的,因为念书的初中和高中都在区域。他初中和高中是在工大附中念的,和中医大仅一河之隔。中医大的斜对门是师范中专,两校隔路相望。不过师范中专一年后才开始招头一批新生。
    在念初中和高中的时候,倪潇儒常和一帮同学溜进附近那几所学校里去玩耍。遇上星期天或寒暑假时,自己的学校规定是不能进去的。因而倪潇儒便和几个同学就想法子溜进附近那几所学校去玩耍。中医大和斜对门那所师范中专是常去光顾的地方。相比之下对门师范中专似乎要光顾得更多一些。因为那门卫大伯腿脚有些不便,人也和善,溜进去容易些。再说里面地方大,又特别好玩。因为鲜有人打理,若大一个校园,满地绿草,又厚又密。绿树依河,翠柳夹岸,远眺就像翠绿的垂帘。倪潇儒和一帮同学进去后,尽情的追逐玩耍。什么打球啊、捉蛐蛐啊…要不就去小河边濯足清流,或是编柳环打水漂,累了就一个“大”字躺在松软的草地上。想到这里,倪潇儒不禁在心里感慨道:“那是多么的惬意啊!无忧无虑,只知道好玩。不过那时就连做梦都未曾想到,以后居然会到这个区域去念大学。”
    倪潇儒的大学生涯就在这匆忙纷乱中开始。学业虽说紧张,但也不算很繁重。他非常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求知的欲望非常强烈。再则他天资敏达,语文功底扎实,理解力强,悟性又好,因而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为班上同学所羡慕。
    自进大学起,倪潇儒已少有时间看那些专业以外的书了,他要全力以赴,先完成学业。这一年多下来,使他对中医药这门学科有一种全新的感受和认同。他已深深地喜欢上这门学科。他把“学海无边,勤奋作舟。”和“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的条幅挂在床头,用以自勉。梦想着能把爷爷的独门医技重新发掘出来,梦想着日后能成为一名医术精湛的医生,就像他爷爷那样祛病消疴,济世救人。他非常留意那些与中医中药相关的讯息,开始着力收集民间偏方。他佩服他爸爸的眼力和判断,帮他作出了这个选择。以前他独好文史传记之类的书,现在他有点“移情别恋”,他把先前看文史书的那些时间和那份热情都投入到中医药这些专业书中。
    每日傍晚,倪潇儒总会和一帮同学在校园徜徉,或是去打球,有时也会到校门口踯躅一会。傍晚时分,校门口是最热闹的地方。几家小店,总是熙熙攘攘,挤满了人,打个公用电话得排队等候。倪潇儒家住得近,因而不需购买那些日常用品,也不用打什么电话。他一般不去凑这份热闹,只是站得远远地、漫无目的四处看看,至于在看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此时如门卫在,他便会上前和门卫闲聊一会。门卫居然还不曾换过,仍是先前他念高中时的那位。就在报到那天,倪潇儒就一眼认了出来。因为那门卫曾多次呵斥过他,还横着竖着地阻拦过他。有一次遇上那门卫发飙较劲,竟气喘吁吁地追进校园,硬是把他给拽出校门。不过现在那门卫绝认不出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青年,就是几年前年那位老让自己费力耗神的小淘气。
    念高中时,倪潇儒个子长得高高地,成绩又优秀,无形间使他在同学中成了头目式人物,颇有登高一呼应者无数的号召力。闲暇时,倪潇儒常和一帮同学去附近的校园玩耍。虽说只是一群半大不小的男孩,但却机灵,还鬼主意多。他们会变着法子,晃过门卫,一个不拉地溜进校园。那些个门卫虽都克尽职守,生怕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出现什么失误,可遇着这群淘气又调皮的男孩也就没辄了。他们眨眼的功夫就能溜进校门,等门卫追进校园,他们就呼啦一下四处逃散,常常演变成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把那门卫弄送得又气又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站在那里干瞪眼。同学们那个开心啊…!个个笑得弯腰弯到头皮碰地为止。两人说起这些事都不由得都要大笑一阵。
