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朝会的周次时间,秋猎回来的第二日原不必上早朝,但西北战事惨败,老皇帝第二日还是宣了各部做了朝会。
    不少官员昨夜便得到了风声,次日一早进了宫,便是为着等皇帝传召。
    今日翰林原本是要忙碌秋猎的相关后续事宜,但朝中出了大事,所有官员都只有把手头上的政务暂且放下。
    方俞见所有官员鱼贯而出,纷纷往太和殿前去,诸人皆是一脸凝重之色。
    西北从先祖皇帝在时便同中原冲突不断,崇明帝年轻时曾亲自率领雄狮出征,一举打了个大胜仗,但也只是把入侵西北的蛮夷赶出了中原。
    这几十年过去,蛮夷休养生息又逐渐开始不再安分,先是对朝廷的进贡缺斤少两,受到训斥非但未有收敛,甚至还冒犯西北百姓,崇明帝便派了辅国小将军前去镇压。
    一路无人言语,气氛十分沉重,方俞在抵达太和门时,竟见着鲜少在朝会上出现的楚静非今日也来了。他远远的看了人一眼,也不知楚静非有没有看见他,乌泱泱穿着朝服的官员列队行于一处,也着实是难以辨认谁是谁。
    今日朝会流程走的简单,很快便切入了正题。
    老皇帝的龙椅被抬到了殿门外,一改秋猎之时的祥和,今声音十分苍厚而充斥着愠气:“今西北蛮夷小族不甚安分,既是未屡昔年战败的条例,今又创我朝大将,实不可姑息!”
    “陛下,若要再战,恐怕还得朝中另派将领。辅国将军萧从繁已于战时重伤,西北医师鲜寡,不如召回京中休养。”
    方俞个儿高略占优势,便是不伸脖子也能瞧见于老太师一脸忧恍之色。
    四王也登时跳了出来:“父皇,儿臣认为不妥。昔时父皇同辅国将军委以重任,今战败本辜负了父皇厚望,未惩怎反恩赏回京养治。便是因镇守于军中,一则稳定军心,二则待朝中再派将领前去之时也好从旁辅助。”
    方俞对四王的印象原本就不甚好,张着一张嘴叭叭儿的说,是半分对臣子没有体恤之情,他很想替辅国将军说句话,奈何人微言轻,在朝会上连发言的机会都没有。
    “辅国将军临危受命,新婚不久便撇下娇妻远赴西北,辅国府世代效忠,战事不胜则败,此乃兵家常事。还是得把将军召回,待休养好他日也可更长久的效忠陛下,若是因一时之失便滞将领于蛮荒苦寒之地,实乃伤将士的心啊。”
    兵部尚书说了一句人话。
    “西北战事何等大事,如何为一时之失,尚书大人未免把事情看的太轻了些。辅国将军府受隆恩多年,效忠乃是为人臣子的应当做的,怎还拿出做功嘉奖起来。”
    两边人各执一词,方俞都听得头痛,更别说老皇帝了。
    “诸爱卿皆为朝着想,今争论的是辅国将军当不当召回休养,对出兵再战一事倒皆为认同。此事容朕从长计议,便先议派何人出征西北吧。”
    皇帝一言打断了诸人的争议,方俞也微微吐了口气,总算是找到了重点,争议焦点都偏了,也不知这些人争论个什么劲儿。
    半晌朝中一片安宁,未有一人自请出征。这场景就像是刚才老师讲题讲的唾沫横飞,同学们也议论的特别热闹,然后老师突然提问要学生起来回答问题,教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老师循循善诱学生自行举手作答,学生非但不举手,甚至还低下头默默祈祷老师不要抽到自己。
    好半晌后,还是于太师见皇帝下不来台,作为文官左右他是不可能领兵出征的,于是便可畅所欲言:“西北蛮夷修生养息多年,这些年吸取战败经验,一直都在养马囤粮,昔年的骑兵今更是神勇。我朝适宜养马之地并不甚之多,抵抗起西北彪悍的骑兵,实乃是困顿重重。”
    于太师此言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西北蛮夷之族个个彪悍壮硕,虽百姓不甚之多,但以一敌三,且西北边族适宜养马,蛮夷马匹精良,战斗力惊人。
    纪朝出兵一方面是为了抵御外敌,另一方面也是想拿下西北的蛮夷,届时也可自行养马。但今下显然是维护本朝的威严都困难,更别提拿下西北了。
    武官不甚敢领兵前去,众所周知萧从繁自小就被老将军领进了军中,儿时便战功赫赫,他都吃了西北蛮夷的跟头,其余人如何敢贸然领命前去。虽说武官升职绝大部分还是因为打仗,可高官厚禄也得有命去享啊。
    “朕已阅西北的战事回函,蛮夷却兵强马壮,不逊于昔年。”老皇帝微微摇了摇头,想当初先祖皇帝何其英勇,别说是一个西北小族,便是边疆的强族联合了众小族意图攻打中原,照样被先祖皇帝打的再不敢冒头,可惜了后重科举,轻慢了武官,今已是大不如前。
