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吃完的时候刘茫去了一趟洗手间,汪明一边等他一边用手机又发了几条水军控评,结果刘茫没等回来,却等来了一个满脸阴霾的任海。
    “你……”汪明惊了,他见任海的次数不多,但听他的传闻倒是不少,这个任家出来的小公子有着和家族那杀伐暴戾的风格完全不一样的气质,总是厚善若流水温煦如春风,不曾想这二月春风也有似剪刀的时候。
    即便是那天他来刘茫家把借宿的汪明赶走,任海都能维持那副从容有礼的模样,但今天他却连伪装都不屑,径直推门进来,平日总是含笑的眼睛犹如暗无天日的冰冷深渊,不带一丝温度地藐视着汪明。
    汪明干笑着打破这可怕的冰冷气氛:“真是无巧不成书,任公子也来吃饭呐?”
    陆永丰说过任家是混黑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可不敢在两人独处一室的时候刺激这号人物,万一被生撕了咋办。
    任海似是气到极点,反而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巧?恐怕没有你们俩巧吧?他来相亲,怎么就碰上你了呢。”
    汪明开始装傻:“相亲?什么相亲?我们就是吃个饭!任公子,你也知道我是谁的人,我怎么会出来相亲呢,对不对?”
    “如果你不是陆永丰的人,现在你已经死掉了。”就像是恶鬼扯开身上的画皮,任海露出阴鸷的微笑,“你不是来相亲的,但他想跟你复合——除了我以外,他居然还想跟其他人复合,呵……”
    汪明惊了,他跟刘茫两个人在包厢里的事情,这人怎么晓得的?
    “我在他身上装了跟踪器和窃听器。”任海坦然地承认自己的罪行,冰冷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疯魔:“但我有什么办法呢?我家那位呀,稍不注意,他就会从我手中溜走。”
    汪明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为刘茫捏把汗,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一号人物呢?
    他斟酌着措辞:“您喜欢他,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呢?”
    “我都是为他好。”任海傲慢地说道,“等有一天时机到了,我自然会重新把他追回来。”
    汪明:“……”靠。
    他咬着唇忍了忍,终于还是忍不住替刘茫口嗨一句:“但您怎么确定到时候刘茫还会喜欢你呢?刘茫之前是很喜欢您没错,但您也别太得意忘形了。”
    任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在指教我不要得意忘形?我看,最容易得意忘形的人不是你吗?”
    啊?汪明被他这话说得摸不着头脑。
    任海轻蔑地笑了笑,拉开椅子坐在刘茫的位置上。
    “昨天有一个朋友的朋友来了s市,我也去了应酬。他听说我的背景之后,就私下拜托我找一个人。”
    任海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随手扔到汪明怀里。
    “你躲了两年,确实挺了不起的。不过如果我是你,不想被找到的话,就应该一辈子都小心谨慎,当个面目模糊的背景板。而不是得意忘形,甚至觉得可以替别人出头了。”
    汪明的脸唰地变白了。
    他身体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猛然站起,仓皇地看了看门,又看了看窗。
    “不用看了,如果我要交你出去,你以为你逃得掉吗?”任海双手交叉相握,气定神闲。
    汪明不知所措,又急又怕,颤抖着直接向任海跪了下来,“任公子……任老板,求求您了,饶我一命,您要我做什么都成……”
    任海不答他,薄嘴唇轻轻勾起,指着那张照片凉凉地说道:“多么青涩隽朗的一个男孩啊,如果我家那位在大学的时候遇到你,恐怕也没我什么事了。”
    汪明惊惶地摇头:“他,他只喜欢你一个,永远也只喜欢你一个。我只是个艳俗的男妓,我们是不可能的。”
    这番语意凌乱的话不知道哪里取悦了任海,他笑容恬美,似乎又回复到了那个气度从容的翩翩公子。
    他像抚摸宠物狗一样摸了摸汪明的头:“原本我打算把你交出去,做个顺水人情的。但你是陆永丰的人,又是我的爱人推心置腹的老朋友,所以你还有一点利用价值。要好好报答我,知道了吗?”
    汪明跪在地上,身体抖得像筛糠一样,点头的头都快要低到地砖上了。
    “哎,真他妈倒霉,上个厕所被人偷钱包,气得我追了那个贼半小时。”刘茫带着一身汗气推开了包厢的门,被一屋子烟味呛了一下。
    汪明正缩在桌边抽烟,听见开门声的他被吓得几乎跳了起来。
    刘茫看着桌上那一堆烟头,摸不着头脑:“你不是说抽烟太费钱不抽的吗?”