    倪潇儒不等那帮同学尽兴归来,就顾自回寝室看书或上图书馆自修。这时人少清静,正是看书的好时光。过会儿人多了,那就看不安稳了,因为同学们非缠着他一起闲聊清谈不可!倪潇儒生性随和,不愿违忤众愿,扫大家的兴,但也不愿老让人觉得自己特别爱看书的样子,不过他把握得很有分寸,虽“和其光,同其尘。老子”但和而不群。每晚必定要看到半夜。熄灯以后便用手电在被窝里看。
    周未回家那是最惬意的了,妈妈必定做好他喜欢的饭菜等他。倪潇儒除了打理个人事务外,根本不用做什么事,所以空闲的时间很多,这正好用来看书。这段时间里,父子俩的交流也特别多,而且特别融洽,围绕中医这个话题常常探讨个不停。不过多半是由父亲挑起话题,儿子潇儒则尽其所能的讲解。儿子虽无行医经历,但念的毕竟是中医大,相关的书籍资料看得多,思维活跃且逻辑性强,因而他的讲解总挟着新颖的观点和系统的理论,让人耳目一新。他还常把医书和笔记本拿出来,以求讲解的可靠和准确。父亲倪齐安听得不断地点头称是。父子俩常常这般深入地探讨,一拍一和,特别投机。父亲倪齐安一边静听着儿子的讲话,一边则在结合自己行医用药所积累的经验,作着的思考。倪齐安觉得通过这种探讨和提问,使自己寻常的行医用药有了一种理论的升华,屡有所获,每每受益。以前用药,倪齐安只会机械地依着方子照搬照用。只知道可以用这个药,至于为什么可以用这个药,那就不得而知了。虽然这许多年来,从未出过什么乱子,只是同样的病症,同样的用药,疗效却大不一样。有的两天就可痊愈,有的一个星期才稍起色,这事一直困扰着他。他知道这是个体差异的缘由,应将药的配伍和用量作些调整。可自己底气不足哟!对于这些药,他是增一分担心,减一分又怕失效,始终不敢越雷池一步。他只能告慰自己:“安全用药最重要,至于那疗效只能靠后再说了。两利相权取其重嘛!”
    现在好了,这种状况正在俏俏地,但迅速地起着变化。现在用起药来,他总觉着背后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支持自己,指引着自己,这就是儿子潇儒所讲解的那些中医药理论。三个月前,倪齐安在给那位村妇的诊疗中,已作了大胆尝试,效果非常好。疗效提高了,时间缩短了,用药量反而减少了!这次尝试成了他的破冰之旅,现在用起药来,他是底气十足,得心应手,游刃有余。因而他现在对儿子是十分地赞许和满意。他在心里自忖道:“照这光景下去,儿子将来定然会有一番作为。”
    倪潇儒每次回家,倪家乔梓便少不得要执经问难,谈论医道。一说起这个话题就会没完没了,没了时间概念。要是没人催促,说不定会来个彻夜长谈呢!他妈妈看着这情景虽满心喜悦,可又心疼着儿子,看看时候不早了就催促父子俩好休息了!可三番五次的催促,这父子俩却仍是无动于衷,丝毫没有罢休的意思。这时他妈妈总会生气的,她会走过来又拉又拽,直把丈夫推进卧室为止,一边还责怪丈夫道:“儿子难得回家来,你就问个没完,你还让不让他休息了?有话明天就不能说啦?”
    倪齐安虽意犹未尽,却也无奈,只能顺从地说:“好啦…好啦…听你的总行了吧?”一边还要回过头,叮咛儿子道:“明天再把那几点给我说说!”
    倪潇儒也热衷和父亲作这样的探讨和谈论,这样有学而温之的作用,甚至可以温古而知新,可使学过的知识有更深刻的记忆。周未回家,倪潇儒除了打理个人事务和看书外,还得抽空去看看吴奶奶,陪她说会儿话。这天下午,他照例又去了,天色灰蒙,还时断时续的飘着丝丝细雨。他看见吴奶奶就在门口拐角的屋檐下坐着,还手搭凉蓬,好像在张望着什么。倪潇儒赶快走过去问道:“吴奶奶,你在找什么呀?”
