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好奇一个女人有了身孕之后为何想要自己的丈夫去死,但是你不该犹豫,应该一剑穿过他的喉咙,一了百了。”秋紫葵说这话的时候几乎没有任何对于夫妻之情的留恋,更不像世间至为高尚的人母。
    方小刀猜不透到底秋紫葵对自己的丈夫哪里来这么大仇恨,但是他自己现在处于一个非常尴尬的境地。他是为胡姬报仇而来,结果发现自己被人当做一件兵器来用。他既不愿意放过恶人,又不愿意做一件别人的兵器。
    秋紫葵对自己丈夫的怨恨,绝大多数并非他的寻花问柳,而她自己,其实也并不是一个好妻子。她宁愿孤独终老,也不愿意和胡凯成为夫妻,只是她的造化好像并不是很好。
    胡凯没什么本事,是个世家子弟,从小不学无术。他前半生中,做的最大的事情就是招赘到了秋家,而他的后半生,也没有任何希望能够做成大事。而秋紫葵却是个出身高贵,心高气傲的女人。她能够选择胡凯作为自己的赘婿,完全是万般无奈之下的妥协。所以,不难理解她的怨恨。
    方小刀还没有决定动手,被人利用的感觉非常不好。
    秋紫葵道:“你怎么还不动手,要知道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如果你不抓住这个机会,杀他你至少要对付十个以上的人。因为他这种软弱无能的人,在被人惊吓之后,一定会出门带上很多人。”
    方小刀道:“如果我杀了他,你不止会高兴,你应该还会吩咐府里的人围杀我吧!”
    秋紫葵很坦诚道:“这是很必要的事情,我纵然想杀他,之前应该顾及秋家的颜面,还有我自己的名声。”
    方小刀耳朵微微一动笑道:“我看,今天这个事情不能只是这么简单吧!”说完向窗口跳出两步来,顿时在他站的地方多了一簇利箭。
    秋紫葵皱了皱眉,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显得有些疑惑。胡凯不是个聪明人,这是她一贯的看法。但是她疏忽了一点,像这种胆小如鼠而且没什么本事的人,绝不会弄险,而且还非常擅长苟且偷生。
    只见胡凯阴沉着脸道:“贱人,我早就看出来了,你从来都没有把我当做你的男人。你还要杀我,好狠的心啊!”
    方小刀好整以暇得看着这场好戏。胡凯的箭是从座椅里面放出来的,座椅很大,很难确定里面不会还有利箭。所以感觉受到了侮辱的秋紫葵,也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
    秋紫葵道:“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伯父执意要你入赘,你以为我能跟你这种令人恶心的男人吗?”
    胡凯脸上的羞愤显而易见,双手捏着椅子的把手,恶狠狠道:“但是我再怎么恶心,依旧跟你同床共枕近十年。”
    方小刀第一次有点佩服胡凯了,佩服他不要脸,这种毫无节操的风范,也算一种刀枪不入了。
    秋紫葵道:“我猜,你没箭了吧!”
    胡凯冷笑道:“你我夫妻一场,你要是过来,我一定告诉你。”
    秋紫葵一步一步逼近,胡凯的神色变得紧张,兴奋,既而灰暗,万念俱灰。
    方小刀看着秋紫葵拿出了刀子,按住了胡凯的脖子,等待着她杀人。
    但是过了很久,秋紫葵还是没有杀人,反而回头道:“你看,他就是这样的没用,你还不来杀了他?”
    方小刀道:“不,杀人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情。我只要他死,至于谁杀了他没有差别的。”
    胡凯看着方小刀恶狠狠道:“就为了一个胡姬,你至于吗?”
    方小刀冷笑道:“至不至于你说了不算。”
    秋紫葵道:“如果你不杀他,我也不会杀他的,就是他继续活着吧。”
    方小刀走了过来,看了看胡凯手底下的把手道:“你还有箭,为什么不用?”
