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航耀见方小刀没有想明白,也没有点破,只是说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话道:“磨盘,可不能只转一圈就停下来。”
    方小刀听了这句话,觉得有些不妥,因为就算不像推磨那样,也可以持久发力的,这并不是唯一途径。想不通就不想了,以后慢慢想就是了。
    宗航耀笑道:“你要是想通了,这问题我今天就不问了。”
    方小刀看他有点故意让自己为难,所以心想一定是一个并不难想象的原因,而自己被宗航耀带进了沟里。
    宗航耀道:“你不用多想,日后自有分晓。此刻你我喝酒都未尽兴,不如去喝个痛快。”
    方小刀近来发现自己酒量颇大,而且越来越贪杯。于是欣然应允,两个人去宗航耀下榻的地方喝酒了。
    宗航耀喝酒也不劝酒,两个人每人一瓶,想喝就喝,不想喝也可以拿酒照镜子用。这种不勉强别人的风范却又和秦不归不一样;秦不归洒脱归洒脱,但是他很霸道。如果是秦不归和人喝酒,一定会豪气干云得把自己喝醉;但是在此之前,先把一起喝酒的人灌醉。宗航耀有一种道士的清静无为,这一点和秦不归截然相反。秦不归当年可是走到哪打到哪;他有自己评判善恶的标准,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都由自己的标准来衡量。
    方小刀很喜欢英雄的故事;但是这世上并没有多少英雄,于是宗航耀应景得讲起了秋野风的事情。给方小刀呈现了一副三百年前横扫宇内,壮怀激烈的画卷。讲到后来,两个人不知不觉将四五斤酒在英雄的故事里做了颂赞。
    临别之际,宗航耀又发了一遍那拳法道:“这回,你看出来了没有?”
    似乎是酒后思维更加活络,方小刀很快发现他绕来绕去的招式力量从来没有见暂停。而且,他的招式并不是很快,很有韵律,但是可以说很慢。
    方小刀道:“如同推磨不只是推一下而已,这招式连绵不绝。力量不竭便是最后的防守,也只有这样才能时时刻刻抢到先机。看似用力总是不足,但是四两拨千斤的本事本来就是巧力。而最重要的是,如果一个人总是琢磨着怎么投机取巧,一定会在出手的时候慢一丝。而这如同推磨的连续环绕之力,正好抢占先机,补上了拳法的短处。”说完之后顿了一顿道:“这只是晚辈一些粗浅想法,不值一哂。”
    宗航耀微笑着点头道:“你厉害,你很厉害。世人都知道你们这一脉的内功叫法都是天下一绝,没想到拳脚功夫也是如此高深莫测。我想问问,你们的拳法可有名字?”
    方小刀想了一下,自己的拳脚都是秦不归自己博采众家之长所创。其中包括几乎所有现存的无数流派的招法,虽然临敌很有用,但是绝难成为独立的派别。至于起名字就很难了,窃来的东西没法从起源给他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于是方小刀笑道:“这个我想不出来,前辈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宗航耀略一沉吟道:“拳法能够删繁就简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何况此刻你我处于秋家王朝,不如以秋为名吧!我看不去叫做新秋拳怎么样?”
    方小刀笑道:“领异标新,删繁就简;前辈果然是取了一个好名字啊!以后若是还有人问起这拳法的名字,我一定告诉他这个名字。”
    宗航耀无不感慨道:“人生百年,我已经过了大半了。回想少年时,我也和你一样,有些意气风发,不怕麻烦缠身。如今意志消磨,却只剩下怀念了。总是午夜梦回后会思量,彼时某一件事留下了何样的遗憾;这便是年老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方小刀想了很久,宗航耀临别的这句话他还是没懂,难道年老真的就只剩下回忆度日了么!或许只是因为他和别人不同吧,想到这里,方小刀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错过了点什么。细想之下突然遗憾,怎么没问问那倾湖之泪的事情。
    方小刀走到丁渐良家门口,突然发现门口多了好几驾马车。刀马川的马车和中原不同,非常宽敞,并不在乎装饰多好,一定要结实耐用,有点类似战车。
    走进了院子,里面有十几个人在喝酒,围着并不大的桌子,吃着很简单的饭菜。丁氏忙里忙外的照顾客人,看见了方小刀之后道:“少侠,你吃过饭了没有?”
