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婉几人一夜都没休息几个时辰,次日一早每个人脸上都是掩饰不去的疲惫,好在接下来的一程还算得上是平静,不多时送物资的队伍便到达了村落之中。
    此处村落名为小丈村,是方圆几里内唯一没有受难的村子,不少村民逃难在此。空气中回荡的大多数是叫苦不迭的抱怨之声,却也有天真孩童正围在一块玩蹴鞠。
    村民们专门腾出了一户房屋,供来此的修士们休息。王婉走进房门,便看见已有几位凌虚宗的修士在此了。他们显然比王婉几人来得要早,所有人身上的蓝布道袍都是破破烂烂,满是血污。
    看来村落之外的结界,多半也都是他们修筑的。
    “多谢青崖山的道友,这些物资足够再坚持很多天了。”说话的显然是凌虚宗一行的为首之人,王婉通过云宸的介绍得知他叫秦禄。
    “我们已经收到了方掌门的回信,要不了多久,方掌门便会派弟子前来支援的。”
    云宸挑了挑眉:“原来你们凌虚宗还有管事儿的啊,我还以为凌虚宗早就不参与正道事务了呢。”
    秦禄却也不恼,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位道友说笑了。凌虚宗前些年确实内斗不断,乃至于荒废了一些大事,但自从前几年方掌门上任后,便有心改变现状,如今弟子们也都在各地降妖除魔,想要光复宗门。”
    “早听闻你们这位方掌门气度手段皆是不凡,一张雷引琴更是惊为天人,若有机会定要见上一面。”说话的是柳轻寒,只言片语中王婉本能地觉得这些门派之间的关系只怕是颇为复杂。
    “这是自然。”秦禄客套地笑笑,“不过掌门向来忙于事务,我们门内的弟子一年也见不到掌门几面。”
    云宸压低声音“戚”了一声:“故弄玄虚。”声音不大不小,刚好传到张子承耳朵里。
    “师弟。”张子承皱眉瞪了他一眼,云宸方才收敛了一些。
    好在秦禄不是好起冲突之人,只是装作没听见,回到座上闭目养神。一时间空气中有几分凝固。
    “我去做些吃的。”
    王婉有些意外说这话的人是张子承,没想到一心只会练剑的天之骄子居然会做菜?
    张子承自顾自走到厨房里,熟练地挽起衣袖开始洗菜切菜,动作虽算不上大师级别,却也是能看出来有些功夫在的。
    王婉靠在厨房的门上,只觉得赏心悦目。
    长得又帅个子又高又厉害还会做菜的男人,谁看了不迷糊呢?
    “需要我帮忙吗?”王婉尽量让自己的笑容显得正常一些。
    张子承抬眸看了她一眼,将几个蒜放在她面前:“把这个剥了。”
    “遵命!”王婉三下五除二把蒜剥好,便又坐在小板凳上安静地看他。舞剑的人舞锅铲的动作也十分娴熟有力,有那么一瞬间王婉心里想,等她回到了以前的世界,如果有一天嫁人了,两人生活在一起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场景?
    想着想着,心里便有几分怅然若失。
    “若是等不及了,可以先吃两口。”一个小碗被塞到她手中,王婉低头一看,发现碗里窝着一个荷包蛋。
    明明饭都快做好了,却还怕自己饿着。
    王婉眼底好像闪着某种光芒:“所以这个是我独有的?”
    “嗯。”张子承仍旧不多说一个字,只是低头继续炒菜,王婉却敏锐地察觉到他耳根居然有些泛红。
    “那便多谢师兄了。”王婉端起饭碗,三两口就把碗里的蛋吃了干净。
    ……
    几人刚刚吃完饭,便有一位凌虚宗的弟子来报信,说他们发现了异兽獬豸的踪迹。这一只应当是这些凶兽的首领,若是将其击毙,这一带的凶兽之乱,应当便会平息一些时日了。
    一路上,王婉只觉得柳轻寒似乎有些魂不守舍,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不过她也没时间在柳轻寒身上多花心思,因为随着他们深入密林之中,四周金丹期以上的凶兽也逐渐多了起来,张子承见凌虚宗的几位道友状态不算很好,便让他们留下对付这些凶兽,青崖山的四人则继续前往密林深处寻找獬豸。
    密林之中瘴气缭绕,不见天日。不多时,却听见前方传来一阵忽远忽近的嘶吼声。
    “找到它了!”云宸本来有几分兴奋,但在探查到獬豸气息的时候面色却随即凝重了起来,“化神期,有把握么?”