    汪明缓缓地抬头看他一眼,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与呆滞:“回来了?那走吧。”
    刘茫点点头,余光看见了一张被揉皱了的相片,他捡起来看,只见里面站着一个拿奖状的人,麦色皮肤,体型匀称,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能看出是个大男孩,但是脸部的位置被烟烫了一个小黑洞,看不到什么样子。
    “这是啥?”刘茫问。
    “一个傻逼。”汪明吐出一口迷蒙的烟雾,白烟使刘茫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为啥把人脸给烫了一个黑疙瘩?”
    烟雾散去,这回刘茫看清了——汪明脸上带着冰冷与厌恶:
    “那傻逼笑得我烦。”
    不怪那张照片里面的傻逼笑得如此灿烂,毕竟它拍摄于汪明一生中少有的意气风发的日子。只是由于后来的乐极生悲,才使这些春风得意变得如此令人厌烦。
    那时候他还在a大上学,那是大二新学期的第一天,是一切的开始。
    “老幺!”老大兴冲冲地踹门进来,难得不淡定地吼道:“国奖!老幺你拿国奖了!”
    汪明正在扫地,听了这话吓得深吸了一口气,刚经历过一个暑假的宿舍四处飘满灰尘,马上呛得他咳嗽起来。
    正在挂蚊帐的老二探出一颗头来,一双眼睛瞪直了:“我操真的假的,老大你别老是捉弄咱老幺啊!”
    “我什么时候捉弄过我家老幺?”老大喘了口气,激动得像是自己拿奖了:“辅导员还说了,上一个刚上大二就拿国奖的,那还是几年前的知名校友周学长呢。刚刚好几个学姐都向我打听你,老幺你要出名了!”
    “我去,”老二将床锤得咚咚响,“老幺你从实招来,你大一绩点到底有多逆天,你说!”
    汪明脸上飞红,又高兴又被老二的质问弄得难为情,只好摸着头傻笑。
    老大替他回应道:“老幺不说,是怕你听了要去跳白告湖。”
    老二怒道:“靠,打倒学霸!”
    “老二,你做人不要那么目光短浅,”一回宿舍东西还没收拾就已经在电脑前开黑上分的老三淡定地开了口:“现在咱们的目标是弄死这个死学霸吗?咱们最重要的目标是赶紧讹这个拿了八千块巨额奖学金的死学霸请吃饭。”
    老二一拍脑门,“哎对对对,下馆子下馆子!”
    汪明红着脸连声应道:“请请请,拿了奖学金怎么能不请几位哥哥吃饭?”
    虽然有些肉痛,但这八千块的奖学金再加上助学金,这一年的生活费和学费就都有着落了。更重要的是,得到这个荣誉,对汪明来说除了在物质上有极大意义,在精神上更有极大意义——于他而言,学习就是唯一的出路,也是他的那可怜的自尊心唯一能够获得片刻满足的途径了。
    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的。而这个奖学金,仿佛就正是命运对他的某种肯定。
    老大拍了拍他的头,说道:“那好,待会我陪你骑车去菜市场买菜,你今晚给咱们做饭。”
    那时候汪明还没把头发烫卷,为了方便还剪得很短,摸起来扎人得很,一点儿也不柔软,也就老大爱摸了。
    “啊?不下馆子啊?”老二不忿地嚷道,“老子还想着等下去海底捞把那八千块都败光呢!”
    “你少欺负他了,”老大瞪了老二一眼,“出去吃不干净又不一定好吃,还不如咱们偷偷开锅呢。”
    “那感情好,说实话,一想起老幺的手艺,我还真有点馋了。”老三猥琐地搓手手,“唉,这年头咱家老幺做的菜比我妈做的还好吃,干脆我娶你得了……哎我操草丛里有人!擦擦擦老幺你红颜祸水啊害爸爸送一血了!”
    汪明人逢喜事精神爽,一边听他们开自己的玩笑,一边效率高效地把宿舍清扫了一通,很快便和老大一起骑车去菜市场了。
    他们宿舍四个正长身体的大男生食量都很大,自己做饭显然比下馆子要省钱多了,汪明不知道老大跟老三是真的喜欢吃他烧的菜,还是故意为他省钱,感谢的话到了嘴里欲言又止。
    还没等汪明支支吾吾说出话来,老大就先开口了:“等下记得去买些牛肉,用香菇炖着好吃。”
    汪明说道:“你也喜欢吃牛肉啊?”
