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灾厄爆发后已经许久未见到过人类了,女子不由得多打量了他们几眼。
    “听说前几日人界仙盟派出了一批弟子驻守魔渊,几位这个时候来魔域,应该是要赶去支援的?”女子边说边从竹篮里找出四朵花瓣还沾着露水的白花, 双手捧着递给他们, “萍水相逢既是缘,这是我自己养大的花, 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感谢你们能来魔域。”
    魔尊撕毁和平协议后, 有部分魔族为了活命逃往人界,而选择留下的魔族抱着“反正大家都活不长的心态”, 大部分还是很友好的。
    毕竟是对方的一份心意, 几人便也没有推脱。
    姜屿收下白花,顺手分了朵给谢知予。见他接过, 只看了一眼,随手将花挂在剑柄上,和她送的那串花环叠在一起。
    寻常人往剑柄上挂剑穗,大多是用的细绳加流苏,独他用了串花环,倒是稀奇少见。
    不过姜屿还是很能理解他的。
    如果谢知予某天送了她一个吊坠挂件,她大概也会像这样挂在比较显眼的地方,恨不得向所有人展示一遍。
    既收了女子的赠礼,总要回她点什么才好。不过四人身上俱都没个适合当成回礼的东西,便想着照顾一下她的生意。
    “这个季节的山茶花倒是不太常见。”
    池疏蹲下身,指着压在竹篮最底下,单独用了个小木盒摆放的几朵白山茶,问:“这个盒子能一起卖给我吗?”
    女子如何看不出他们的心思,她是个生意人,能赚钱的买卖自不会拒绝。可偏偏这会儿却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恐怕不太行。”
    她小心捧起木盒,看着盒里的白山茶,语气温柔又眷恋。
    “这是我的丈夫和儿子,我一个人难免有些无聊,特意将他们带出来陪陪我。”
    魔族向来百无禁忌,与人或妖结合都不稀奇,但与一朵连灵智都没开的花倒属实是少见。
    池疏稍愣了片刻:“抱歉……”
    女子听他语气便知他有所误会,摇了摇头淡然一笑。
    “我的丈夫和儿子都感染了化琉璃,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她轻抚着花瓣,低眉敛目的神情像是陷入了回忆中,声音也轻柔了几分,“我们魔族死后什么也不会剩下,连点念想也没有。我在他们离开那年种了两颗山茶树,往后花期一年一次,每年花开的时候,便算是他们回来看我了。”
    逝者已逝,花种代替肉/体长埋地底,结出思念的芽,往后花开年年,陪伴生者的余生。
    这种说法在外人听来或许觉得浪漫,但个中滋味,离别之苦大概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到。
    姜屿转头与宁秋二人对上视线,默契地选择了保持沉默。
    谢知予本该不关心这些,可女子的话落入耳中,竟让他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
    花如何代替得了人?
    这女子分明清楚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已经去世,却还是要自欺欺人。
    谢知予想不太明白,也无法理解,他看着那几朵白山茶,神色淡淡,像是在发呆,浓长的睫羽低垂下来,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这几朵白山茶我是不卖的,你们若想买花,可以看看其他的。”女子将木盒捧在怀里,眼神在四人身上流转过一遍,忽而弯起眼眸。
    她从竹篮里重新挑出一些花来,动作熟练,手指翻飞间已然编出了四串花环。
    “你们来得赶巧,今天是我们魔域的逐月节,按照习俗,出门都是要戴花的。”
    “我以前听去过魔域的几位师叔伯提到过。”宁秋顿了顿,“逐月节是不是人界的七夕差不多?”
    女子点点头,说:“若你们不赶时间,可以顺路去前面河边放一盏河灯再走。我们魔族习俗不同,放灯的时候记得把祈福或者愿望内容说得清楚些,可别不好意思,否则不灵验的。”
    “多谢提醒,我们会去看看的。”池疏付好银钱,从女子手里接过花环。
    这花环大小戴在手腕上正巧合适,恰如女子所说,今日街上的行人果真都戴了花。
    “魔渊一带都属于前线,不可贸然靠近。”池疏转过身,面向姜屿,“我已经和逍遥宗门内弟子联系上了,等他们安排好,到时你们先跟着我就行。”
    谢知予如今身份稍微有些尴尬,他若出现在前线,很难不让其他人多想。但若是有池疏作为担保,旁人也不会过多追究。
    姜屿点点头,表示对他的安排没有异议。
    “现下时辰尚早,我看河边人也不是很多,不如我们就去放一盏灯再走吧。”池疏顿了下,晃了晃手中的花环,蓦然笑道,“反正来都来了。”
    入乡随俗,再说放一盏灯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
    姜屿本就对这种活动很感兴趣,谢知予虽然不太喜欢待在人多热闹的地方,但见姜屿开心,自然是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四人走过街道,慢悠悠往河边去。
    姜屿蹦跶着走了两步,忽然想到什么,将手背在身后,好奇凑到宁秋跟前。
    “你和池疏打算什么时候成亲呀?”
    话说当初明明是他们先一步确认了关系,有一段时间未见,也不知这两人进度如何了。
    “什、什么成亲,你怎么知道的?”宁秋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说话结结巴巴,险些咬到舌头。
    姜屿见她这副样子,还以为她是害羞了,却殊不知正是因为自己猜中了事实。
    “你之前都收了他娘留给儿媳的玉佩,难道不是这个意思吗?”
