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晴柔的眼眶有些红,捂着胸口,眉头紧皱。她余光瞥见齐青蹊向自己走来时,便马上舒展开眉头,站起来张开怀抱搂住了自己的儿子。
    “没事了,蹊蹊,他会有报应的。”汪晴柔温和且坚定地说道。
    齐青蹊靠在她肩上,知道她大概什么都听见了,一直强忍着的委屈与失望顿时化为泪水倾泻而出。
    “我们蹊蹊值得更好的。”汪晴柔轻轻拍着他的背。
    齐青蹊红着眼,不确定地看着她:“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汪晴柔揉揉他的短发,用手背轻柔地拭去儿子脸上的泪,“我们蹊蹊又聪明又善良,以后会当救死扶伤的医生,那些歪瓜裂枣才配不上你。”
    失恋,然后枕在妈妈怀里哭泣,这是齐青蹊做梦都没那个想象力想到的情节。
    齐青蹊红着脸,自己用手背胡乱揩走眼泪,想起了别的事:“妈,刚刚看见您捂着心,是哪儿不舒服?”
    汪晴柔摇摇头,“不是什么大问题,之前有过乳腺增生,一直没管它,可能现在有结节了。”
    齐青蹊皱眉:“明天我跟您去医院看一下。”
    汪晴柔一口答应,握着他的手笑道:“之前你爸爸和你弟走了,我做什么都恹恹的。现在不一样,我的蹊蹊回来了,我要活到八九十岁,看着我的蹊蹊平安快乐。”
    “乳腺结节病变成了恶性肿瘤,”医生将体检报告递给面前的母子,沉声说道。
    汪晴柔素净的脸变得苍白起来,她先是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马上又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儿子。在这一刻,她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存活风险,她满脑子只担心和心疼齐青蹊——这太残忍了,他还没有享受几天母爱的关怀,马上又要面对分离。她不在之后,她的儿子怎么办?
    齐青蹊手紧攥着报告单,将这份报告看了三遍,又向医生确认道:“是中期,治愈希望还是有的,对吧?”
    医生缓缓点头,呼出一口气:“确实,但是对医疗水平要求很高。我可以介绍你去这一块比较强的医院转诊。”
    齐青蹊用手覆住汪晴柔的手,柔和且坚定地说道:“妈,别担心,我们一定可以熬过这道坎的。”
    汪晴柔回握住他的手,露出一道淡淡的微笑,但双眉中间的褶皱却并没有褪去。
    他们家条件曾经还是比较宽裕的,但是经历了一些事之后,要面对治疗的天价开支,恐怕有心无力。
    回到家,齐青蹊跟母亲商量:“要不,咱们把房子卖掉?”
    汪晴柔摇摇头:“前几年遇到事情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把这个房子卖掉了,只是我们担心有天你回来却找不到我们,所以卖掉后又把这老房子租了下来继续住。”
    齐青蹊压下心中的担忧,安慰她道:“别担心,总会找到办法的。今天我来做饭,您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好,好。”汪晴柔弯了弯眼睛。
    两个强颜欢笑的人各怀心事地吃了饭,又心不在焉地一起看了会电视,便各自回房休息。
    齐青蹊躺在床上,睁着眼,正用手机查找着有什么筹钱的办法,杨曜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齐青蹊盯着来电显示两秒,挂掉了。过了几秒,杨曜的短信发送过来:
    “我可以帮你。”
    杨曜握着手机,好整以暇地等待着,果然,信息发送成功的几分钟后,齐青蹊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小蹊,我好想你。”杨曜一接起便热切地说道,他紧紧攥着手机,像一尾快要窒息的鱼重新融入水中,“今天我打了好多个电话给你你都不接听,我真受不了没有你的日子。”
    齐青蹊指正他:“你之前忙的时候可以一周不回我信息,你没有了谁都行。”
    “我之前忙工作冷落了你,你生我的气?”杨曜应对如流地甜言蜜语,“是我错了,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把你放在我生命中的第一位。”
    “不需要。”齐青蹊皱了皱眉,冷声说道:“我打过来是告诉你,不要再窥探我的生活。”
    “可是小蹊,”杨曜像个认真讨好大人的小孩,带着童稚的天真:“我不是要窥探你,我只是害怕你有什么困难我不能第一时间帮到你。”
    齐青蹊被他理直气壮的无赖说辞气笑了,这时的他不喜欢也不善于耍嘴皮子,只好仍旧回了一句:“我不需要你的帮助。”
    “可是咱妈需要。”杨曜语速惊人,抢在齐青蹊挂掉电话之前顺畅地反击了这一句。
    这一句果然很有效,齐青蹊已经停在“结束通话”按键上方的手犹豫了。
    “什么是‘咱妈’,你有病吗?”他底气不足地骂道。
    杨曜早在家族从小到大的各种应酬中练成了一个人精,更在生意场上见识过大大小小的谈判场合,应付齐青蹊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学生简直是杀鸡用牛刀。他听出了齐青蹊语气中的动摇,马上乘胜追击,循循善诱道:“小蹊,我之前犯了错,你有气这是正常的。可是现在人命关天,阿姨的病是一刻延误也承受不起的。你可以恨我,但是有必要因为恨我而让自己的亲人置身于危险之中吗?”