    吴奶奶听到叫声才回过神来,那张慈祥布满刀刻一样皱纹的脸上,立时溢出笑容来。说道:“哎呀,潇儒是你呀!我知道你准会来,所以就一直坐着等你,看我这老眼昏花的,到了跟前都没看到!”
    倪潇儒赶紧问道:“吴奶奶,有啥个事情需要我做的?”一边还四下里看看,有没有要做的事情。
    吴奶奶摆摆手说:“不忙不忙,进屋去说。”她慢慢地、抖抖颤颤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招呼着倪潇儒进屋去。倪潇儒赶紧上前搀扶吴奶奶进屋坐下,又去开了灯。小屋又黑又暗,昏暗得让人压抑,四处的墙壁都是灰蒙蒙的,即便是大白天,也得开个灯才辩得清屋内摆设。灯光的照射使得墙壁上折射出点点的油亮来。吴奶奶侧过身,又习惯地从那只外表斑驳的小木匣里摸索出一把小零食来撒在桌上,招呼道:“快,拿了吃。”
    倪潇儒知道说什么客气话都没用。你不吃,她反而要生气,因而也就拿在手里剥来吃。他一边吃一边说:“吴奶奶你自己那样节俭,一点都舍不得吃,可我来你却啥都拿出来。”
    吴奶奶却笑着说:“我呀…一看见你就高兴,就喜欢!再说我也不是舍不得,是真的吃不了了。”
    倪潇儒四下里望望,觉着今天这屋子很是异样。本来这屋子是夏天里热,让人整天汗流浃背,待在屋内像是一种炙烤;冬天里暖和,坐在屋内,那无疑是在领受一分惬意。三月的江南,天气算不得冷,可倪潇儒却觉着,今天这屋子是特别的清冷。他好生奇怪,便问道:“吴奶奶,今天怎么不生火烧水呀?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吴奶奶回答说:“已经歇了好几日了。我急着等你来,是有话对你说…”
    倪潇儒赶忙回答说:“吴奶奶,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那也尽管吩咐好了。”
    吴奶奶听后,脸上露出舒心地笑容来。她四下里环顾着,最后定格在那只大开水炉上,说道:“我呀,一直守着这个大炉子,没料想这一守啊,就是半辈子哟!现在我是站也站不久了,煤也锹不动了,已是油尽灯枯,风烛残年的人了。可真的让我歇下来,这心里头却还常恋着,舍不下呢!这几日里,看着那些熟悉的街邻,提着空水瓶急匆匆地来,又提着空水瓶失望地回,这心里头老觉着愧欠似的!”苍老的声音里饱蕴着某种留恋与无奈。
    倪潇儒忙安慰说:“吴奶奶,你不用担心的,休养几日就会好的,我会常来看你的。”
    吴奶奶脸上再次露出舒心地笑容来,她说:“你这孩子就是懂理。”她稍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前几日,街道上派人来看我,见我这个病恹恹的样子,就劝我不要再干了,打算送我去养老院过。我思量着,做事情总有歇手的日子,只不过是早一日晚一日的差别。歇了就歇了吧!再说,我也真的干不动了!可我心里一直有话捂着,再不说恐怕就没机会了!”
    倪潇儒半是宽慰半是鼓励的说:“吴奶奶,有话就不要让它压在心头,说出来心里反而痛快些!”
