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砺行瞬间换了副热络的面孔,打了鸡血似的举着拇指高声道:“勇武大将军金枪不倒鏖战两女,厉害厉害。”说着站起身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位置让了出来,“来来来,歇会儿再战。”
    赵家势大,满屋子的人纷纷捧场附和,阿谀奉承齐飞。
    秦穆看了眼沈流。男人不动声色地喝了口酒。
    赵锦川很享受成为全场焦点的氛围,目光瞥见沈流,脸上的笑即刻淡了。他微眯起眼,手在女孩屁股上拍了拍:“上去表演个节目给大家助助兴。”
    两个姑娘从进来起一直羞耻地低着头,此刻互看一眼,露出惶然和无措来。她们是女团成员,有些名气,经相熟的前辈“姐姐”介绍头一回来做陪客。原本被赵锦川看上了心里还挺高兴,谁知竟是要玩3p。而且这姓赵的磕嗨了粗暴得很,根本不在乎她们的感受,将两人当做玩具般肆意折腾,疼得要命。还说既然要做偶像就要学会展示肉体,事后不许她们穿衣服。这样子已经够难堪了,但归根结底是她们自己主动上门,赵家的权势地位摆在那儿,也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可如今却要她们在这么多人面前裸身表演,实在太不把她们当人看了。短发女孩艰涩地小声求情道:“川少,我身体不太舒服,能不能……稍微休息一下?”
    赵锦川歪过脑袋,仿佛没听清:“你说什么?”
    她局促地稍稍凑近些,以手遮着私密之处陪笑道:“我们可不可以休息一会儿再来陪您?”
    男人盯着她,拖着音慢悠悠地重复道:“啊,累了,是吗?”
    女孩观察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行啊,怎么不行。”赵锦川漫不经心地抖了抖身上的浴袍,卷起右手袖口,从茶几上拎起一瓶洋酒。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短发姑娘倏然歪倒,额头渗出鲜血来。她旁边的长发女孩吓得惊叫起来,脸色煞白地跌坐在地。
    这变故来的毫无预兆,令人心惊。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穆怎么也没料到赵锦川居然会莫名对一个女人下这种狠手,全身上下瞬间都绷紧起来。就在他要起身阻拦的前一刻,却被身边的人按住了。
    沈流将手搭在他肩上,看似亲昵的揽着,实则用上了力道,沉声道:“别动。”
    秦穆转过脸盯着他,目光里都是震惊和难以置信。而沈流的视线却平静地投向前方。他整个人陷在灯光的暗影里,看起来像高高在上不听不闻的雕像,冷血又漠然。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在逃避。
    他没办法与秦穆对视。
    多年来沈流在泥潭里摸爬滚打,全身上下都脏透了,连同这颗心都是黑的。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玩意儿,更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可唯有秦穆……那目光对他来说像是架颈的刃,甚至能迫得他失了分寸,弃了目的,束手就擒。
    在这里,秦穆像是一座孤岛,而他却是望着孤岛却又不敢踏上一步的渔人。
    “还累不累,嗯?”赵锦川的声音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手里的动作却凶狠得残忍暴虐。他一手掐着女孩脖子,一手拎着瓶子往女孩脸上砸,神情异常亢奋,眼里露出狰狞的光。那女孩撕心裂肺地哀嚎起来。她满脸是血,眼角皮肉翻起,脸侧凹陷下去,是颧骨碎裂了。
    这个如春花般的女孩怎么也没想到一腔美梦转眼就变成了恐怖的噩梦。赵锦川松开手,她手脚并用地朝门口爬去,被他一脚踹倒。
    “你不是累嘛,我今儿让你好好休息休息。”
    “我错了……川少……饶了我吧……”她的声音抖得厉害,虚弱地哀求。
    赵锦川狠狠踢在她小腹上,又不解气地在肋下补了两脚,然后抓小鸡似的揪着她的头发拖她起来。在男性绝对的力量压制下,她根本没有反抗和躲避的能力,疼得高声尖叫起来,慌乱间抓住了一个陪客姑娘的腿,哭道:“救命,救救我……求你……”那陪客惊惶地将腿缩了回去,一声不吭。
    没有人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苍白的冷漠,像是对这场面司空见惯。他们都知道赵锦川在作恶。然而对于这些座上客而言,无论内心有多么的厌恶和不齿,都没有站出来干预和阻止的必要。毕竟那不过是一桩闲事,为了个卖肉求荣的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女人得罪赵家,不值得。
    良知在利益面前退出了底线,而沉默成了对施暴者最大的褒奖。
    秦穆被沈流按在沙发上,他浑身发冷,身躯甚至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此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间冰冷的训导室,那扇装着铁栅栏的窗户前面。少年遥远的哭声穿越时空而来,和这姑娘的悲鸣重合在一起。那些被遗忘的恐惧、痛苦、绝望像掐在女孩儿脖子上的手一样扼住了他的脖颈,让他透不过气来。
    沈流感觉到了异样,转过脸来。
    他看见了一双赤红的眼睛。
    惊愕之中他松了手劲,那人便如豹子般冲了出去。
    下一秒赵锦川脸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整个人被打得重重摔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懵了,场中响起一片惊呼。
    沈流的呼吸停了两秒,放下了悬空的胳膊,闭了闭眼睛。
    秦穆已经怒极了。他速度很快,目标也很准,按着赵锦川就往脸上打。那拳头打得不仅是欺凌弱者的暴徒,还是杀害了肖老师的凶手。一下比一下重,一下比一下狠。等被人拉开的时候赵锦川的鼻子和嘴唇都渗出了血,脸上青肿一片,头晕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这他妈的……”周砺行惊得酒全醒了,瞪大眼睛骂了一半想起这个不要命的玩意儿是沈流的人,硬生生把后半句憋了回去,转脸看着沈流道,“搞什么?”
