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穆关上门,对着镜子狠狠给了自己几个巴掌。
    他对自己说:你能不能要点儿脸?他救了你、护着你,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怎么能起这种龌龊心思?你他妈是个同性恋!你凭什么去打扰人家的正常生活?你配得上吗?
    经过了一个难眠的夜晚,他下定了决心将这份感情深埋起来,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他想去k大,从前是为了摆脱家庭的煎熬,现在有了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他想走到更靠近沈流的地方去。
    高考和暗恋都是世上最艰苦的试炼,更何况还有难缠的ptsd一直困扰着他。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在试炼的泥沼中摸爬滚打,与自己战斗,无数次被击倒,又无数次爬起来。而沈流是他坚持下去的不竭动力,像是高悬天空的启明星,只要看到它就知道黎明将至,就有了再站起来的力量。秦穆将一颗心磨砺得愈加坚强,逐渐显露出深沉内敛、坚韧不拔的底色。
    终于,他的学业在高考中修成了正果。因为早前估过分心中有底,他显得很淡定。反倒是沈流比自己考上的时候还激动,径直跑去k大的招生办把秦穆的录取通知书领回来了,一进门就搂着他在额头上吧唧亲了口,猛夸道:“不错,棒极了,小木头真给我争气。”那模样像极了望子成龙得偿所愿的老父亲。
    秦穆被他这么搂着,心跳得很快,不动声色地避了避:“你想吃什么,等会儿我去买菜。”
    “买什么菜。”沈流捏捏他的脸,“哥带你下馆子,今儿咱们好好热闹热闹。”
    秦穆以为“馆子”应该是楼下那个家常菜小餐馆,却迷迷糊糊被那人拉去了k城市中心的广越楼。沈流豪迈地要了个最大的包厢,一屁股坐下来开始点菜。秦穆看了眼菜单汗毛都要立起来了,小声道:“太贵了,我们换个地方吧。”
    “难得高兴,吃顿好的。”沈流笑道。他这人平时很接地气,吃穿住行里除了对住的地方挑剔一点儿,剩下的都不太讲究。街边小摊下得去嘴,工字背心出得了门,没车可坐迈得开腿,因此周围的人、包括与他朝夕相处的秦穆在内,都不知道他的家世背景。倒也不是故意要瞒着,只是觉得没有必要特地说一嘴。这回倒是把公子哥儿奢侈的作风展现了个淋漓尽致,洋洋洒洒点了一桌子。
    秦穆望着在干冰里吞云吐雾的大龙虾哭笑不得:“下个月日子不过了?”
    “没事,等会结账的时候咱们先跑。”沈流氓暖心提议。
    秦穆从善如流:“哦,那我先系个鞋带。”
    客人陆陆续续到了,都是秦穆认识的。胖子看见龙虾和烤鸭两眼放光:“我操!这一桌子……流儿你下血本啊?”
    飞燕深思:“你是不是中彩票了?”
    眼镜摇头:“他中彩票的几率太低了,还是抢银行的可能性大一点。胖子你快看看窗户外头有没有警车。”
    众人大笑起来。
    “人逢喜事精神爽,千金散尽还复来。”沈流将一只胳膊懒洋洋地搭在秦穆的椅背上,秀着他鬼斧神工的文学水平,“小木头考上k大了,我这个做大哥的理所当然要给他好好庆祝一下。”接着在秦穆背上拍了一下,“去,给你的学长学姐们倒酒去。”
    秦穆挨个给他们倒了酒,飞燕将一个系着缎带的大纸盒塞在他手里:“拿着,免得有人说我们这些做学长学姐的就知道厚着脸皮来蹭饭。”见秦穆不肯收,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们几个的心意,祝贺你如愿进入k大法律系。以后你就是我学弟了,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姐罩着你。”
    秦穆心头暖烘烘的,刚要道谢又听她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音:“也包括谈对象哦,我认识好几个不错的男孩子。”
    他的耳根顿时烫了起来,窘迫得要命。
    “木头,拿了东西就回来!”沈流喊道,“别让那个媒婆把你带坏了。”
    秦穆向大家道了谢,在沈流的怂恿下当场拆了礼物——是一台笔记本电脑。
    胖子说:“我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得送个实用的。这台机子性价比不错,虽然打不动网络游戏,上网查查资料什么的足够了。出什么问题了交给我就行,自从上回我妈笑话我学计算机的不会修电脑之后,我已经是我们系里的维修小能手了。”
    “有人欺负你就找我。”方脸的高大男生说,“我们跆拳道社给你撑腰。对了,你有没有兴趣入会?”