    吴奶奶沉思良久后才开始说她想要说的话:“我小的时候家境还算不错,因而我一个小女孩子才能够念上私塾。本来打算念完私塾后再去省城念师范。我的理想是回县城当一名教书育人的女先生。念三年级那年,正值开春,我父亲忽然害起一场大病来,卧床不起,只能歇了手中的生意。这样一边是断了收入,一边却要看病吃药,因而家道就一下败落下来。这年上半年的书还没念完,我就回了家。这样一可省下一笔钱,二还可帮着家里做点事。”
    吴奶奶舒了一口,然后继续说道:“后来长大了就嫁了人。我丈夫家是世代相传的郎中家庭。他人挺正派、挺温和的,待人诚恳,医术又精,因而他的人缘是特别的好。嫁到他家后,日子过得是又祥和又安稳。”说到这里,她那浑浊干枯的双眼里闪出两道亮光来。她停了下来,闭起了双眼,她的记忆在追寻,她的思绪在翱翔。有一位哲人曾说:“岁月,好似一位笨拙的化装师,给人留下的是苍老和皱纹,带走的却是青春和美丽;岁月,好似一位点化心灵的大师,给人的是智慧和经验,带走的是幼稚和茫然;岁月,好似一位出神入化的导演,既让你演喜剧,也让你演悲剧,既让你喜悦快乐,也让你痛苦伤感。”因为岁月,才有不尽的回忆。
    倪潇儒一直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听着、静静地想着。他不愿去惊扰吴奶奶。过了好一晌,她才接着说到:“我不懂中医,但识些字,也能写那些常用的字,反正一边学一边写。我就在旁边替我丈夫整理药方医案。我还把病人的个人情况详细的记录下来,什么饮食起居、生计职业、脾性习惯、病情症状,治疗恢复情况,差不多给病人作了份小档案,有写不来的字就问丈夫。这个事情是我想出来的。因为在这之前,按我丈夫家的惯例是不做这件事的,只在药方的上方简略的写上症状。做了这个事情后,等病人来复诊时就很方便,有个明确的比对,以便调整药方。我丈夫说这件事情做得好,又方便,又不会搞混遗忘。我丈夫家的医技特长是治疗肝胆病。记得有一次,我们那儿的教育局长,也是我丈夫的挚友,半夜里忽然腹痛如绞。那位英国留学回来的西医,经过诊断,确认是胆结石,建议开刀取石。可那位挚友手捂着腹部,卷曲着身子,坚持要我丈夫过去。我丈夫给他号了脉,作了仔细的检查后,说给他半天时间,如果不行再另作打算。我丈夫所用的药里头,有一种是我也叫不出名来的矿石,还有一种是深海鱼类体内的晶体,要用米醋浸泡一个时辰才能用。我丈夫回家把药配制好,拿去给他服下。过了两小时的光景,一阵绞痛后,疼痛迅速减缓消失,背部也舒展了开来。过后查验证实,几颗绿豆般大小的结石全被打了下来。
    自此以后,我丈夫在当地的名气也就愈发大了。还有的药是用来治那种,我们当地俗称为“富贵病”的,因为患上这种病的人,不能干活,要休息,还要营养得好,只有有钱的人家才做得到,所以才叫它“富贵病”。那时科学不发达,不懂,后来才知道,这种“富贵病”原来是叫肝病。什么肝硬化、肝腹水、乙肝大小三阳这些都是。我丈夫家配制的药,对治疗轻度肝硬化、肝腹水效果很好,对治疗乙肝大小三阳,那是特别有效,一般七剂药为一个疗程,三个疗程就可使其转为阴性,有的甚至只需三到七剂药就可使其转为阴性。我常听丈夫感慨:人形形色色,药千变万化,看似同样的病症,却不能用同样的药方,要因人施治,不能一味的照搬成方。药这东西真是变化无穷啊!”