    胡凯突然发了疯似的道:“你管不着。”
    方小刀向秋紫葵道:“这就是你不杀他的原因,我懂了。”他懂的是“一日夫妻百日恩”。胡凯明明有箭,却没有对身怀六甲的秋紫葵用,而秋紫葵看出他的留情之后,也不愿意再下手了。
    秋紫葵道:“杀不杀,是你的事,与我无关。”说完,她自己走了出去。
    没想到的是,她一出去就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那声音好像是一个弱女子遇见了悍匪,其情动人。
    方小刀不太明白他的把戏,要是自己不杀胡凯,他这样喊不是毫无意义么!还是她有把握,自己一定会杀了胡凯。
    就在方小刀惊讶的时候,胡凯突然手里多了一把刀,一刀像方小刀胸膛刺了过来。这一下令方小刀没有想到,所以也帮他下了最后的决心。方小刀蒹葭剑只用了一下,胡凯被钉穿在了椅背上。“生死契阔”,果然是生死的两重境界。
    然而,方小刀就要离开的时候,突然发现胡凯手里那把刀,竟然是秋紫葵刚才拿的那把刀。于是,他立刻心里冒出一股寒意来。
    方小刀没有选择离开,如果事情败露的话,在这里被人围堵和离开这里被人围堵并无区别。因为从来没有人能从刀马
    川活着逃出去,他绝不是这个例外。于是,他走到了秋紫葵的身后道:“杀人的人,哪去了?”
    秋紫葵一愣,没有想到方小刀竟然在这种情况下没有立刻逃走,于是幽幽叹一口气道:“你怎么还不走,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方小刀笑道:“我为什么要走,走得那个人才行还是凶手。”说完,长剑顶着她的后背心道:“进来。”
    秋紫葵走了进来道:“你要干什么?”
    方小刀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突然从秋紫葵的肩头一抓,退到了窗口。然后自己跳了出去,让秋紫葵站在窗口,依旧指着对方的后背心。窗口本来很难藏身的,但是窗外的水缸能藏,然后将剑从窗口伸进去。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一来藏身之地容易暴露,二来秋紫葵除了不说出来之外,还有很多方法出卖自己。
    好在,这一场赌博他赢了,秋紫葵跟府里的人说刺客已经走了,所以他们追了出去,也没有人发现方小刀。
    等人都走远了,方小刀站了起来道:“秋紫葵,你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但你记住,你有我的秘密,我也有你的秘密。”
    秋紫葵道:“不劳你提醒,我知道自己做了一件什么样的事情。”
    方小刀道:“那就好。”
    秋紫葵背上的刺痛一消失,立刻回头,结果方小刀面对着她道:“转过去,堵着耳朵。”
    她知道,耍心机用处不大,于是老老实实的堵上了自己的耳朵。所以,到后来她根本不知道方小刀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事情过去三日,方小刀还是安然无恙,他觉得最好告辞丁渐良,然后离开刀马川。于是在酒桌上,方小刀道:“老丁,嫂夫人手艺很好,刀马川的美酒也很醇,我会永远怀念的。”
    一个说怀念的人,一定是一个诀别的人,这一点丁渐良明白。于是丁渐良痛痛快快的喝了两碗酒然后道:“我知道留不住你,但是我想让你去见一个人。”
    方小刀道:“谁?”
    丁渐良道:“世子。”
    方小刀道:“哦,我为什么一定要见他?”
    丁渐良道:“因为这,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你杀人的事情瞒得很好,但是决计瞒不了世子。”然后,他盯着方小刀的脸,想从中看出点什么来。但是他失望了,因为方小刀面不改色得喝着酒道:“谁说的,我何时杀人了?”
