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几辆马车陆续停在了方家府邸前,仆役携着大盒小包往宅子里送,不由得引人驻足观望一番。
    “方府做宴?未有听说啊。”
    “只是宴请客人吧。”
    “瞧着,瞧着,是新科状元!”
    几个过路的官员远远瞥见,虽未敢径直前去观望,却也是在暗地里看着人尽数携礼带物进了首辅宅邸,官员相视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一个个的可算是来了,你们师母都催促着我问了好几回了,生怕你们来没有准备好酒菜招待。”
    孙垣和赵万鑫以及两名昔时方俞课室中的学生,面带喜悦之意,纷纷恭敬拱手做了个大礼“学生拜见先生、师母。”
    “好好好,不必拘礼。”
    方俞和乔鹤枝也是好几年没有见到这些小伙子了,想当初在课室时还是上蹿下跳的皮猴子,一别经年,再次见着,竟然都长成玉树临风,一身儒雅之气了,若非还是那张爱嬉笑的脸,还真让人回忆不起昔年读书时的糊涂事。
    “这许多年,先生、师母也不曾回乡看看,学生难忍对先生的思念,也只好发奋读书前往京城一见了。”
    “师母,若是没有考出点成绩来,如何好上门拜见先生,还得是功名加身,如此方有些脸面。”
    方俞背着手“得了,便是使劲吹嘘吧。未曾在外败坏我的名声便谢天谢地了。”
    乔鹤枝失笑,招呼着几人“快到堂室里坐。”
    孙垣没大没小道“听闻此次科考试题是受过内阁学士挑选的,学生原想着会试之时先生是否前来巡考,也好远远观瞻一眼,却不曾想先生去南方巡检官道了。殿试之时好不易回来,却又休沐于宅邸中,想见先生一面当真堪比登天。”
    “说起官道,此行学生几个结伴前来赶考上了雍江府城便可走水泥官道,实在是宽敞好行,竟是比原本计划的行程天数缩短了近乎一半。先生功绩可让学生们享福了。”
    方俞笑着摇了摇头“万鑫啊,你这张嘴说话也愈发好听了。”
    阔别多年,师生再次见面,却也未曾生分,竟是秉烛畅聊,盛甲下朝后也被拉来一并吃酒。这回科考孙垣为一甲状元,赵万鑫去了二甲,另外两名学生在三甲。几人的文章方俞都看过,高低差不了太多,但是名次相差甚远,其实有楚静非的思虑在里头。
    同乡同书院出来的,便是文采出众,那也不可将名次一并放于一甲,如此一来惹人非议,再者也还得给京中之贵后世读书的子孙留点机会。
    便是像当年崇明帝点状元探花一般,按照他的人才,做的状元,也当得探花,却是因成亲被塞到了不起眼处的榜眼,前几日他进宫去拜见太上皇,提起今年的科考,他还笑说当年之事。
    方俞知道内幕,便安抚了名次靠在后头的赵万鑫和另外两名学生,殿试上点的名次只做一个和参考,皇帝心中有数,往后的高低还得凭借自身的才能和功绩。
    拿自己来也是能说教的,当初他们那一届考生,一甲三人,一个当了驸马爷不问政事,提起公主之时顺带被提上一嘴,可谓是默默无闻。
    当初的探花被放在了翰林院中,做七品编修,因相貌平平,也未有贵家之眷看上,没有岳家提携一直不温不火,后头站错队伍往四爷手底下靠拢,虽也未替四爷做过多少,但四爷造反,他幸运未曾被牵连受罪,但也被楚静非从翰林院挪去了六部,不知这辈子还能不能熬出来。
    说来唏嘘,那一届中也有升迁调动的,但是无一人能与他相比,甚至于他现在可以调动升降他同一期的进士,这也就是能力的差距。
    过了两日,方俞休息愉悦了前去上朝,楚静非选拔出了第一批为自己所用的科举人才,决定效仿崇明帝好好搞一回琼林宴,到时候也好拉近和臣子之间的关系,虽然自己没有公主拿来与新科进士相匹配,但也在努力的路上了。
    登基以后扛不住朝臣一封又一封的奏折,他只好选了几个重臣子女充实后宫。
    说来楚静非也有些遗憾,早知道他登基的头一批新科进士便才貌双全,且还未婚配,又是方俞的学生,没能把握住这个机会招揽个驸马可惜了。
    “众爱卿可还有要事相奏,无事便可退朝。”
    “陛下,微臣有事启奏。”
    楚静非看着走出来的人“御史大人有话请说。”
    “微臣参首辅方大学士私德不修,结党营私,意图不轨!”