    说到这里,吴奶奶稍稍挪动了一下身子,转了个话题又接着说道:“我家有个儿子,年纪要比你现在大几岁,长得英武高大,在省城念师范。一天家里收到一封皱巴巴脏兮兮的信,是个教书模样的人送来的,他没有停留立马离开了。信是儿子半年前写的,几经转辗,直至那日才收到。信上说:他已投笔从戎,和一群同学往北去当兵参加革命了。这事如被人知道,那还了得,那是要杀头的!我当时被吓懵了。我丈夫慌慌张张地把信塞进墙缝,再糊上泥,这才稍微安心些。我丈夫生性耿直,只善医道,从不谄媚巴结那些权贵。当时,我们那里有个为富不仁的财主,那势力真是大哟!他家的财产真可说是良田千顷,广厦千间。在县城开着钱庄赌场,还养着三四十个家丁,晚上看家护院,白天逼租索债。他仗着儿子是国民党的保安队长,长期横行乡里。不知他是从那里得了风声,因此隔三差五的就上我家来盘查。幸好我丈夫是个郎中,人缘又好,再说那财主也只得了点风声,并无真凭实据,只是来寻衅滋事罢了!
    我们就这样提心吊胆的过着日子。那财主有个女儿,不但人长得标致,而且跟她那财主爹完全不一样。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她都看不上,偏偏看上本县学堂的一个穷教师。记得是在解放前一年的秋天,财主女儿让心腹丫头来找我丈夫,说是怀孕了,求我丈夫帮她打胎。我丈夫觉得这事风险太大,稍有疏忽就会弄出人命来,因而几次都婉言相拒。谁知那财主女儿悄悄地溜进门来,跪地恳求,说这事若被她爹知道,那不是被打死,就是被赶出家门,你是我唯一的活路,我在此恳求你了!我丈夫经不住财主女儿的苦求,心一软就勉强应承下来,可吃了两日的药就是没反应。于是财主女儿又心急如焚的上门来恳求,说她实在是熬不下去了,吃一点点东西就翻江倒海的吐,再想瞒已是不可能了。她跪着哀求救救她。我丈夫看她实在可怜,心一横就又应承下来。我丈夫考虑好长时间,才配出一剂药。胎是打下来了,可就是淅沥沥地血流不止,最后终于演变成那可怕的血崩(大出血)。这事让整个县城都沸沸扬扬,我们两个的心也因此蹦到了嗓门口。那财主很快就查明了此事,此时已是午夜,财主立马带领家丁,挎枪背刀,举着火把一路杀奔而来。幸亏有人冒死前来报信,才让我逃过这一劫。那是逃命哟!慌乱之中不知拿什么好,只是下意识的拿了那个包裹。我俩跌跌撞撞逃到河边,追杀的人已紧追而来,杀声连天,眼看着就要难以脱身了。情急之下,我丈夫慌忙把我推上小船,叫我往北走,找儿子去,然后就拼力一推,那船家也是面熟的,因而操桨猛划,小船顺流直下,瞬时就湮没在点点渔火之中。黑暗中,依稀见我丈夫奋力往对岸游去。这时叭…叭…地响起了一阵枪声…,过后,我家那个方向便回禄笼罩,火光冲天。”
    说到这里,话音嘠然而止,泪珠顺着她脸上的沟纹往下滚。她的嘴唇在微微翕动,好象是默默地在为他丈夫祈祷。
    倪潇儒见吴奶奶好一阵子都没说话,就不禁轻声问道:“吴奶奶,那后来呢?”
    吴奶奶揉了下眼睛,吁了口气才说道:“我卷缩在船舱里,浑身发抖,不停地向外张望着,可除了那隐隐约约的渔火外,什么也看不到啊…。我相信他一定会没事的,因为他自小与水为居,水性是极好的,只是担心他毕竟已是五十出头的人了哟!天将放亮时船靠在了对岸。上岸后,我躲躲藏藏地寻了他好几日,可一点音讯都没有。当时情况很乱,街上晃荡着那些敞衣挎抢的游兵散勇,我怕财主家的兵丁混杂其中,不敢久留。我记得他的话,一路地往北走。一路走,一路不忘打听我丈夫和儿子的消息。我身上除了那个包裹外身无分文,幸好还带着一对耳环和一个玉镯,我把它们退下换作路费。走到这里时,那点钱早花完了,我又饿又累,眼前一黑就晕倒在地。”
    吴奶奶用手向外指着说:“就在这门口,当时这里是家茶馆,主人是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用米汤救活了我,又足足躺了半个月,身体才算恢复过来。想走又没个去处,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要打仗传闻,我就留下来帮二老干些杂活,不久就解放了。二老去世后,茶馆就歇了业,铺面改成了住宅,只留下这一小间专卖开水。”
    倪潇儒问道;“那后来你有没有去找过他们?”