    方小刀不仅吃过了,而且还喝好了,于是点头道:“嫂子不用管我,我已经吃饱喝足了。”
    丁氏笑道:“这都是自家兄弟,赶上了祭祀,所以来家里坐坐。”
    方小刀知道这些人都是沙河部野的人,看样子年纪都不是很大,应该和丁氏同辈。
    一个脸上白净,偏偏下巴留了一圈胡子的人突然道:“嘿,这位姓方的朋友,你也来坐坐,喝几杯吧!”
    方小刀已经喝了不少酒,无奈笑道:“尽管我看见诸位顿时有一种一醉方休的感觉,但是我不想在喝的快要醉倒的时候,和诸位喝一场先醉的酒。”
    另一个年纪和方小刀相仿的家伙突然笑道:“哦,真的吗?”
    方小刀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可能真的想让自己先醉。
    于是,方小刀被一群人簇拥着,麻木不仁得不知道自己喝不多少,总之在醉倒之前,他记得自己肚子已经满了。
    醉酒的人大都会有一场好梦,不管梦醒之后是否头疼欲裂,那场梦才是好酒之徒的追求。方小刀梦见自己和两
    个女人一起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虽然这个梦有点龌龊,但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美梦。
    等他醒来的时候,门外有几个人争吵。只听一个中气十足的中年人道:“真有出息,你们十几个人,居然没一个昨夜清醒的。哪怕有一个呢,一个人就能够证明了,如今谁会相信你们。”
    一个很不以为意的声音道:“爹,这话可就太看不起儿子们了。虽然他把我们都灌醉了,但是他当时已经胡言乱语了,那肯定是醉的死死的。何况他现在躺在床上,一看就知道比我们醉的早啊!”
    方小刀好像忘记了自己昨天怎么醉倒的,还有怎么进来睡觉的。但是听他们说,刚想自己昨晚还放倒了几个人。
    方小刀站起来走了出去,双腿有点颤抖,这一场酒的确是喝得太多了。
    外面是一个很有杀死的中年人,很眼熟。昨天丁渐良走后,就是他走出来威胁胡使的。仔细想想,这人绝对是沙河部野的首领,他替女婿出气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人看了一眼方小刀无奈道:“都喝得站不稳了,你得喝了十斤吧!”
    方小刀觉得可能前前后后真的有十斤,这样喝酒,很少有人能不醉的。于是他点了点头道:“是了,有十斤。”
    这人道:“我叫安境山,你有没有听说过我。”
    丁氏道:“父亲,方少侠初来,对刀马川还不甚熟悉。”
    安境山道:“你别说话,我没问你。”
    方小刀摇了摇头道:“得罪了,我真的没听说过。”
    安境山气的拍这屋檐下的柱子道:“没良心的玩意儿呀,我把我的心头肉嫁给他,他居然不念我的好,甚至连提都不提一下。”
    方小刀进入刀马川以来一直住在丁家,对于刀马川的了解,也是从丁渐良的口述开始的。所以不难猜测,他如果不知道安境山这位封疆大豪,肯定是丁渐良有意绕过。
    方小刀愣了一下道:“是老丁他最近太忙,所以没来得及跟我说起吧!不过他有说过,他的岳父是个慈祥的老人家,待人极好,对他也是恩重如山。”
    安境山好像不相信,又好像听了这话高兴起来,笑道:“我还能不知道这个没良心的家伙,你就别替他开脱了。”
    昨天有十几个安家弟兄,今日却只剩下两人,一个是那个白净面皮留胡子的,另一个是和方小刀年纪差不多的那个人。原来,这两个人是和丁氏一个母亲所生,是安境山的嫡子。安境山夫人多,儿子也多,偏偏他只有一个女儿。所以,这位安小姐,从小就是被所有人宠大的。十几个兄弟都喜欢她,平日里有什么好东西先给她。而且,安境山的夫人小妾们也将这唯一的女儿当做宝贝,因为儿子虽然宝贵,太多了也惹人烦。反倒是女儿只有一个,宠着她也不怕惯坏了。
    那留胡子的走过来道:“在下安俊昌。”来不及方小刀回应,那年轻的又道:“我叫安俊通,你可以叫我俊哥儿。”
    方小刀笑道:“在下荣幸之至,能够和安家诸位相识。”
    安境山道:“你可别荣幸,要是你不认识我这十几个不成器的玩意儿,或许你还不会惹上麻烦。”
    方小刀道:“哦,我又惹了什么麻烦?”