    “是这个意思没错……”宁秋一时不察,顺着她的话说到一半,骤然反应过来,“但是你这么关心我干嘛。”
    她顿了顿,面上不禁泛起些红晕,说:“放心吧,到时候不会忘记告诉你的。”
    “那你要记得提早和我说,这样我才好给你准备一份超大的贺礼。”
    “谁在乎你的贺礼了。”宁秋偏开脑袋,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我会记得第一个告诉你的。”
    姜屿闪身到她右边,看着她的眼睛,忍不住笑似的:“你也是第一个知道我成亲的消息的。”
    “你和我说这个干嘛,我才没有很在意。”宁秋哼了声,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翘,却被她强行压下,又将脑袋偏开了。
    姜屿觉得她实在有趣,当即起了玩心,锲而不舍地又换到另一边。
    池疏在后面看着她们,手按在剑鞘上,半开玩笑似的。
    “她这样逗我的师姐,我可要生气了。”
    “在你生气动手之前,我会先杀了你。”谢知予环臂抱着木剑,说话时目光一直看向前方,如同在说一个不值得在意的玩笑。
    语气分明是轻飘飘的,却莫名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好像他真的会这样做。
    池疏敏锐地感知到了危险,松了握剑的手,赶忙为自己解释道:“我这个人的脾气一直很好,平时基本上都不怎么生气的。”
    他稍停了一下,又轻笑着道:“不过你说话还真是不客气,还以为我们至少能算是朋友了,毕竟我们是姜姑娘的朋友,而你又是她的丈夫。”
    或许是被“她的丈夫”四个字给取悦到了,谢知予柔了眉眼,眸中不似往日里的疏离,似乎含了几分笑意,看上去要比方才好说话得多。
    “你挺适合当剑修的。”
    池疏虚心求教:“为何这样说?”
    这种在外人眼里他与姜屿是一体而密不可分的感觉很好,好到甚至让谢知予有心情真的和他开了个玩笑。
    “因为他们一般都穷得比较能抗压,脸皮厚,心态好。”
    池疏愣了愣,面上不禁流露出诧异的神情。
    看来想和谢知予友好相处也不是很难,只要多在他面前提起姜屿就好了。
    池疏握拳抵在唇边咳了一声,收回多余的表情,随后说起了正事。
    “说实话,我还以为你不会来魔域。”
    当年扬州庄园里发生的所有事他已然听宁秋说过了,谢无咎的对错他无法简单断定,不予置评。
    不过谢无咎到底还是心软,留了一点退路,未将谢知予身上“容器”的秘密说出去。否则,来或是不来魔域便由不得他了。
    谢知予不喜欢和除姜屿之外的人闲聊,这只会让他觉得无趣和浪费时间。
    但他也同样不想自己被误会,毕竟他可从来没想过要听谢无咎的话。
    “我来这里,只是想让姜屿开心而已。”
    听他这么说,池疏心中只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谢知予来不来魔域他都能理解,不过他难免有些好奇。
    “那若是她开心,想让你跳下魔渊,你也会去吗?”
    问题的答案只会有一个,谢知予没再回话,似乎是认为没有回答他的必要。
    池疏微叹口气,说:“你对姜姑娘倒是足够上心,会这般在意她的心情想法,这点我自愧不如。”
    谢知予顿住步子,偏头看向他,奇怪地说:“爱一个人,不就是希望她能开心吗?”
    在池疏看来,他很爱宁秋,但他们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若事事都依照对方的心情而行,未免爱得太过卑微了。
    “……你这话也没错,不过有时候也要在意一下自己的想法才好。如果这段感情让你变得不再像自己,失去了自我,那它还有什么意义?”
    谢知予放下手,将剑柄上挂着的花环绕在指尖,微微笑了。
    “爱是相互的。我爱她,所以希望她能开心,她开心了,便能多爱我一点,能得到她的爱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
    池疏实是震惊住了,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个连什么是喜欢都不知道的人,现在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虽然两人年纪上相差不大,但他此刻看着谢知予,却颇有一种老父亲看见孩子慢慢成长起来的欣慰感。
    “受教了,在这方面我倒是不如你透彻了。”
    “不是我透彻,这些是我从她身上学会的。”谢知予说。
    池疏笑着附和道:“姜姑娘当真是功不可没。”
    抛开其他的不谈,单在剑术上,同辈之中,池疏一直都很欣赏谢知予。只可惜他不太热衷于交朋友,难得一次找到共同话题,池疏正打算继续深入聊下去,忽而听得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
    “你们两个怎么站在那里不动了,快过来放河灯!”
    姜屿和宁秋已经到了河边,回过身朝着他们二人招了招手。
    只停下说了几句话的功夫,街上行人如织,不断从他们身旁经过,鱼龙灯降在低空浮游,丝竹和鸣,节日的气氛被烘托到了高潮。
    河边已聚集了不少游人,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河灯,排好队等待放灯下水。
    谢知予走过去时,姜屿正捧着两盏灯犹豫不决,干脆将难题抛给了他。
    “你选一个。”
    这两盏河灯一个是兔子,一个是荷花,谢知予见她都很喜欢,便问道:
    “不能一起放吗?”
    “一个人只能放一盏,太贪心的话愿望是实现不了的。”姜屿看着他笑,猝不及防将两盏灯都凑到他眼前,“你更喜欢哪一个?”
    谢知予想了一下,挑了那盏兔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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