    “操……”赵锦川被人扶起来,好半天才从晕眩中缓过劲儿来,阴骘地盯着秦穆道,“有种啊,你他妈的敢和我动手,今儿我不让你死在这儿我就不姓赵。”
    “你姓赵吗?你该姓畜。”秦穆被好几个人抓着,也不挣扎,面无表情地说,“只有畜生才打女人。”
    满屋子人都心惊肉跳起来。赵锦川是私生子的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他平素最忌讳人提这个。上回有个陪酒女把他的姓叫错了,结果被打得一只眼睛失明了。这家伙如今生往枪口上撞,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赵锦川满身狼狈,怒意愈盛,猛地推开扶着自己的人,随手拎起红酒瓶就要朝着秦穆去。刚迈开步子,旁边的茶几却长了腿似的横着飘移过来拦住了路,酒瓶和杯子在惯性下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弄出大响动的男人放下长腿,四平八稳地抄着手端坐在沙发上,目光扫过抓着秦穆的几个人,淡淡道:“松开。”
    命令式的语气,带着点儿渗人的寒凉。
    几人不约而同地松了手。
    “哈。”赵锦川的目光从秦穆转到了沈流身上,“我以为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原来有人给他撑腰。”
    “人是我带来的,今儿扫了大家的兴,实在对不住。”沈流不紧不慢地说,“他第一回来这种地方。没见过什么世面,也不知道小赵总有这么独特的爱好,一时激动没控制住,等会儿我带回去一定好好教育。”这话说得冠冕堂皇,听起来像是道歉,措辞却很敷衍,细究起来那声“对不住”还不是说给赵锦川的,十分的不走心。
    “哎,都是误会。”东道主周砺行连忙跳出来和稀泥,“锦川啊,这人也是头回来,不知道是你,误伤、误伤……”沈赵两家争权夺利素来不和,周家置身事外不愿意去趟这浑水。但两家胜负未定,将来谁主掌大权还不清楚,不能轻易得罪任何一边。眼下在他的场子里出了这样的事,巴不得赶快息事宁人。
    赵锦川抹了抹嘴角的血,阴沉着脸说:“你一句对不住就过去了?”
    沈流挑眉看着他,冷淡地反问:“不然呢?”
    “我说了,今儿他出不了这个门。”赵锦川目露凶光。
    沈流勾起唇角,仿佛听了个有趣的笑话,笑得挑衅又嘲讽:“你说了算?”
    赵锦川脸色骤变。
    沈流这些年一直很低调,甚少出风头。逢人三分笑,真假不论,至少面上都过得去。每回与赵家碰上都轻巧回避,从不惹麻烦。而今天却一反常态的硬刚起来。
    赵锦川转向刚才打他的男人,仔细看了看,瞳孔一缩。
    “……哎,大家都是出来玩玩罢了,别为了这点儿事生气。”周砺行一个头两个大,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号搅屎棍。赵锦川出了名的难搞,沈流又是什么好惹的货色了?细究起来沈家办的那些大事没有一件不与他有关。不仅如此,还扶植提携了不少旁支和附庸,俨然成了沈家新一代的核心。这两只妖怪斗起法来自己这个小破庙还要不要了?他只恨自己刚才没有一根烟抽昏过去,手忙脚乱地劝道:“去去,把这女的抬出去,赶紧叫人来给锦川看看脸上的伤。”说罢又来扶赵锦川,“锦川,先坐下,咱们消消气,给兄弟个面子,你看……”
    “你算个什么东西?”赵锦川拍开他的手,戾气横生地说,“我今天来这儿就是赏你脸了,你他妈的和姓沈的合起伙来搞我?撒泡尿照照,你这副德行配得上和我称兄道弟?”
    周砺行的笑脸垮了。
    “这话还真耳熟。”沈流慢悠悠地开口,“你那些姓赵的兄弟好像常常这么说。”沈流骂起人来喜欢拐个弯儿,却都是往心口上捅,一扎一个准。
    赵锦川铁青着脸说:“沈流,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吧?”