    吴奶奶脱口答道:“找过。怎么会不找呢?民政局的人也帮我去找过,自己又想办法托人去找过几回,但总没个音讯。没想到,那一别竟然成了永久的分别啊!尽管没有他们的音讯,但我认定他们都会安然无恙的。我丈夫家世代行医,做下不少善事。古话说:“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可是…我弄不明白,我家为何没能得到好报呢?”
    倪潇儒安慰说:“吴奶奶,这是因为世界上常有与这句话相反的事情,一心为善的人不是总能获得善报的。古罗马有一位奴隶英雄叫斯巴达克,他说:“我们留下了可以被人模仿的榜样。”上天是想让这个人以他的善行和美德向世界彰显圭臬的光辉和榜样的力量。”
    吴奶奶看着倪潇儒似懂非懂的听着,知道潇儒这孩子说话一向有理,现在念上大学了那就更有理了,她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只是那心里还是有点纠结,因而说道:“我家做的事虽然都如涓涓细流,芝麻绿豆,但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报应呀!潇儒,你说是不是?”
    倪潇儒说:“吴奶奶,善本无大小之分,小善即大爱,行善向好永远都不会错的。莎士比亚说:“一个人做了好事,心里总是畅快的。一支小小的蜡烛能照亮夜空,而做一件好事就像点亮一支巨大无比的蜡烛,它的光辉足以照亮整个天空。”你家发生的事不叫报应,那叫遭遇。”
    吴奶奶连打了几个嗝,那胸口已顺畅许多,她说:“潇儒啊,我知道你的话说得对,只是我家的人从此天各一方,永难团聚,内心不免常要惆怅,这么多年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为他们默默祈祷,我想他们都会过得好好的,潇儒,你说是不是?”
    “是的,吴奶奶,我想他们一定会安然无恙的。《易经·坤卦文言》中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易经》八八六十四卦,从“乾、坤”二卦开始,到“未济”最后一卦结束。“未济”卦的含义就是不圆满,社会是不圆满的,人生也是不圆满的,就连人的身体都是不圆满的。人生永远是缺憾的,因为人生活在缺憾的世界中,佛学称这个世界为“娑婆世界”,就是能隐忍许多缺憾的世界。你家虽未能团聚,但这只是人生的不圆满而已。他们一定会如你所希望的那样,过得好好地。“人有善愿,天必佑之《增广贤文》。”我想人绝不会为德而不果的。古诗云:“施恩只道济他人,报应谁知到自身。”老子在《道德经》中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天道对于众生一视同仁,没有亲疏厚薄之分,但天道却常常无意识地暗中帮助积善之人。吴奶奶,你思量一下看,当年你晕倒在地不就有人来救你了么?现在你年高体衰,不就有政府来管你么?再说,即便真是玉折兰摧,那也是:“亡者升天,生者获福。《红楼梦》”吴奶奶你千万要想宽些才好。”倪潇儒安慰说。
    吴奶奶一气说了这一大堆话,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听得倪潇儒这一席安慰的话,因而原本悲凉压抑的心境也渐渐地舒展开来。她说道:“潇儒,你的话说得很在理,其实,我只是想说说而已。这么多年了,我也想开了,他们能活在世上,那是他们的造化。如果都遭了难,那我也很快就要去陪伴他们了!”
    倪潇儒安慰说:“吴奶奶你千万不要这么想,我会常来看你,陪你说说话的。”
    吴奶奶的脸上再次露出舒心地笑容。她说:“潇儒啊,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急着等你来?”