    他身心有些疲惫,若是自己再年轻个十岁,今日何患无人,便是自己即可御驾出征。看着满朝文武,他忽的便念起萧家的好来,西北犯朝时,他一开口,萧从繁便自荐出征,哪是今日这般沉默推诿的局面。
    “召回辅国将军萧从繁,萧家世代钟勇,今为我朝而伤,不可再有多怠慢,若是再折损一名大将,后世堪忧。”
    皇帝做了决定,诸大臣也不敢再多置喙一句。
    “今日散朝,兵部尚书几位皇子余下到勤政殿。”
    方俞跟着走了一遍退朝程序,皇帝走后诸位大臣一脸菜色往自己的部门去。
    今日吃朝食的人都不多,方俞取了点惯吃的鸡蛋豆浆想回自己的位置去,被同僚一把拉住。
    翰林里还是同往常没什么两样,似乎打仗是武官和兵部的事情,他们也过问不到那上头去,便不如朝中四品以上大臣的忧思。听说方俞在秋猎的时候很得圣心,纷纷都与之交谈。
    巴结谄媚的意思有些明显,说着方俞素来就不爱听的以后飞黄腾达了可别忘了昔日同僚,苟富贵勿相忘云云。他笑了笑,心中却是诽谤,以前都不冷不热的,也没见帮衬过自己什么,作何他有出息了要过来帮你。
    笑应了几句后,他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到底翰林院里还是有清醒的,乾侍读便忧天下之所忧,此时未处理公文政务,神情凝涩。
    方俞也是伴过君的人了,且还能让龙颜大悦,乾侍读觉着方俞是个拎得清看的懂朝事的,便同方俞道:“陛下留了几位皇子,恐怕是想从中择选一个领兵出征。”
    一语道破了方俞心中所想:“陛下曾御驾亲征,今时已不似年少,便是有一腔热血也难在率兵,子承父业,希望有皇子领兵也是情理之中。且西北才败了一场,若有皇子领兵,也可稳边关将士之心,是乃上策。”
    乾侍读点点头,见周遭无人又道:“殿下未习武,自小饱读诗书,恐是不可能受到派遣。今余下的便是二王爷四王爷和六王爷。”
    虽说三位王爷多少也习了武,若有人主动站出来解了皇帝的烦忧,便是战败也能得皇帝一次欣慰喜悦,是个领功的好机会,可是却不一定有人愿意接下。
    首先,战事胜了自然是皆大欢喜,但若是战败了也不好看,名声会起来一些,但能力可能会受人置喙;其二,皇帝一天天老了,三灾六痛的是说不准的,万一有变,在边关如何赶得回来,无疑是直接丢了机会。二王爷和四王爷顶着草包太子正在明争暗斗,谁舍得下宫中前去边关打仗去。
    这事儿恐怕要落到楚静非的头上去,但朝臣也担忧,六王爷生性桀骜孤僻,虽说时常游走天下想必是武力值不错,可到底未曾在朝堂沉浮,领兵打仗不一定干的来。
    干不干的来其实是一回事,要紧的是就怕他梗着脖子,皇帝任命他前去西北他也不去,毕竟依照六王爷时常忤逆尊长的德行来说是干的出来的。
    虽被叫走的是兵部和几位皇子,但真正心里没有着落的还是诸位大臣,文武官心里一样七上八下。
    方俞和乾侍读什么都未说,但在眼神交流中又什么都说了,这些话没有人敢拿在明面上头来谈。乾侍读见方俞果然心明透亮,自己一肚子的忧愁无处倾诉,今有人交流一番,心情顺畅多了。
    “你也不必担忧,这些事情落不到咱们头上来,且好生把秋猎的事情妥善了。”乾侍读道:“虽陛下这些日子分不出心思来管秋猎的事情,但该我们翰林做好的还是得继续做着走,便是陛下哪日过问下来,也可应答如流。”
    “别辜负了陛下对你的期望。也是时运不济,不过你既有本事在身上,也不怕来日没有出路。”
    方俞明白乾侍读这话是什么意思,秋猎的时候他一直伴于君侧,回来其实是有很大可能会升迁的,翰林有机遇本来就升的快,可惜运气不好,回来朝中就出了让皇帝烦忧的大事儿,此般自是没有心情来提拔官员了。
    不过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印象在那儿,要想起来就容易多了,先前他都琢磨着想去另一个养老清水衙门礼部,毕竟以前做过夫子,对礼部的政务应该可以很快的上手,可惜有事情打断了升迁。
    其实慢一点也好,他才入朝几个月,若是升迁太快,反而又于众矢之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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