    沈流懒得和这种人打嘴炮,起身往外走。
    “我拿你没办法,不代表我拿他也没办法。”赵锦川在他身后阴恻恻地笑起来,“我刚认出来,律师是吧?姓什么来着,秦?听说是初恋情人,怪不得肯花这么大心思护着呢,真是感天动地。”他不怀好意地对着秦穆道,“秦律师,欠人东西是不是该收利息?下回落在我手里可就不是砍个手指头这么简单了。我不喜欢骑男人,可我家的猎狗们不挑食,只要有个洞能捅就行,你一定能让它们好好爽爽。”
    秦穆根本没理会他,将手里的浴袍轻轻盖在受伤女孩的身上。那女孩还有意识,从血肉模糊里望着他。
    沈流却停了步。
    他的眸子在灯下透着一层冷冽的清光,仿佛在夜色里缓缓睁开了眼的邪神,浑身都涌起暴风雪般铺天盖地的戾气来。他的音色很沉,凉得渗人:“赵锦川,你太看得起你自己了。”
    秦穆看向他,莫名有些心惊。
    沈流抓起他的手往外走,经过周砺行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说:“麻烦你了。”
    周砺行点点头,没说什么,只听赵锦川在后头猖狂喊道:“咱们走着瞧。”
    两人一道上了车。大约是有什么要紧事,沈流一直在打电话。等到他喝水的间隙,秦穆低声道:“抱歉。”
    沈流拧上瓶盖问:“为什么道歉?”
    “我扰乱了你的计划,给你惹麻烦了。”
    “知道会惹麻烦,却还是忍不住。”
    “那女孩会死。”
    沈流笑了一下:“所以你在为一件正确的事向我道歉?”
    “我并不觉得救她是错的,但我采取的行动不该由你来承担后果,这是我需要向你道歉的地方。”
    “你道歉不是因为由我承担了后果,而是因为你从出手之前就料到我一定会为你承担后果。你愧疚的是利用了我。”沈流仿佛窥探人心的魔,能轻而易举地挖出人藏在心底的隐秘欲念。
    秦穆默然,耳根泛起红来。
    是他理亏,他认。
    “秦穆。”沈流缓缓道,“在你价值排序里那女孩儿的命放在最前面,而在我的价值排序里原定的计划放在最前面。这是我们之间最大的分歧,因此我一开始拦住了你。但无论原计划是什么,我做一切的出发点只是……完成和你的交易。”在那个短暂的停顿里,他似乎换了说法,“我怀着这颗黑了的心走到今天,为得就是某一天能留得住想留的东西,护得住想护的人。你无需内疚,我不在乎你利用我,我乐意。”
    秦穆心口像是塞了团棉花,柔软却又沉闷,堵得他半天说不出话来,怔忡地与沈流对视片刻,转开了视线。
    就在彼此沉默时,却听司机大喊一声“小心!”。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急转弯巨大的惯性甩向一边。车子边沿擦着隔离护栏滑出去,发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好在司机反应够快,这个甩尾惊险地避过了后面那辆冷不防撞上来的车,只有车尾凹进去了一块。司机一边说着“前头有人堵我们”一边猛踩油门弯进了岔路。
    秦穆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然紧紧抱着沈流,将他护在身下。
    这是遇到危险时的本能反应,没有经过思考,也没有半分迟疑。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更加尴尬。
    他松开沈流抓着把手问:“怎么办?”
    “系好安全带。”沈流在剧烈的摇晃中噙着笑道,“和我一起死了,算不算殉情?”
    秦穆:“……”
    真想把那张乌鸦嘴缝起来。
    秦穆从来没坐过过山车,这回真切地体验到了飞一般的感觉,被甩得头晕目眩,每秒都担心自己要吐出来。当车逆行着冲进单行道的时候,好几辆黑色的牧马人从他们身边飞驰而过。而后车速慢了下来,四周跟上来几辆随行的奔驰。
    “安全了?”秦穆压着翻江倒海的恶心问。
    “嗯。”沈流拧开盖子将水递给他,“难受?喝点水。”
    秦穆接过来喝了两口,缓了缓,见沈流没事儿人一样打电话,不由想:为什么他这么淡定?是早有预料,还是……已经习惯应对这样的情况了?
    电话里像是有人在汇报什么事情。沈流安静听着,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最后说了句“知道了,安排好他女儿”就挂了电话。
    “撞我们的是赵锦川的人?”秦穆忍不住问。
    “疯子。”他蹙着眉道,“你打算怎么处理?”
    “礼尚往来。”
    他答的简略,秦穆知道不便细问就换了话题。“你今天本来打算和他谈什么?”
    “赔礼道歉求他放你一马。”沈流看见秦穆古怪的脸色忍不住笑起来,“我本来打算借这个名头把荣城的地送给他。他不熟悉地产,又正在争取股权,如果有下家很快就会变现。我安插在他身边的人会修改土地的资料,炮制一份特殊的合同,然后怂恿大批征迁的农户起来闹事,名正言顺地给他扣上非法倒卖土地使用权的罪名,再顺路往上掀了他的老底。”
    秦穆默了默,说:“那现在……”
    “换了个方案。”沈流的眼神冷了下来,“这样的人不值得我花那么多时间精力陪他玩,所以我打算用更直接的方式教教他——觊觎我的东西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车停下来,他抬手整了整秦穆的头发,“到家了,下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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