    倪潇儒看着吴奶奶然后说道:“不知道啊!吴奶奶,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的,那就一定会做的。”
    吴奶奶慈祥又欢喜样的看着倪潇儒,口里说道:“潇儒啊!你这孩子懂事,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她停了下来,挪一挪身子,那张旧竹椅子也随之“嘠嘠”作响起来。然后才缓缓的说道:“我今天等你来,是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嗯…现在也已到了该给你的时候了!”
    倪潇儒心里甚是奇怪,今天吴奶奶的口气是那样的肃然,神情是那样的庄重,似乎是什么传家之宝要交给我那样,因而就急着问道:“吴奶奶,是什么东西啊?”
    吴奶奶摆摆手并末作答,而是顾自说道:“我是看着你长大的,这条巷子里有那么多的孩子,就数你最懂事,以后定然会有出息。听说你家也是郎中世家,只是到了倪师傅辈上好像偃了些。不过不要紧,因为倪家有了你,念的又是大学。这恐怕就是那天意哦!”
    吴奶奶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转过话锋继续说道:“你知道我出逃时随身带的那个包裹吗?里面装的全是药方和病历记录。我一直都把它们藏得好好的,这些都是我丈夫最需要的,总盼着有一天他还能继续用上。哎…现在看来呀,这一天是不会来了,不会来了哟!我家虽没了人,但我想,现在已有最合适的人了,那就是你。”接着吴奶奶招呼道:“潇儒,你把那高凳子拿过来,然后站上去,把上面那块搁板移开,搁楼里有个白布包裹,你把它拿下来。喏…拿上手电筒,这是我昨天刚去买来的。”一边从口袋里拿出手电筒递给倪潇儒。
    倪潇儒顺从的接过手电筒,心里想道,看那光景,吴奶奶是早早地作下了准备。他照着吴奶奶的吩咐,站上高凳子,把那块搁板往上一顶然后移开,露出一个小窗户般大小的豁口来。他小心的把上半身钻进搁楼,然后用手电筒四下里来回扫着,是有一个包裹,不过那白布的颜色早已变成了深褐色。他小心的把包裹拿下搁楼,然后轻轻地搁在地上。这时吴奶奶说:“潇儒啊,你先去洗一下手,然后过来把包裹解开。”
    倪潇儒嘴里“哦哦”的应着,一边去洗了手过来。吴奶奶点着头示意打开包裹。倪潇儒心里虽是很想看包裹里面的东西,但还是异常小心地解开包裹,幸好还有一层很厚的油纸包着,里面全是一小扎一小扎的方子,看去都完好无损,仅仅是边缘处略变黄了些。吴奶奶让倪潇儒从里间柜子里把那块布拿出来,这也是她早准备下的。把包裹重新包好后,吴奶奶颤颤巍巍,但却郑重其事的说:“潇儒,现在我把这些东西交给你,里面是我丈夫家世代累积下来的经验和方法,以后肯定有用得着的地方。”
    倪潇儒欣喜地接过包裹,说道:“这等于把你家祖传的医术给了我,吴奶奶,谢谢你啦!”
    吴奶奶叹口气说道:“可惜当时只抢出这一部分!不过,只要好好琢磨,会有用处的。”过后,吴奶奶微微笑着但用认真的口吻说道:“潇儒,你可千万要记住喔,以后当了医生,给人看病用药时一定要谨微小心哟!这是丝毫急躁马虎不得地事,不然就会既害了別人,也毁了自己。我丈夫可说是素来谨微小心,可就那么一次稍微的急躁闪失,一条活生生地人命就没了,一个家也给毁了,从此只好飘寓他乡!”
    倪潇儒用非常庄敬虔诚地语调说:“吴奶奶,这不是你家的错,那是乱世所逼呀!你放心,我一定会牢牢记住的。在家里,我爸妈也经常这么说的。”
    吴奶奶信任满意地说:“这样就好,这样才可当一个医生。啊哟,时候不早了,你爸妈恐怕早在等你吃饭了!”
    倪潇儒看看手中的包裹,又看看吴奶奶,依依不舍地问道:“吴奶奶,你哪天动身,去哪家养老院?到时我好来送你!”
