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这条黑漆漆的地道,几人开始还有点不适应——确切来说是除了昆钧之外的几人有些不适应;随后一片漆黑之中显出几个微弱的光点,等眼睛习惯了这样的暗光后,再仔细看去,却发现那几个微弱的光点竟是矿工头上戴着的帽子的正中央发出来的。
    地道里,那几个余下的矿工在两边奋力地用镐子挖着石壁,嘴里还在念叨着什么;而在地道的尽头,一道古老地封印之门若隐若现。若是猜得没错,这些失踪的矿工,就是受了蛊惑一直在这里挖掘地道。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旅行者抱紧了怀中已经被这副场景吓得要哭出来的派蒙,颤声问道。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越永渡皱起眉,走在最前面的他能够更清晰地看见这些矿工脸上狂热的表情,和无神的眼睛,看起来诡异极了。
    这时候,那些矿工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整齐地向几人方向转过来,漆黑的瞳孔紧紧盯着他们;随即在旅行者和派蒙的惊呼声中,那些矿工举着镐子向他们扑了过来,越永渡正要下意识踢过去,却见钟离从自己身后走出来,左臂伸出来,土黄色的光芒从手上迸发,竟是成了一圈围住几人的护盾。
    “你……”越永渡想说这就是你们这些神之眼的拥有者的能力吗,他看见钟离“推”着这圈护盾缓慢而坚定地往前走,那些矿工疯了一样扑上来,又被护盾弹开。
    只要在这圈护盾之中,那么他们就是绝对安全的……么?越永渡略微有些失神。他听见昆钧在后面大喊“小心!”,只来得及看见一个蓝色的影子从自己身边闪过去,落在钟离身后、自己的面前。
    “越人歌!你来这里干什么?”这道蓝色的身影不是消失了好几天身上疑点重重的阿鸠又是谁,她看着越永渡,又看向他身后的昆钧,脸上神色混合了震惊、愤怒与失望,“连你也要背叛我吗?”
    越永渡也想问阿鸠和这起案子有什么关系,但是被阿鸠又急又气地打断:“你快闪开!”说着把他往旁边推,自己则扛下了反应过来的钟离的一击。阿鸠抹去唇边的一点鲜血,见越永渡没事只是被自己推到地上摔了一跤,心里松了口气。
    那道封印之门陡然亮起,大地开始震颤、狂风开始肆虐,想要站起来的越永渡几次站立不稳又重新跌回地上,眼睁睁看见旅行者、派蒙、钟离和阿鸠一起被卷入那道封印之门。
    “为什么,阿鸠……?”越永渡被唯一没有卷进去的昆钧扶起来,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难道你也……”
    “抱歉。”昆钧看着眼前这个和记忆中相比长大了不少判若两人的孩子,眼神里充满了愧疚,“我和她……阿鸠,不是有意要瞒你的,事实上,她的状态很差,我也是才恢复记忆没多久。没想到才和你见面,又要留下你一个人了。”
    “不,不对,你在说什么……”越永渡觉得困惑和荒谬,他听不懂昆钧在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快要失去什么东西了,“你……”
    昆钧见越永渡真的一副全然不懂的模样,先是一愣,随即想到什么,苦笑着说:“原来是这样么……怪不得你会不知道,这五百年,辛苦你了啊。”他这样说着,扶着越永渡走到石壁旁一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随后松开手,向那道封印之门走去。
    “如果哪天你找回自己的记忆,不要恨摩拉克斯。再见了,孩子。”昆钧的身影也被那道封印之门卷进去,整个漆黑的地道只剩下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矿工,还有怔怔地看着那道离去的背影的越永渡。
    “也太狡猾了吧……”越永渡低低地说着,咬牙慢慢撑起身子,右脚踝刚刚被阿鸠用力推到地上,似乎是崴了,有些刺痛。他一瘸一拐地走到那道封印前,用手去触摸,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将他吸进去,反而是在拒绝他。