    “别去他那儿,君子动口不动手,文学社欢迎你。”漂亮姑娘笑吟吟地说。
    “行了你们两口子就别抢了。”飞燕说,“秦小穆同学正式由我接管了,我要带他去辩论队。”
    “……我同意了吗?”沈流挑眉。
    “你同不同意他也是我们法律系的人。”飞燕挑衅地朝他比中指。
    秦穆笑着看他们打嘴仗,心像被太阳晒着的春日草场,温暖又柔软。这些毫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像对待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给予了他爱和善意,搀扶着、引导着、陪伴着他走过了艰难的旅途。让他卸下了自卑,放下了心防,保持着积极向上的人生观,并且得到了感情中一直缺失了的、比亲情更珍贵的东西,令他无比感激。
    他举着杯子站起来,因为是初次在这样的场合敬酒,稍微有些紧张:“第一杯酒我敬大家。我这一路走来……不太容易,受了大家不少帮助和照顾,你们对我的好每一分我都会记着,今后如果有机会一定报答。这一杯……我先干为敬。”说完一饮而尽。
    胖子吹了声口哨:“秦穆都喝完了,咱们还等什么?”众人一道将杯中酒喝干净了。
    “第二杯酒我想敬你,沈流哥。”秦穆将杯子又倒满了,转向身边的人,“谢谢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救了我,把我从地狱里拉出来。谢谢你收留了我,让我有家可归。也谢谢你一直鼓励着我,让我变得好起来。”往事历历在目,说到这儿他的眼底难以自控地泛起了红。
    沈流见状弯了弯嘴角,抬手示意他继续:“接着说,我这些伟大功绩是时候好好表彰一下了。”成功地引来了一堆“臭不要脸”的辱骂,也不着痕迹地将秦穆波动的情绪引开了。沈流将手里的玻璃杯与他轻轻撞了一下,看着他说:“我为你骄傲。”
    那目光温柔又明亮,让秦穆刚平复下去的情绪又忍不住要冒出来,他匆忙仰脖将酒喝了下去。冷酒入喉的瞬间就热了起来,将五脏六腑熨得暖融融的,整个人都有些兴奋。这是他头回敞开了喝酒,啤酒度数低,也不见有什么不良反应,所以来者不拒的连喝了好几杯。
    “少年,别这么猛。”沈流夹了块咸蛋黄排骨到他碗里,敲敲碗边,“先吃点菜。”
    “哦。”秦穆放下杯子吃了起来。
    胖子举着螃蟹钳子翻白眼:“流儿,这就是你不对了。今儿这种不醉不归的日子你还跟个老妈子一样管着。”
    飞燕喝嗨了,摇摇手指头:“他那不是老妈子,是汉子管媳妇,还是童养媳。”
    沈流笑:“喝你的吧,母夜叉。”
    秦穆的脸红了起来,装没听见地闷头吃菜。有人又来敬酒,他刚要喝就被沈流用一根指头压住了杯子边缘。
    “脸红成这样还喝。”沈流数落了一句,将他的杯子拿了过来,十分出风头地宣布,“他的酒我代了。”
    胖子怒了:“我操!上回我差点让球队那帮畜生灌死也不见你给我代酒!”
    “你是野生的,他是我家养的,能一样吗?”沈流悠悠道。
    秦穆一怔,筷子上夹着的排骨险些掉下来。
    “沈流我操你大爷,你才是野生的!”胖子提着酒瓶上阵,“你要代酒是不?这瓶我敬秦穆,你喝不喝?”
    “我也要敬秦穆。”
    “我也来哈。”
    听说沈流要代酒,一桌人群起而攻之,连眼镜都晃晃悠悠地来凑热闹了。
    沈流转头朝秦穆笑:“你看看这些人面兽心的玩意儿。”卖完了惨一脚踏在椅子上,举起酒杯道,“放马过来,虐得你们叫爸爸!”
    男生喝酒女生助威,餐桌上狼烟四起杀机尽显,最后成了合纵连横攻打大boss沈流的战役。战况十分惨烈,第一梯队的敢死队长胖子“现场直播”,铁娘子飞燕搂着衣帽架说知心话,跆拳道社长大着舌头唱夕阳红。第二梯队更是东倒西歪,连第三梯队的后勤通讯兵眼镜也喝趴了。
    号称千杯不醉的boss沈流脑子还算清醒,两腿叉开反坐在椅子上,软绵绵地把脑袋搁在椅背上指挥:“叫三辆车装回去,弄不动的话叫人,这些渣渣……”
    有他在前头挡着,秦穆后来真的滴酒未沾,这会儿帮着两个没醉的女生拦了三辆出租车,分批将醉鬼们送了回去。回来时沈流已经刷卡结了账,靠在收银台边冲他招手:“过来扶哥一把。”
    秦穆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沈流头晕腿软,整个人歪了过来,秦穆连忙揽住他的腰。两人身高相差不大,沈流的下巴正好搁在他肩上,形成了一个面对面的拥抱。
    沈流眯着眼睛带着酒意问:“小木头,哥哥刚才厉不厉害?”
    “……厉害。”彼此紧贴着,秦穆只觉得心跳得快要蹦出来了,仓促地深呼吸了两口。
    “你什么时候长这么高了?”沈流半闭着眼睛靠在他侧颈,缓缓低笑起来,“我们家小木头长大了。”
    “……”秦穆觉得再抱下去自己就要失态了,调整姿势将他揽在右侧说:“我们回家吧。”
    沈流靠着他往路边走,忽然冒出了句:“别听燕子的。”
    “什么?”他没听懂。
    “别去认识那些不三不四的家伙。”
    秦穆啼笑皆非。
    没过一分钟他好像又想通了:“好吧,你长大了,认识认识也行,不过你得提前和我报备。还有,不能轻易和人家睡,就算要睡也必须戴套。男人和女人不太异样,那地方容易受伤,容易感染……”
    中心大街上人来人往,秦穆红着脸咬牙:“你非要在大马路上和我说这个吗?”
    沈流不温不火地笑了起来,睫毛垂下来遮住半只眼睛,显得尤其温柔:“小傻蛋,我怕你受伤。”
    秦穆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他抿了抿唇,轻声说:“我不小了,我可以自己保护自己了。”
    沈流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听懂,模模糊糊地看了他一会儿憋出了句:“我想吐。”
    秦穆:“……”
    他是真的醉了,勉勉强强坚持到家,栽倒在床上就昏睡了过去。秦穆给他脱了弄脏的衣服,用湿毛巾擦了身,然后坐在床边看着他。
    定时的夜灯半小时自动熄灭了,房间里漆黑一片。
    秦穆在黑暗里俯下身,轻轻吻了吻他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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