    丁渐良放下手手里的碗道:“不过是臆测罢了,见了世子,误会也就解开了。”
    方小刀淡淡得回了一个“哦”字,然后好似漠不关心的继续喝酒。
    第二天,方小刀就见到了“武林四公子”之中最为传神,也是身份最尊贵的一位,刀马川世子,秋章翼。
    秋章翼身上穿着很合身的江南绸缎,高高大大的,并没有殷晟那么壮,反而有些清瘦。但是,他的一双目光非常的深邃,似乎习惯了与人勾心斗角,练就了一双能洞穿人心的眼。
    方小刀走了进去,跟着丁渐良一起行礼。
    秋章翼站起来道:“少侠不要客气,请坐。”
    方小刀坐了下来道:“承蒙抬爱,在下受宠若惊啊!”
    秋章翼道:“哪里哪里,是在下久居刀马川,对中原少了了解,所以请少侠来叙话。”
    秋章翼言出必行,果然只是和方小刀说一些中原的事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胡凯被杀的事情。这样的人很可怕,因为他沉得住气慢慢磨,方小刀未必沉得住气总是被他推敲。
    临别的时候,秋章翼道:“两日后,就是我刀马川的祭祀了。今天很多部野首领都回来,方少侠是客人,到时候可不能缺席哦!”
    方小刀道:“这,在下身份低微,恐怕不合适吧?”
    秋章翼道:“哪里来的身份高低,来我刀马川的,都是客人。这一次祭祀,来的也不至是我刀马川的部野首领,家族掌故。还有一些外来的客人,比如中原朝廷,北漠无上宫。祭祀的时候,都要一视同仁的。而且,还会有中原武林的客人到来,到时候方少侠就会知道了。”
    方小刀惊异道:“哦,中原武林也有人来?”
    秋章翼笑道:“当然有,家里有喜事就是这个样子,请来的客人未必会来,不请自来的客人却必须要招待。”
    方小刀不知道这话到底什么意思,也不清楚到底自己是哪种客人,但是他不能驳了秋章翼的面子。于是,他只能答应秋章翼,到时候一定参加祭祀大典。
    而此时的王庭,来了一位美人,经过的地方,每一个男人都会直勾勾的看一看。而这位美人,方小刀可一点也不陌生,她是无上宫的公主,单胭。
    单胭是力主无刀马川交好的,所以绝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她现在就是一个想法设法讨好强者的弱者,尽管不请自来,她也必须涉险。随行的不是江楚,是宇文睿和他的两个侍女,玉堇,玉薇。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方小刀已经提前来到了刀马川,并且已经在这里杀了一个人了。尽管杀人不是什么好事,但
    绝对不是小事。对于一个人来说,所有做过大事的地方,都是应该记住的重要所在。
    大祭祀的阵势已经摆开,神庙前面搭起了台子,处处插满了旗幡。当年横扫天下的秋字旗,和代表刀马的黑血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尽情的展现着刀马川几百年的荣耀。而方小刀路过神庙却无心观看,只是向秋野风的石像看了几眼,心里却想“不知道这样的人物,可能懂得狼狈?”