    安境山道:“中原使者昨夜被人刺杀了,杀人者用的是一把长剑,听说那把剑削铁如泥。”
    方小刀一愣道:“不会整个刀马川没有第二个人拥有一把好剑吧?”
    安境山无奈道:“年轻人,你真的是喝了太多酒了,你为什么不看看,你的剑还在不在?”
    方小刀大吃一惊,却没有回身去看自己的剑在不在,因为答案已经很明确了。安境山这样的人绝不会胡说,所以剑肯定在杀人现场。
    方小刀已经无话可说,站在那里,感受着刀马川的敌意。
    过了将就,丁氏道:“少侠不要着急,想来世子和夫人也是有意压着这件事,不然家父也不会这个时候赶来。”
    安境山道:“世子当然不会忘恩负义,但是此事事关重大,所以你要跟我立刻启程,我们先到沙河去。”
    方小刀道:“难道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安境山道:“有,那就是立刻找到真凶。这也不是不可能,我来的时候看见宗航耀了,他对这件事很关心,而且已经去查看了。”
    方小刀道:“宗前辈见多识广,但是面对这种关乎朝廷的大事,只怕也没什么好办法吧!”
    安境山道:“如今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多,而且世子今天谢绝任何人拜访。但是这种事情传起来速度惊人,据我估计,你只有这一天的时间。无论如何,明天你不能出现在王庭的任何地方。”
    方小刀觉得除了秋紫葵,在刀马川没有任何人和自己有深仇大恨,所以他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秋紫葵。方小刀对安境山道:“那就多谢安前辈,在下还想试一试,今天中夜之前,如果我找不到其中缘故,一定不会出现在王庭。”
    安境山道:“今夜,我这两个儿子会在黑风林等你,你可不能忘记。”
    方小刀点了点头道:“多谢前辈。”
    走哪麻烦跟到哪,这可能也算一种本事了,方小刀很郁闷为什么睡一觉会变成一个凶手。而且是挑起刀马川和中
    原矛盾的凶手,这已经算是刀马川和中原共同的罪人了。
    做了个大氅披着,再戴一顶刀马川常见的大沿毡帽。他将自己的脸几乎全部遮住,只要低着头,没有人能认出他来。于是,方小刀就这样出了门,去找秋紫葵。
    就像刀马川这只猛虎不能够打盹,人也不能被人认为是好欺负的。方小刀觉得自己是在和善,才会让秋紫葵误以为自己可以随便拿捏。于是这一次他没有从那个隐蔽的地方跳进去,而是到了门口就将两个守卫和大门一起打飞了进去。一路打倒了十几个人之后,终于见到了秋紫葵。
    秋紫葵好奇道:“你是谁,为什么来我家撒野?”
    方小刀冷冷道:“你的记性真差。”
    秋紫葵大吃一惊道:“你要干什么?”
    方小刀道:“我想问你,你想干什么?”