    留我一个人在外面,换作是谁都不会开心的吧。越永渡想,他走近了一点,在寻找这道封印上可能存在的裂痕;但是显而易见地,他失败了,封印看起来牢不可破。
    用石头砸、用身体撞、用镐子敲……越永渡一遍一遍,尝试着各种可能的方法;但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这个封印不欢迎他,排斥他,就如同钟离、昆钧、阿鸠之间的关系一样,他融不进去。
    越永渡突然觉得有些累,他靠在封印前,闭上眼睛休息。口袋里躺着的那块老石向外散发出浓郁的元素力,光泽一闪一闪的,就像在与那道封印上的光点交相辉映……交相辉映?越永渡想到了什么,睁开眼。
    如果这道封印是由元素力构筑而成的,那么用元素力去回应,理论上是否能打开封印?越永渡没有神之眼,自然是没有元素力的;但是他自己没有,不代表身上的某样物品没有元素力……他掏出那块老石,犹豫着仔细端详了一会儿,随后咬咬牙,握着老石用力向封印砸进去。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越永渡感觉自己握着老石的手在另一个空旷的空间,他的身体似乎和这块老石中的元素力融为一体。既然实践证明了理论可行,那么接下来,就是去找阿鸠他们。
    封印内,阿鸠现出本体,一条比山峦还要庞大的岩龙,它愤怒地咆哮着,向着脚底渺小的旅行者和钟离。
    钟离皱起眉,他和若陀龙王的实力本就拉不开太多差距;而现在作为若陀龙王恶念的化身,失去理智的阿鸠不管不顾地发泄着怒火,即使有善念附体的“昆钧”在一旁帮忙,钟离也觉得略微吃力,更何况是实力远不如他的旅行者……
    “啊——!”派蒙尖叫着飞在旅行者身边,躲避岩龙之王连续不断的攻击;旅行者看起来也狼狈极了,地震掀起的尘土落在他身上,搞得他灰头土脸,还要注意随时会砸过来的落雷与寒冰,气喘吁吁的。
    突起的地刺将旅行者绊倒在地,随之而来的就是地上冒出的烈焰和岩龙愤怒的踩踏,旅行者两眼一黑,心说完了老妹我可能不能带你回家了。
    “这种时候就不要闭眼睛啊旅行者。”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旅行者感觉自己被谁扛了起来,一睁眼,看到的是本应该留在外面等候他们的越永渡。
    “越人歌!”“昆钧”和“阿鸠”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不同的是前者震惊更多一些,后者则满是愤恨。
    “你怎么会进来的?”“昆钧”看到越永渡突然出现在这里,差点就要被自己的恶念杀死,心脏都要停跳了,“我不是让你留在外面吗?这里很危险!”没有哪个长辈愿意自己的后辈出现在一个生死未卜充满危机的地方,哪怕是“昆钧”也是如此。
    “我说了我会来见你,不管你是什么模样,不管你在什么地方。”越永渡放下旅行者,对上“昆钧”的眼睛,又转身向那个庞大的岩龙走去,“所以,阿鸠,我遵守约定,来见你了。”
    “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你为什么要来……”岩龙怒吼着,越永渡却仿佛看见那个蓝发的小女孩在哭,“越人歌,你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我还等着和你一起去逐月节看看呢。”越永渡说。他走近,那个庞大的身影渐渐缩小,最后变回蓝发小女孩的模样。阿鸠抬头望向他,和钟离、和“昆钧”一样的鎏金色眼睛里慢慢涌出泪水。
    “凭什么,凭什么?”阿鸠不甘,“明明只差最后一点就要成功了,凭什么你要和摩拉克斯他们一起出现?从前是祂封印了我,现在又是要作为凡人的他来封印我吗……”
    “……”钟离看着目光怨毒的阿鸠,长叹一口气,“这或许便是宿命吧。”如果不是宿命,他怎么都不会想到还会有今天这个场面。
    “宿命?宿命……!哈……”阿鸠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她看也不看越永渡,绕过他径直向钟离的方向走去,“这就是神的考量吗?毁灭你所不需要的东西,带着屠夫蹂躏荒野!”她说着,眼里的泪却是流下来。
    “不,是你忘记了。”“昆钧”也走到阿鸠面前,直直地看着她,“你的状态已经差到连我是如何出现的也忘了吗?”