    他的确很狼狈,似乎走到哪里都会有麻烦随之而来。本来以为刀马川之行从为无辜之人报仇变成了游历,结果现在又变成了一只被困住的猛虎。他很想大声的承认人就是自己杀的,然后大大方方的离开刀马川。但是问题是,他根本就走不出刀马川,他没那个本事。这个时候他就开始懊恼,懊恼自己为什么武功没有练到秦不归那个境界,不然一定能够轻松的破开眼前的困境。
    随着震动大地的刀马在神庙前开会奔驰,演练战阵,挥舞刀光,大祭祀正式开始了。
    大祭祀对于方小刀这种客人身份来说其实并没有多少事情,拜神庙的不是他们,他们只负责吃一顿,祝贺几句罢了。重头戏是,他们会怎么样达成自己的目的,这肯定会在祭祀之后发生。
    祭祀最热闹的,应该是宰牛了。宰牛是一直延续的事情,当年秋野风以无用刃宰牛,便是刀枪入库,从此与大家共享安康。但是随着刀马王的传承,这件事有了另一重意思。那就是展示刀马王的英武。刀马王需要将一头壮牛一刀杀死,然后砍下头颅祭天,最后将牛肉一块一块分割,与众首领共食。所以,刀马王必须让人觉得,他四体康健,还能够挥动利刃征战四方,只有这样,他才配做这个刀马王。
    今年和其他时候不一样,因为刀马王闭关了,所以宰牛的是秋章翼。刀马川都有成例,刀马王年迈或因故无法在祭祀是宰割壮牛,便要世子替代。以示新王勇武,能够震慑群雄,并且随时征战。
    这个仪式好像很原始,但是延续至今也说明了一个道理,刀马川不能没有勇武的王。刀马王,不仅是刀马川的王,而且是刀马川安定祥和的象征。
    秋章翼今天穿了刀马王的黑色王袍,显得更加的威风凛凛。这位新王,在方小刀看来实在是当世罕见的英武人物了,一举一动,无不展示着那份睥睨天下的气概。但是,这是刀马川,一个不缺英雄的地方,所以,这样的人物,未必能够震慑刀马川上桀骜不驯的猛虎。
    秋章翼先是拜了天地,之后拜了先祖,最后请来了圣物“无用刃”。无用刃用一个皮鞘套住,摆在了一张红木的大桌子上。
    秋章翼刚刚拿起无用刃,突然一个浑厚的声音道:“且慢!”
    秋章翼抬眼一看,是胡家的族长,胡千章。这人儿子刚死,愤怒之下做了今天的出头鸟。当然了,这其中恐怕免不了一些别有居心的人煽动。
    秋章翼对于这个名字有一个字和自己相同的老兄可没什么好感。胡家在众多的家族之中实力仅次于巴家,属于新锐派势力,发展起来时间并不长,但是他们发现的速度极快。所以,当年刀马王能让自己的侄女招赘胡家一个庶子,这里面也还没有拉拢的意思。可是如果让秋章翼给胡家下一个定义,那就是胡作非为。他们是刀马出川呼声最高的人,总是嚷着要去灭了无上宫,去夺取胡人广阔的草原,甚至中原肥沃的良田。秋章翼自然不同意这种做法。“倘天下无倾舟之变,刀马誓不出川”;这是当年秋野风的训诫,每一代刀马王不仅要牢记于心,还要终生去维护。
    秋章翼目光一凛道:“胡千章,你为何要打断祭祀?”
    胡千章冷笑道:“祖训是什么我想你应该没有忘记,为何你还要自欺欺人呢?”
    秋章翼道:“哦,请指教?”
    胡千章道:“大家都知道,宰割壮牛用的是我刀马川圣物,但是世子你此刻手里的,是圣物吗?”
    秋章翼道:“是不是圣物我自然知道,你胡千章突然问这么一句,是想要夺圣物去看看吗?”
    夺圣物这话没人敢说,那是秋野风的东西,至高无上的圣物,只有刀马王才能够用,其他人碰一下,如今也算是僭越了。所以,秋章翼这句问话就是在挤兑胡千章,他说出来倒霉的是他,他不说出来也要有所顾忌了。
    胡千章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大家都离王庭太远了,消息闭塞。所以王庭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怕很容易把我们这些人耍的团团转。”
    秋章翼道:“哦,那你到底为何要说这圣物是假的,这和消息闭塞又有什么关系?”秋章翼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这时候没必要去计较怎么走漏的风声了,只需要应付眼前的变故就是了。
    台上紧张,台下也紧张。方小刀自然不愿意这场交锋中秋章翼输了。虽然他和秋章翼不熟,但是他崇敬秋野风,再加上和丁渐良关系不错,而折思玫给他留下的印象极好,所以他偏向于秋章翼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紧紧得盯着台上,自然就没有注意台下的事情。更不知道的是,有人站在了他的身后,而且已经嗅到了他身上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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