    秋紫葵让所有人退下,然后好整以暇道:“事情就是这样的,我自然不会放过你,你却也不必对我太客气,你也可以杀了我的。”
    方小刀道:“我可以容忍你的暗算,但是你要是还想像杀死你丈夫那样借刀杀人,可就太没意思了。”
    秋紫葵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方小刀觉得这件事未必就是秋紫葵做的,自己也不应该自己暴露自己。于是用一种极其猖狂的语调道:“你千万不要以为你偷了我的宝剑,就可以轻松的杀了我,你可以试一试,虽然不是很快,到一定很痛。”
    秋紫葵道:“你的剑被人偷了那可真是喜事一桩,但是这跟我并没有关系,我对你的剑不感兴趣。”
    方小刀道:“是,但是你至少应该对杀我感兴趣,所以你一定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秋紫葵冷笑道:“是的,但是我只是个妇道人家,而且还身怀六甲。我只想一个省力的办法杀了你,却绝对不会费尽心机去偷一把剑,你的剑也不好偷。”
    方小刀突然觉得来找秋紫葵实属不明智,因为能够在他身边偷走剑的人也能轻松的杀死他。而秋紫葵如果有这样的机会,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更加没有必要搞这么一个栽赃陷害的局。
    但是上门兴师问罪的时候灰溜溜的离开不太好,而且秋紫葵昨天确实对他构成了性命的威胁。于是,方小刀思量再三,突然平潮掌拍向了秋紫葵。
    平潮掌虽然只是流花神掌的赝品,但是其招式复杂程度并不属于流花掌。一掌打出来极难辨认,也难以防备。秋紫葵无法辨认流花神掌和平潮掌的区别,只知道这一掌已经难以抵挡。她这时候才发现严重的低估了方小刀的武力,这般内力,已经胜过了常人几十年修行。
    到期后方小刀并不会杀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这一掌只是给了她一个教训,打得她摔了一跤。方小刀道:“只要天地间还有报应,作恶多端的人就会死,你作为一个人母,何必要自寻死路呢!”说完大摇大摆的走了出去。
    既然不是秋紫葵干的,那又会是什么人呢!他自问没有得罪过太多的人,而且陷害自己到底能给谁带来好处也不容易想。
    方小刀大概不会想到,此时此刻最艰难的人是秋章翼。因为中原使者被杀,如果不能尽快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那就意味着和中原朝廷三百年交好从此告破。而且,他的失德也意味着刀马川的动乱开始。
    在积满了落叶的小道末端,一座很大的旧屋出现在了眼前。突然,一个全身白衣的人挡住了秋章翼的去路。这人须发尽白,只有胡须还有几丝黑色。他挡在那里像是一堵墙,让秋章翼立马气闷起来。半年了,每一次想要靠近一定会有人阻拦,难道自己连靠近自己的父亲一些都不行吗!
    这人沉声道:“公子,请回吧,王爷一日不出关,定然不会见你。”
    秋章翼陡然大声道:“你知不知道,刀马川已经乱了,这个时候,难道我不能问一问父王吗?”
    这人道:“那王爷百年之后,你又去问谁?”
    秋章翼语噎,他知道这话没错,但是刀马川的重担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秋章翼道:“那,我请求你,请求我们尊贵的护法长老。你去外面看一看那些桀骜不驯的部野首领和家族族长如何轻视我这个世子,去看一看别有居心之徒如何肆无忌惮的破坏刀马川的和平。”
    这人声音毫无波澜,甚至像是石头中间发出来的,毫无感情道:“王爷年轻的时候,他们也闹,但是没有出过大事。”
    秋章翼感觉跟他怎么说都像是自己无能,说得再怎么硬气也还是摇尾乞怜。刀马川这些王府里的高手,似乎从来没有对刀马王之外的其他人和颜悦色。只像是无情的利剑,物外神游的石头。从小秋章翼就知道,他们从来不管你的难处,学不会武功他们会打骂,看不懂书他们会变本加厉的让你去耗时间。
    秋章翼只能默默地离开,在这群人面前他从来没有要过面子,而且本来就没有面子。
    刚刚走了出去,立刻有人跑过来道:“世子,中原使者的尸体不见了。”
    秋章翼大惊道:“什么,快带我去看。”
    秋章翼已经焦头烂额,这个时候连尸体都没了,可算是把中原朝廷得罪死了。一旦事发,保不保得住方小刀已经不用想了,刀马川会迎来一场空前的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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