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两服药是治不好的,却又不能将药当饭吃,唯有固本培元,重中之重是将心结解开。

    这些话,从治眼疾起,忍冬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子,她现下只关心这高热几时能退,便出言将医正的话打断:“大人方才说,明日殿下醒来便能退热?”

    医正脚步微顿,瞅了瞅四下,才叹了声气,坦诚道:“我已行将就木,不妨直言罢。方才的话只是半句,另有半句,我倘若当场说了,只怕陛下龙颜大怒,反乱了人心。”

    众人皆停下步伐,呼吸微滞,如当头棒喝不知该如何应对。池再尚且不懂,忍冬须臾间却已红了眼眶,青黛见她如此,知她心里难受,即便心如明镜,有些话却不能入耳,让她听得通透。于是,青黛将医正引到一处,问他另外半句是甚。

    医正浑浊的双目中浮现出沉重与惋惜,他压低了声音,愈显得沧桑:“倘若明日醒不过来,只怕……唉……”

    长乐殿。

    殿中没有旁人,连侍寝的宫娥都被屏退。

    太后躺在榻上,通明烛火映着她清瘦的面容,唇色苍白,两颊却是异样的红润,连日的病痛将她调养好了些的身体又折磨得十分虚弱。她紧闭双目,口中偶有呓语,却听不清说的什么,至少不像燕京的官话,像是吴侬软语,缠绵缱绻,引人倾心。

    大抵,是金陵话罢。

    唐潆这般想着,往掌心里呵了口热气,从被褥里抽出太后的手来,小心翼翼地窝进自己双掌间揉搓。直到她冰凉的手回暖了些,才重新将它放回被褥中,接着,又抽出她的另一只手,帮她捂暖。

    再将她的手放回被褥中时,唐潆站起身来,给她掖好被角,不经意间触摸到她的脸颊。滚烫的体温,使得唐潆不由心中一紧,她楞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太后被烧得通红的脸,都没察觉到鼻酸,眼泪忽而就一滴接着一滴地落了下来。

    昨日明明转好了的,今天却陡然加重,这称不上是好兆头。适才医正答话时吞吞吐吐,面有豫色,意味着什么,唐潆心中都明白得很。可是,她明白是一回事,旁人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既如眼下,不知是急是忧,她明明哭了,还将眼泪擦掉,跪在榻前强颜欢笑:

    “阿娘,您知我心里憋不住事,有些话我早就想说,怕说出来您又训我。训我倒不要紧,我喜欢挨您训,我只怕说出来以后,您不许我去做了。”

    唐潆双手扶在膝上,长发如瀑披散在后,鬓边几缕碎发沾了泪痕粘在白玉一般的脸上。烛火摇曳,将她一双星眸映得水光盈盈,她微微笑着,声音却已哽咽:“眼下您睡得香了,我便说出来也无妨,您说对么?那您不说话,就是默许了,我真说出来了啊——”

    她挺直脊背,眸中只满满盛着太后的模样,笑的弧度愈深,却愈泣不成声:“我想带你回金陵,与你提过几次,你总不开心。但你在燕京,又何曾开心过呢?你总能猜中我心里想的什么,知道我有意迁都,便装作自己不想家,不想念金陵,连那幅金陵四时图都让人从墙上撤了下来。”

    “我只恨我下决定晚了,袁毕在金陵不知几时能有动静。倘若再早一些,我们现下是不是已经在金陵了?阿娘,金陵的冬天是不是比这儿温暖些,您在那儿静养是不是就不会受凉,不会生病,不会躺在这儿受苦?”

    殿中寂静,回应她的唯有灯花爆裂的声音。

    殿中寂静,回应她的唯有灯花爆裂的声音。

    唐潆本不想哭,但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时,便如开闸泄洪,收都收不回来。便是此时,她方发现,她前世今生所有的软弱,都交付给了眼前这人。她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会儿话,既而拭掉眼泪,吸了吸鼻子,想从纷乱不休的脑海中寻思些乐事来,好歹能让自己不哭,情绪转好。

    毕竟,这般哀伤,仿佛片刻后将有祸事降临,这寓意不好。

    她素不信怪力乱神,但目下即便是从泼漆般的黑暗中挣出几分希望,她都想去试试。

    唐潆踉跄着起身,自己掌了一盏灯,便往书案走去。书案上置有文房四宝与几本卷帙,她知阿娘虽失明了,但平素常让识字的宫人念诗集文集抑或佛经与她听,故而估摸她听书的进度,每每让人从文渊阁送书过来。

    书案上定有佛经。

    唐潆将灯盏搁在一旁,便翻找起来。所幸,一会儿的功夫,便让她找见了。她欲携佛经与笔墨纸砚,到床榻前抄经,这般,才好随时照看阿娘。虽说心诚则灵,但她着实不知,自己“半路出家”,菩萨佛祖愿否收留,又愿否听听她的心愿。

    想着,她便抱起佛经要走,却不慎撞倒了堆在一侧的竹简。这些竹简,是她命工匠所刻,她再熟悉不过,撞倒了,她不看一眼便急往床榻而去。竹简摔落在地,其中一卷背面朝上摊开一角,孤灯一盏犹在案上,晕霭烛火,明明弱弱,映出上面骨架清秀,行笔却略有些生疏的刻字来:

    三愿如同梁上燕

    岁岁

    后面当是有字的,只是被其他竹简遮掩了,便看不见。

    唐潆不知这些,床榻前没有书案,她便跪伏在地上抄经,一面抄一面留意太后。约莫每过半盏茶,她便起身,探探太后的体温,给她喂水喝,觉得她冷,就钻进被褥里,给她捂暖身子。她梦呓得厉害时,就在她耳边说话哄她,哄慰这事,她几乎从未对太后做过,兴许是生疏,她哄着哄着,竟变成了威胁:

    “阿娘,您再不醒来,我便放火将宫殿国库都烧得干净。”

    ……

    “阿娘,您再不与我说话,我就刨了颜逊的祖坟。”颜逊的祖坟,自然就是金陵颜氏的祖坟了,再者,她这半路入佛的人,尚且有事相求,岂能如此不人道,思及此,她这威胁便说得很没底气,末了,便想改口。

    “阿娘……”朝鼓声乍然响彻宫阙,唐潆闻声一惊,抬头看向窗外,只见天色已然大白。她心里像巨石忽然坠地,又像平地一声惊雷起,说不出的复杂。良久,她才凝眸目视眼前的虚空,缓缓道,“阿娘,您倘若长眠,我便跟您一块儿去了。要抢在你前面,先过奈何先投胎,定要比你年长,才可名正言顺地照料你一辈子。”

    “说的什么混账话……咳咳……”这声音十分虚弱,细若蚊蝇,不仔细听,怕是会错过。

    唐潆果真没听见,只是察觉到被她紧握的手指动了动,她回眸去看,惊喜之下几乎要从榻上跳起来。她先伸手探了探太后的体温,而后喜道:“阿娘,您醒了!高热好像是退了,我去叫人来!叫人给您把脉,稳妥些!”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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