    在吴奶奶看来,像是了却了一桩长久的心事,郁积心头的重压已被渲泄释尽,她用豁达的语气说道:“也就这一两天吧。去哪里,我也不晓得。街道上的人说,会用车来接我的。潇儒啊!你不用惦记我,反正有政府管着我!你只管好好念书,过后再把我给你的这些药方和你爷爷留下的药方都研究透了,好给人治病唷!哎,这恐怕不光是我的愿望,更是你爷爷、你爸爸的愿望哪!”
    倪潇儒回答说:“吴奶奶,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地去研究这些药方的。”
    倪潇儒惜别吴奶奶回到家里,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给爸妈听。他爸爸听后很是惊诧莫名,说道:“我天天路过她哪儿,还时常打个招呼,可一点都不知道有这事。”
    “我也是呀,只知她是个孤苦伶仃的人,心地却特别善良。我常去她哪儿,陪她聊聊天,她从来都没说起过这事。真看不出来,原来吴奶奶还有这样不凡的家世。”倪潇儒也深有同感的说。
    倪齐安一边拍拍包裹一边对儿子说:“別人恐怕千方百计的去求都求不来,可吴奶奶就这样心甘情愿的把祖传秘技给了你,看来这好事都让你给占了。”
    他妈妈在一旁说道:“话虽这么说,不过依我看,这是有原因的。吴奶奶就是看我家潇儒明理懂事才愿意给的。”
    倪齐安说:“明晚我把事情都推掉专门去看看吴奶奶,她要去养老院了也应该去送送才是。”
    倪潇儒叹了一声,用一种很惋惜的口气说:“可惜我不能去送她,我得回学校去啊!不过,我以后一定要去看望吴奶奶的。”后来,倪潇儒便去街道上问清那养老院的地址,然后赶去郊县看望吴奶奶,一年里总要去个两三回,直到吴奶奶去世那年为止。
    “是啊,是得去看看她哟!噢,对了,我去准备一些礼物,让你爸顺便给她带去。”他妈妈说。
    倪齐安回答说:“好的,明天我带去给她。”
    他忽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因而说道:“潇儒,今后你得多留些心,注意多收集一些民间药方。”
    “爸,你也是这么想的呀!其实,我早就在留心这事了,已收集了几个小药方,有的还很管用。
    有个初中同学,我跟他本没什么来往的,又是阿瑜给牵过来的。他皮肤上一下长出许多斑块,有指甲那么大,又红又痒。我用樟树木的刨花片煮汤,让他擦洗,很灵,一下就好了。”
    “好啊!好啊!这样真是太好了”倪齐安肯定说。接着他又鼓励说:“只要肯往这方面用心,将来定会超越你爷爷。”
    儿子潇儒回答说;“啊唷,爸,我可不敢这样想,还是踏踏实实地先做起来再说。刚才说到药方,我手里还有一张,是治脱发的。主药用的是冰片和射香,再用蛋黄熬的油调和,涂抹患处。记得我高中的同学阿瑜吗?高中时他不是常来我家么?”
    “哦,阿瑜呀,怎会不记得?你念大学后,好像还没见他来过。他怎么了?”倪齐安饶有兴致地问道。
    儿子潇儒回答说“他爸爸脱发已好长时间了,用过很多药,却久治不愈。前些日子我去他家,又说到了这事。我就大着胆儿说服他爸爸,由我来给他治。他爸爸也许是出于“病笃乱投医”之故,真的让我给说服了。不过,才刚开始…”倪潇儒扳了一下手指,说道:“喔,已经半个多月了,我会密切跟踪的,疗效怎样也会告诉你的。”
    倪齐安内心十分喜悦。他看着儿子说道:“能有这么超前的意识,能这么做,我真是非常高兴。你做得对,做得好啊!”
    父子俩一边说着话,一边将吴奶奶给的那一包药方整好理齐,藏入柜中。之后,倪潇儒便回了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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