    张子承思索了片刻,然后表示他也说不好。随后他伸出手,极轻地抚过王婉的长发:“过会若是有危险,记得保护好自己。”
    “知道啦。”王婉爽快地答应,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好像自己不受伤就已经是最大的贡献了一般。
    “我不会让师姐受伤的。”柳轻寒一路上都没说话,突然冒出一句反而把王婉吓了一跳。
    “吼——”
    一声长啸传来,整个密林的地面都跟着震了震,随后众人便看见一只巨大的凶兽压倒无数树木走了过来。王婉几个闪身才没让自己被倒下的树干砸中,一看自己还没有那凶兽半个小腿高。愣神之间,另外三人早已执剑迎了上去。
    张子承和云宸不愧是一个师尊教出来的徒弟,二人声东击西配合颇为默契,一看便是时常一起作战的结果。王婉叹了口气,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羡慕起一个男人,而后也挥剑迎上,在獬豸周围结起数尺寒霜,虽然有些不痛不痒,但如此下去,还是能让獬豸的行动稍微受限一些。
    但此刻在修为的压制下,几人还是显得有一些吃力。张子承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近了身,太羲在獬豸背脊之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豁口,下一秒却在獬豸吃痛之下被狠狠甩了出去。
    剧痛显然是彻底激怒了眼前的巨兽,只见它铜铃般的巨眼瞬间变得血红,同时一声嘶吼传来,震得王婉耳膜都要破裂,手中的剑都被震得脱了手,然后便看见一个巨大的尾部迎面横扫过来。
    千钧一发之际,是柳轻寒挡在了王婉身前。
    柳轻寒长剑横于身前,口中念念有词,没有人看见他的剑锋之上,正隐隐约约显现出一些古怪的猩红色文字。
    他闭上眼,做足了结结实实承上一击的准备,却并没有等到想象中的疼痛袭来。
    因为在他挡在王婉身前的一瞬间,张子承也不约而同地从不远处赶来,挡在了柳轻寒的前面。
    剑锋上的猩红文字只闪烁了一瞬间便消失不见,柳轻寒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反而是张子承那边,他本就先挨了一击,此刻电光火石之间更是没做好准备,匆忙中结起的印很快便应声碎裂,这一下是结结实实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整个人被扫得往后退了数丈,太羲剑插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一口鲜血不由自主便喷了出来,触目惊心的红让王婉整个人都为之一颤。
    张子承睁开的眼睛里满是通红,看着几人之中唯独还在半空中的云宸,喊出一句:“师弟,快!”
    云宸立即会意,趁着獬豸分神之际飞身来到獬豸头顶,一剑刺了下去。
    然而这一剑显然歪了几寸,獬豸只是僵了片刻,便又立即恢复了过来。
    张子承心里暗道不好,他显然是几人之中战斗力最强的,但此刻已经完全失去了运功的能力,就算是想帮忙也力不从心。
    就在他绞尽脑汁思考该怎么办之时,突然却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身后冲上来,毫不犹豫地拔出插在他身侧的太羲,迎着獬豸飞身而上。
    王婉双手握着张子承的剑,看到剑锋上还留着他的鲜血。这把剑很重,她有些吃力地舞动着它飞身而起,在来到獬豸头顶时,也不知是哪里来的爆发力,大喝一声挥剑斩下。
    也许,自己该更相信她一些的。
    这是张子承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房间内,张子承正靠坐在床上喝药。药是柳轻寒煎好送来的——他们虽然一直不太对付,但性命攸关上还不至于互相为难。
    “师尊说了,先救自己,再救别人,看来你是全忘了。”云宸推门走进来,在他对面的木桌前坐下。
    他想起某人不要命的行径,便至今觉得十分生气。
    张子承只是看着自己碗里的药,有些心虚地没搭话。
    “因为你知道,若是柳轻寒帮她挡了这一下,她便会对柳轻寒心存愧疚,你不想让她觉得亏欠于别人。所以,你宁愿受伤的人是你自己。”
    “你说的没错。”张子承虽然一直有些不喜这位师弟总是一副很了解自己的样子,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动心了,对吧?”云宸直截了当地问。
    “不可否认。”
    云宸轻轻叹了一口气,最先想到的是青崖山的门规。
    因为青崖山掌门需以一己之力守护四十九城结界,因此在继任掌门之后,修炼的术法会与一般弟子有所不同。在这样的功法加持之下,掌门的所有修为乃至精气,都会用于维持结界稳定。这也是为何历来的掌门继承人,都是不允许对任何人动心的。
    “你怎么想的?”他忍不住问。
    张子承垂着眼眸,睫毛下睫毛的眼如同至暗的黑夜:“我只知道,若不如此,日后我一定会后悔。”
    思绪深处,他仿佛能看见多年以后,他孑然一身,千百年立于青崖山巅,偶尔回忆起年少,他也曾见过她眼底的光芒时,会是怎样的心境。
    “你知道,不会有结果的。”
    “是么?”他抬起头来,这一句话仿佛触碰到了他内心深处的那一根反骨,手握成拳,暗暗握紧了身下的被单。
    “既然如此,那我便更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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