    齐青蹊沉默了,杨曜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少年一瞬间连呼吸也屏住的焦虑神情。
    齐青蹊确实被杨曜绕住了,他隐隐觉得杨曜说的话有哪里很流氓,可是一提到自己妈妈的病情,他又没法清醒地整理出自己的思绪了——不管如何,妈妈的病情的确才是最重要的,他不能、绝不能再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了。爸爸和弟弟去死时他不在,无法阻止他们的离开,而现在自己回到了妈妈身边,他一定要保护自己的亲人!
    杨曜无比真诚的话还在齐青蹊耳旁游说着:“小蹊,我们家有投资医疗行业,我认识最好的医生,我能提供最好的医疗设备,我能够最大限度地帮助阿姨度过这个难关,你给我一个机会帮她,好吗?”
    齐青蹊沉默了很久,最后,他声如蚊呐般开口:“……你,真的愿意帮我们?”
    杨曜心中大喜,飘飘然道:“当然!只要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为你做什么都可以。”
    齐青蹊呼吸一窒,终于清醒过来:“这就是你的条件?”
    杨曜像一个走火入魔的人,热切地说道:“小蹊,你可能会觉得我卑鄙,但是如果不能得到你,我高尚又有什么意义?”
    话没说完,耳旁就响起了电话被挂断的嘟嘟声。
    但杨曜已经不急了,他知道猎物已经落入网中,接下来只要收网就可以了。齐家已经大不如前了,肯定是没有钱治病的,接下来只要找人看紧了,切断他们向外界筹钱的渠道,再适时插一些人进医院,营造一种医疗资源紧缺的氛围,他的人走投无路了,很快就会水到渠成般回到他身边。
    说起来,连上天都帮他,让齐母得病,省下了他许多更极端的手段。
    杨曜转了转手掌,心脏剧烈跳动,胸膛里充溢着对美好未来的狂热憧憬。
    如他所料,齐青蹊没有撑多久,一周后,杨曜便收到了他的联系。
    杨曜将汪晴柔接去了私人医院,安排最权威的医生为她诊治。
    “亲爱的,我已经替你联系了国内最权威的医生,只要你准备好了,我马上就把阿姨安排进我的私人医院,我会给她最好的治疗。”杨曜颤抖着将齐青蹊抱入怀,紧紧地箍住,“再见到你真好,我好想你。”
    齐青蹊攥着拳,麻木地任由他抱着:“有劳了。”
    “不客气,走吧。”杨曜牵着他上车,“我替你申请了休学两年,我陪你回学校办手续。”
    “休学?”齐青蹊按住车门猛地抬头:“为什么要我休学?”
    杨曜怜惜地摸摸他的耳垂,又不容置喙地将他推进车厢,关上了车门。
    “不知道是谁在你们学校散布你的谣言,话说得很难听,我不想你难受。”杨曜情真意切地说道,“反正我们也需要时间重新开始,不是吗?”
    齐青蹊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东西是可编造的,他除了学习就是打工,连自己班上的人都没认全,谁会好端端编他的故事?
    “清者自清,我不想休学,休学会影响我之后的奖学金和保研。”他说道。
    “听话。”杨曜不在意地摸摸他的头,“办完手续之后我会带你去我的私人小岛上居住,我都安排好了,你不用带行李,直接去就行了。”
    齐青蹊盯着他,“这又是为什么?”
    “我们过二人世界不好吗?”杨曜轻松地笑道,继而又叹了口气,“有很多人想拆散我们,你是我得来不易的宝贝,我得把你藏起来……”
    “那你要藏到什么时候?”
    “不会很久的,”杨曜握着他的手,“你就当是度假。我的小岛风景不错,你会喜欢的。”
    齐青蹊抽出手,脸上带着怀疑与防范:“我不会去,也不会休学。”
    但杨曜重新抓住了他的手,眼里划过一丝掌控全局的偏执:“我替你选的路总是最好的,相信我。既然你都把妈妈交给我了,为什么这些小事反而不能听我的?”
    听到“妈妈”,齐青蹊反驳的话便再也说不出来,只好偏头看向窗外不断往后退的云天草树,心里头种种酸涩、不安、恐惧,都尽数隐藏在那道紧抿的唇中。
    在此之前,他的生活里只有读书与打工,只有成为医生的远大理想和拥有一个家的微小心愿,他本来以为维持拮据的生活、保护他过于敏感的自尊心已经是最大的挑战,但是在遇见杨曜之后,一切都脱离了原有的轨道,他被杨曜,或者说更玄远的某种不可抗力裹挟着,不知道下一刻会去向何方。
    齐青蹊看着前路,眼里泛过迷茫,忽然想起了高考成绩公布那天,那时候他还在某个饭店洗盘子,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就一个人欣喜若狂地躲在厕所里高高跳跃着,但那时候他那么兴奋,那么飘飘然,全心全意地觉得梦想离自己只有一步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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