    “那时我没有阻止你的出现,任由你去往人间,现在看来,就是一个错误。”阿鸠对“昆钧”也心怀怨恨,“你看,你现在还不是站在摩拉克斯的身边,成了一个‘背叛者’。”
    “我是来纠正错误的。”“昆钧”也和钟离一样叹了一口气,“我和你本就是一体的两面,如果放任你大肆破坏封印,等到你冲出地面那一刻,就会导致璃月陷入危机。”
    “够了!我不想听!”阿鸠捂住耳朵,闭上眼大喊道。
    恢复过来的旅行者看着这场面,又看了看阿鸠身后孤单地当着背景板的越永渡,傻了眼,问一旁的钟离:“钟师傅,这咋回事儿啊?我老婆怎么了?你给讲讲呗。”
    钟离看旅行者的眼神充满了无奈,缓缓道出那个不为人知的故事。
    在故事的最初,若陀龙王是岩神摩拉克斯的知交与战友,寿命远超人类。然而,大地的衍生物正如这地面上的岩石,岩石的记忆并不很长,能留存其中的只有极为强烈的情感。时间越久,记忆便越模糊。“磨损”,正是世界加诸其身的导火索。
    磨损夺去了若陀龙王的思考,让他渐渐回忆不起故友的面貌,想不起曾经亲自守护的璃月港。原本完整的若陀龙王变得暴躁、富有攻击性。
    最初,为了开拓疆土、发展生产,璃月人进山采矿。过度开采引发了地脉震动,使若陀龙王苦不堪言;磨损更是让他变得如同野兽。无论怎么挣扎,若陀龙王依然不断失去与人共处的能力,失去理性。
    摩拉克斯分出自己的力量以阻止若陀龙王进一步磨损,却只是徒劳。磨损,是天理之所在,力不能及。所以,失去理性的若陀龙王攻击了层岩巨渊,曾经的家,才有了千年前那场与摩拉克斯的大战。
    “所以,‘我们’成为了你。从‘你’的意志中,又分化出了‘我’。”“昆钧”顺着钟离的话说下去,“我是你最后的契约,见证若陀龙王与摩拉克斯的约定,你可以愤怒,但是绝不应该否认我。”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昆钧”的话即使捂住耳朵还是会顺着风钻进来,阿鸠几乎是哀求着说道,无力地跪下去,被越永渡及时地抱住,倒在他的怀里。
    “我是若陀龙王善性的残留,代表契约之志、高远之心,以及与人共存的和平意愿。”看见越永渡的动作,“昆钧”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又恢复正常,“你忘记得太过彻底了,甚至忘了,当初最认可摩拉克斯的人正是你——也是我。”就连这个孩子,你也忘了……
    “你忘却的事,都储存在我心中。你若是大地的回忆,我便是与人共存的回忆。”“昆钧”走上去,从越永渡怀里抱起阿鸠,从一开始,他们就不该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因为他们本就是一体的两面,“天动万象,山海化形……”
    “……荒地生星,璨如……烈阳……”阿鸠接上“昆钧”的话,她伸出手,抱住这个让她厌恶让她愤怒的自己,脑海中破碎的记忆渐渐连接在一起。她想起来了,身后这个孩子,她曾经最喜爱的“弟弟”。
    点点白光从阿鸠小小的身体上飘出,阿鸠突然觉得好困,她有些怀念母亲的怀抱了。
    “你早就力竭,会先我一步消失。但在那之前,我将这些被你遗忘的东西分享给你。”“昆钧”吻上阿鸠的额头,“雪落于春日的原野,须臾便会融化。哪怕稍纵即逝,无法在你心中留下任何痕迹……哪怕这是最后一次。睡吧,去那场你早就构筑好的梦境里去吧。”
    “越人歌,抱歉,答应了给你的武器,我还是没能送给你。”阿鸠轻声说道,身形越来越透明,直到最后一句“摩拉……克斯……”顺着风吹进所有人的耳中,名为阿鸠的小女孩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其实越永渡早就忘了阿鸠说的那把武器,他看着阿鸠在“昆钧”怀里消散,眼睛有些酸涩。二十几年的光阴啊,在若陀龙王漫长的岁月中确实不值一提,但是占据了越永渡有意识以来的全部记忆。
    “走吧,回家了。”“昆钧”蹲下去,对越永渡伸出手,即使这个孩子忘记了过去全部的记忆,也依旧毫无保留地选择相信他、追随他;南天门从来就不是他们的家,层岩巨渊才是。
    “……好。”越永渡没有拉住“昆钧”的手,他还想在这里留一会儿,尽管阿鸠已经不见了。“昆钧”见此,叹了口气,只好回到旅行者和钟离身边去。
    越永渡在封印里待了很久很久,久到走出昏暗的地道时,矿工、“昆钧”、连同旅行者和派蒙都已不见了,树下只留对着石碑不知在想什么的钟离。
    “你不回往生堂吗?”越永渡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态,问钟离。此刻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只有一轮苍白的圆月挂在天上,照在莹蓝的古树上。
    “‘若有缘,他日必将再会。’”钟离开口,“这是他留下的话,他很欣赏你,或者说,他一直都偏爱铁匠得很。”
    “我知道。”越永渡说。他还是想不起来自己浑浑噩噩的上辈子,也但是至少,他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来璃月港当一名铁匠了,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够得到他——若陀龙王的夸赞,“结果他还是没有看到我的手艺……”
    月光注视着越永渡向层岩的方向离去,钟离突然想起来,很久很久以前,若陀送给他当作礼物的那块雨花石,被他无情地摔在地上,又被若陀摸索着捡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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