    方俞?
    御史台的人当真是不怕死,有话便说,并且还是当面告状,完全不晓得避讳一下私自去找皇帝说,不过想来也是十次去九次半都会撞上方俞,左右都是要当面的,还不如就在朝堂上说。
    楚静非扫了方俞一眼“噢?爱卿,可有此事?”
    “清者自清,还请御史大人言明本官何时结党营私了?”
    御史台的人直言不讳“几日前,方大学士宴请几位新科进士,状元携两车厚礼,迎来送往,可有此事?”
    方俞面不改色“确有其事。”
    “首辅大人位高权重,却与新科进士私相授受,非正常来往,此非招揽门客又意欲何为?”
    楚静非闻言,微微喟叹了一句,未置一词,轻轻往龙椅上靠了一靠,且看着两人争辩。
    “御史大人,本官想问,究竟该如何区分是正常往来,还是暗中结党?御史大人也是两榜进士出身,年少之时也拜于学究夫子学习课业,若夫子因事不能再与御史大人授学,他年御史大人遇到此位学究夫子可还愿称其为自己的夫子学究?还是说相见故作不相识?”
    “荒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便是未能一直为师,但若无学究夫子启蒙又何得今日之功名。见师不拜,品德视为不端。”
    方俞满意点头“诚然,御史大人一片赤诚,作何却见不得他人尊师重道?”
    御史的人当即恼怒“就事论事,学士大人勿要歪曲事实,血口喷人!”
    方俞无辜“本官便是就事论事啊,昔年本官在老乡云城科考,为谋个差事过活,在当地的书院做过两年夫子。当今状元郎和二甲赵万鑫和三甲的两位进士,便是在云城时教授的学生,奈何师生缘浅,本官进京赶考高中,为报效朝廷,也只能中断继续教授于这些学生,每每思及,本官也是心中愧疚。”
    “如今本官身居高位,昔时学生又高中进士,多年不见前来拜会一番,也算是全了昔时的师生情分,不知何错之有啊。”方俞又叹息了一声“学生知恩感激,怕本官离开老乡在京城多年未得归而思乡,特意从云城带了两车特产腊味香肠,御史大人若是也喜好这一口,那也好商量嘛,这闹到朝廷来不是给陛下徒增烦忧嘛。”
    御史冷了脸,又红了双颊“大学士说进士是您的学生?”
    “这如何做的假,教过便是教过,没教过便是没教过。便是太上皇也是知道本官在老乡的瀚德书院做过两年夫子,否则如何会让本官进尚书房。”方俞故作诚恳“御史大人要不信,也可以派人去瀚德书院调查,本官受的起查。”
    御史僵着一张脸,心中一万匹马在奔腾,一番话下来倒是像他贪图首辅的几块腊肉没得到心生妒忌把人告到了朝廷一般。现在他只想回去把送半截消息的官员拉出来仗打八十大板。
    朝中官员面不改色的素质极强,虽然心下已经笑的四仰八叉,但还是肃清着一张脸,坐看御史下不来台。
    楚静非在龙椅上看着方俞绿茶一般的演技,心下已经把白眼翻到了云城,素日在自己面前恨不得怼破天,在朝堂上却是装的一副楚楚可怜受人冤枉,不去六喜班子里唱戏都糟蹋了这一番功夫。
    “好了,此事原本就是个误会。先时大学士巡路回京之时便同朕已言说过此事,为公正起见,此次会试殿试大学士均未曾参与,人都是朕定下的。御史大人下回参奏还得时先将事情调查清楚,切勿再如此般轻率受小人左右了。”
    御史台的人连忙跪下,诚惶诚恐道“是微臣失职,错怪学士大人。”
    “好了,散朝吧。”
    诸官员待皇帝退出大殿后,才缓慢起身出去。
    “首辅大人传道受业当真绝然,竟连出几位进士。”
    “若非是大人政务繁忙,下官便要厚着脸皮将家中顽劣拜送于大人门下了。”
    御史台的人见着方俞众星拱月,暗暗等着人出去了才慢腾腾的走在角落想赶紧回到御史台去,实在是太丢人了。
    “御史大人,下朝后给您送两块云城腊味上府。”
    御史大人出了大殿的门,没成想发俞正暗搓搓的在门口守等着,他强行挤出一个笑来“首辅大人破费了。”
    方俞热情摇头“不破费,不破费。”
    只要是;两块腊肉能堵住御史台的嘴,那他日子就轻松快活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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