    老大嗯了一声。
    汪明就高兴起来,他自己也喜欢吃牛肉,但是牛肉贵,他一个人吃饭的时候是绝对不会买来吃的,现在老大也爱吃,那倒是很有买牛肉的必要了。
    “你平时也该多吃点肉,”老大又念叨他,“我知道你喜欢吃青菜,但现在咱们还在长身体,得多吃些高蛋白的肉类,听见了没有?对了,干脆你这学期跟着哥一起去打篮球吧,多锻炼锻炼。”
    “我不会打。”汪明有些窘迫,他的生活实在太忙,要学习,要打工赚钱,从小学到大学都没有怎么碰过篮球。
    老大爽朗一笑:“没事,哥教你。你不知道,咱们校队的人都很想认识你,说你特别可爱,天天早上帮他们捡球。”
    汪明撅了撅嘴,有些无奈:“到底是谁开创了把球扔到听雨亭的传统的?我每次在亭子里背着背着单词,就要替你们捡球……你们校队都坏死了。”
    老大哈哈大笑起来:“是你太好玩,他们才想逗逗你。”
    汪明跟他说说笑笑地买好了菜,心里暖洋洋的。上了大学以后,似乎是终于否极泰来,他收到了很多不期而至的善意。
    他在孤儿院长大,吃了许多苦头才熬到考上大学的一天。刚上大学这一年里,因为要自理学费和生活费,汪明的课余时间几乎被兼职填满,平时吃的更是寒碜的不行。汪明是个自卑又敏感,对外总是宣称自己不爱吃肉、不爱社交,以此掩饰自己的窘迫——但试问有几个正值青春的小伙子不爱吃肉、不爱瞎闹腾呢?
    汪明不是一个淡薄寡欲的人,恰恰相反,他有许多渴望的东西:他想要宽裕的、美好的生活,他想要爱人和家人,他想要被人羡慕和敬仰。这些未得到的渴望是驱策他忍受眼前的艰难而努力向上爬的动力——总有一天,他会靠后天的努力改变先天的运气不足,他会过上稳定而美满的生活,会有家人和朋友,会被爱着。
    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在大学里遇见了一群善良的室友,尤其是老大,他总是那么恰到好处地给予汪明关心和帮助,他给予的一切都看似是无意之措举手之劳,从不让汪明感到窘迫和压力,如同春风般让人心生暖意。
    汪明很感谢他。
    买好菜之后,汪明又向女生宿舍借了电磁炉和不粘锅,忙活了一个下午给几位室友做了一顿大餐。
    老大张罗着碗筷,招呼其他两人:“赶紧吃,今晚有校庆晚会,等下一起去。”
    其他人争先恐后地抢肉吃,嘴巴吃得胀鼓鼓的,老三含糊不清地说道:“我不去了,我不爱看表演,还不如打排位。”
    老大淡淡地说道:“今晚校庆开场节目,优秀校友发表讲话并给今年拿了国家奖学金的优秀学子颁发奖状。”
    老三:“卧槽!”
    汪明:“卧槽!”
    老三说道:“你不早说!我去,我拿着我的尼康去!”
    汪明说道:“你……你不早说!我穿什么上台好啊!”
    老大笑着替他剥了一只虾:“你穿什么都好看,再不行还可以穿我的。”
    老二看着眼前两人找相机的找相机找衣服的找衣服,他啧啧两声,边吧唧嘴吃肉边给自己剥着虾:“老幺啊,以后你飞黄腾达了,可别忘记你大明湖畔的二哥啊。”
    “大明湖畔的二哥,咱都那么熟了你就别笑话我了。”汪明软软地白了他一眼,“二哥,我穿格子衬衫好还是白衬衫好?”
    “都挺土的,不过配你气质。”老二也还了他一个白眼,“我没笑话你,是真的。我听学生会的学长说了,到时有优秀校友给你们颁奖,你猜是谁?”
    “谁?”
    老二搁下筷子,清了一下喉咙,然后眉飞色舞地介绍了起来:“是周重行学长和杨曜学长!我靠,这百年校庆面子可真大,一个周氏集团的ceo,一个杨氏集团的cfo,全请过来了。等下颁奖的时候你要是吸引了他俩的关注,说不定还能获得内推机会去他们公司实习,那可是周氏和杨氏的实习机会啊!”
    老大:“卧槽!”
    老三:“卧槽!”
    只有汪明很淡定:“我学的是临床医学,去他们公司也没我实习的位置呀。”
    “杨氏旗下的私立医院也很有名啊!总之能认识到他们这些大佬总没坏处。”老二兴高采烈地说道:“老幺冲啊!”
    “这可必须得干一杯啊,祝咱们老幺鹏程万里。”老三起哄,朝另外三人杯子里倒了小半杯啤酒。
    老大也点点头,高兴地说道:“祝咱们小幺儿再接再厉,万事胜意!”
    汪明被他们说得有些羞赧,脸上浮出一片红晕,他衷心地说道:“那我祝各位哥哥心想事成,各偿所愿!”
    “好,明年哥也要拿奖学金!”
    “老子的大创一定要拿奖!”
    “这个赛季我肯定能上王者!”
    四人举起杯子,都挂着大大的笑容,带着兴奋与欢快,带着对锦绣前程的憧憬:
    “为理想,为人生,冲啊——”
    酒杯相碰,清脆如珏。俱是少年意气、壮志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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